“不悔初心,不忘初心,不忘你。”这曾是方新阳对肖晓欣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们就分手了。肖晓欣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也不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理解与不理解都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在为分手说辞。
现在,她莫名地在火车的洗手间想起了方新阳的最后一句话,不自禁地笑了笑,就当这句话是安慰吧,安慰现在的自己不要后悔,不能后悔。
疾风呼呼地从敞开的厕所窗口出入,偷偷抚摸过多少人的隐私?
肖晓欣看着镜子中活力被掠走的黄脸妹,禁不住又念叨:“女人坐火车真他妈痛苦!”她终于承认自己是女人了。
她敞开门的时候,排着队的乘客正在焦急地等待上厕所。躁动的车厢像憋尿一样,令人难耐。
乘务员操着四川口音训斥乘客的声音特别刺耳:“你在这儿要坐好久嘛?你坐在这儿,大伙都不能过了噻。走!跟我到列车连接处前面去嘛。”
肖晓欣从人缝中挤过,看到被训斥的乘客原来是那位刚才坐在地上抱孩子睡觉的女人。
现在她的左手抱着孩子,右手吃力地提起那个大编织袋,孩子伏在她的肩膀上哇哇大哭。周围的乘客像在看电视一样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管互相动嘴,却没有人站起来为他们说一句话。
肖晓欣气冲冲地往前挤开几个傻站着的旁观者,对乘务员说:“让她坐我的位子,我站在过道就行了。”
“要得……要得(可以的意思)。”乘务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儿说。
围观乘客看节目的心态荡然无存,只剩下暖暖的心和热热的脸。
他们纷纷上前帮母子俩把行李挪到指定的座位旁边。肖晓欣拉着孩子的小手逗弄,小家伙的笑脸慢慢烘干了泪水。
她笑着擦净孩子脸蛋儿上的泪痕,“阿姨,你怎么一个人抱着孩子坐火车呢?”
孩子的妈妈激动地说了一大段方言,肖晓欣只听懂了大概意思:孩子的爸爸在外地打工,都两年没回家了,她要跟孩子去看看他,这也是她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
说完之后,她含着泪不停地对她说“路上还是好人多啊,谢谢!”。
在座位上,孩子的妈妈一直断断续续地咳嗽两声,咳的时候她用一块绿手帕捂在嘴上。孩子在她怀乖巧地抚摸妈妈的胸口。尽管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不咳出大的声响,尽量不打扰身边的乘客,但还是忍不住要咳。
肖晓欣关心地问:“阿姨,坐火车太辛苦,把你都累病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她把矿泉水递到阿姨面前。
“谢谢你,我这是老毛病了,着了凉就忍不住要咳两声。不用喝水,压不住。”她摇摇头,说方言的语速慢了许多,肖晓欣勉强能听懂。
“那你没去医院看看吗?”
“我一个农村妇女,家里男人又常年在外,有点小毛病自己扛扛就过去了再说,去趟医院得花钱哩,哎……”她长叹一声,低下头看着坐在腿上的孩子,泪水在眼眶中隐隐抖动。
孩子伸出红红的小手抚摸妈妈的脸颊,张着奶牙雪白的小嘴问:“妈妈,你想爸爸了吗?我们啥时候能见到爸爸呀?”
“快喽,马上就能见到嘞。”妈妈脸上挂着眼泪笑着对孩子说。
肖晓欣和岳巍听到这颤抖的声音,心间不禁泛滥起一阵酸楚。
“早餐供应时间”的播音在渐渐热闹的车厢里叫唤起来,叫得乘客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响。
“你想吃点什么?”岳巍轻声问肖晓欣。
“我看见你就倒胃口。”
“都怪我长得不可口,但是你也不能太挑剔,该吃还是得吃。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家,你得膘肥体壮地见我妈妈,就算你被拐卖了也好有力气逃跑。”热脸又贴到了冷屁股上,但他还是死皮赖脸地劝说。
肖晓欣一听还有仨小时就要到站,她的表情登时像死囚押赴刑场的模样,“那我喝点。”
她从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和两盒牛奶,接着把牛奶硬塞到孩子和妈妈手里。小孩儿红着小脸羞哒哒地说:“谢谢姐姐。”
“真乖。”肖晓欣摸着他的头说。然后,她转过头,脸色骤然变暗,拿着一罐啤酒对岳巍冷冷地说:“喂,你要不要?”
“空着肚子喝啤酒伤肾。”
“瞎说,我是女的,不怕伤肾,那我全喝了。”
“行行行,伤就伤吧,反正我的肾一时半会儿也没大用处。”
岳巍刚要打开易拉罐,却被肖晓辛莫名其妙地拉住了衣袖。她一本正经地训斥道:“穿衣服的禽兽,你别污染了小孩子的视线,滚远点再喝。”
岳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拽离座位,像一包垃圾一样被她生硬地扥走了。
小孩儿坐在妈妈的腿上,瞪起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人影拥挤,行囊凌乱,他们仓促地在车厢里消失踪影……
走近车窗,肖晓欣松开岳巍,手掌抵在玻璃上,“二小子,你说我怎么上了你的贼船?”
这一句话刚说王,她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窜出了眼眶。
“我敬爱的师姐,说好不后悔的,你不能耍赖。”
“你丫的连蒙带骗把我拽上车,屁股一拍就把惟一甩到千里之外,让我陪你忽悠没文化的爹娘。好事你想不起我,一遇到坏事就拉我抗雷。我要被劈死了,找谁哭去啊!”她委屈地说。
岳巍忽然阴下脸,认真地说,“这事跟惟一师姐没有任何关系。我虽然是二小子,但是对你绝对专一。”
比起他浮夸的样子,肖晓辛更加讨厌他严肃的样子,“二小子,你混蛋。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你玩不转一厢情愿,别仗着惟一看上你了,你就不知好歹。”
岳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列车飞也似地略过一条泡沫挤撞崩裂的污河沟,天空的雨幕瞬间拉开,一溜烟儿,笼罩了整条车身。
“一厢情愿的人就是不要脸,我当初跟你一样不要脸。”肖晓欣别过头看向车窗外混沌的天地色泽,吐出一口凉气,自言自语。
岳巍猛然间奋不顾身地抱住她:“我还能更不要脸。”
肖晓欣恶狠狠地怒视他,眼神凛冽地像耳光一样抽打他的脸,却温顺地静止在他怀里,没有反抗。
他抱得心满意足,然后又强行拉住她的手穿过拥挤的车厢,穿过开始喧哗的旅客,穿过各种各样的目光,平静把她安放到座位上。
她在他身后嘀咕:“你果然够不要脸。”
心神不安地坐到座位上,肖晓欣身边的小孩儿晃悠悠地坐在妈妈腿上,小嘴儿咂着奶盒上的吸管,看到肖晓欣通红的眼眶,奶声奶气地问:“叔叔,你欺负姐姐了?”
岳巍咧嘴傻笑,深深的酒窝格外显眼,“凭什么你叫她姐姐,却叫我叔叔呢?”
肖晓欣笑逐颜开:“小宝贝,你太有眼光了!”
火车晃晃荡荡停在郑州车站的时候,那位衣装革履的老先生从皮包里掏出一本像圣经一样厚的本子摆放到座位中间的小方桌上,又从皮包里取出老花镜戴上,开始翻开泛黄的纸张。
岳巍就站在小方桌的旁边,好奇地偷瞄他的本子,页眉标着日期和天气,书页之间还散发着浓重的岁月味道。
老人家从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落笔如刀,雕刻出一行一行的心情。
“您在火车上写日记?”岳巍竟然无耻地询问老先生的隐私。
“不,老头子在记录生活。”老人家微笑着点点头,笔尖在黄纸上滑动的声音依然簌簌作响。
“您为什么要在火车上写呢,还偏偏赶在早晨?”
“小伙子,我以为你只对那个漂亮的女孩感兴趣,没想到你对老头子也感兴趣,那我就开导开导你吧。”老先生慈眉善目,边写边说,“生活无处不在。心一旦被触动,我就要把它铭记下来。过了时候,那份心情就要变味儿哩。不瞒你们说,今天我要把你们这一对儿娃刻画下来,尤其是这位小姑娘,我得多着点力道。趁着心头热乎劲儿,好深刻地铭记。这感情啊,就得及时把握住!”
汽笛再一次吹起嘹亮的号角,铁轨蔓延到的苍茫远方都能听到火车的声响。
“和谐号”承载着多少国人的希望和心情穿梭在拥挤的大地上,谁与谁邂逅,谁与谁的足迹在旅途上交错,我们都应该珍惜,把遇到的人和事用心陈列在记忆的角落,我们将在生活的远方带着别样的心情凭吊这些过往,这些我们在世活一次的岁月离殇。
也许有一天你会被遇见的纷繁过客遗忘,但至少你自己始终记着自己,记着自己一直都这样热情地活了一次,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