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对囚犯管理很严。严格的起居、严格的举止、严格的话语，严格得恨不能把你脱胎换骨成只有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的直行动物。因此，自古以来人们对高墙内的世界充满了恐怖与神秘。你再看我们的祖先造字多有趣：“囚”，人困在井底里，把一个囚字的象形意义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使我们的想象力不太丰富，也不难想象囚犯是处于什么样的生存环境，要不，囚犯的生活如同住在五星级宾馆那样舒适、惬意，恐怕整个宇宙空间都容不下地球人向往的心。
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规矩，为了管理好囚犯，又节省人力物力，监狱一般都采取以犯制犯，让犯罪人员互相牵制、互相管理，意在不让他们形成合力来对付看守或策划越狱。因此，对囚犯之间的打架斗殴，寻衅滋事一般都采取独眼龙的政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大，比如马蜂窝就挂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你当着大家的面捅了它，你即使脱得了干系，也难免要被蜂王蜇一下。
章懿中拳打黑三的事，就等于是捅了马蜂窝。看守所明文规定：在押人员打架斗殴，给予加重处罚。看守所对囚犯的处罚属于行政处分，总共分为四级，由轻到重分别为：警告、记过、记大过、禁闭。前三项是放在个人档案袋里睡大觉的文字材料，对囚犯眼下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而禁闭却是叫囚犯谈而色变的肉体惩罚。禁闭即关小号。“小号”是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小黑屋，囚犯们称其为“总统套房”，最怕被关在里面。在那个几乎是量身定做的“套房”里，一般都会精神崩溃，思想瓦解。
看守本来也不想让章懿中享受“小号”待遇，因为他毕竟是大学生，到天安门广场闹事可能是一时冲动，让小伙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离开人世，似乎有一些可惜。但据说看守所医务室有个医生与黑三沾亲带故，将黑三抬到医务室治疗时，他这个“亲戚”见黑三受伤不轻，提议要将章懿中从重处罚，章懿中也就享受了“总统套房”的最高待遇。
据说，这种被称作“总统套房”的“小号”是专门为那些穷凶极恶的死刑犯设计的，极少使用。它两米长，一米多宽，高度不到一米五，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不管你有多大的力气和功夫都别想挣脱出去。成年人被关在里面只能躺或蹲，用一句俗话来说，到了这里，是虎你得蹲着，是龙你得蟠着，绝不容许你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小号”里最要命的是没有通风的窗口，只在一些不易发现的地方很讲究地留着针眼般的透气孔。明明是囚禁在海拔很低的地方，你会感到空气稀薄，就像是被抛到了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青藏高原，缺氧的滋味总是与你不离不弃。还有一件令你烦心的事，屋里没有厕所，为了解决你自身下水道的困难，在墙角放有一个马桶。不知是清洁工忙不过来，还是为了督促囚犯悔过自新，马桶经常是满得流汤滴水也不搬出去倒掉，让你自己制造的臭气自己享受。进屋的铁门上有一个方孔，里面不能打开，只有送餐的时候从外面开启。按理说一日三餐，每天要打开三次，可你藐视监规等于飞蛾扑火，给你开一次是仁慈，不给你开也是活该。因此，送饭的有时候把你忘了，也很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更没有为你提供说理的地方。整个“小号”像一口棺材，囚禁在里面除了黑暗就是孤独，设计者的用意可能就是要让藐视监规者零距离感受死亡的气息。
人们把度日如年用来形容苦难的日子，章懿中住进“小号”里不仅有度日如年的感觉，而且是度日如十年、百年……也就是比死亡还更难受。按照佛经上的说法，人死后灵魂就会飞出躯体，肉身就不再受尘世的折磨，而待在“小号”里，世界孤寂得像黑暗的深渊，所有的知觉神经都灵敏到了极致，也就是精神的压抑如潮水般向你涌来，空气的稀缺却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胸膛上爬。章懿中用手敲打它们，这些无形的蚂蚁怪得很，不仅没有被赶走，反而好像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先是几只，后来是几十只，冥冥中甚至有无以数计的蚂蚁在往他心里钻，仿佛置身在了蚂蚁的漩涡里，越想赶走它们，它们越是往里面钻，甚至是咬，在他的心脏里肆无忌惮地撕扯，让他痛痒得难受，忍不住将身上的肉都抓烂了……
七天之后，当他被看守拉出“小号”的时候，双手和头上全是血，头上的黑发也变成了灰白灰白的老年发。看守没有立即将他押回202监舍，而是出于人道或某种考虑送他到医务室进行了一番清洗。
章懿中活着走出了“总统套房”，尽管脸上和手上不再有血斑，但血痕仍在，尤其是衣服上的血迹在阳光下十分耀眼。他走在长长的过道上，衣服上殷红的血色仿佛勋章一般博得了囚犯们的敬意。他们扳开铁门上的小窗一边哄叫，一边有节奏地敲着铁门，有的甚至唱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其热情程度不亚于迎接英雄归来。
章懿中又回到了202监室，大家都像拥戴英雄一样把他簇拥在中间，有安慰的、有赞赏的、也有默不作声的。一个室友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听水果罐头请他吃。唯有黑三在一旁嘴硬：“别以为你蹲了几天‘小号’就了不起啦，有什么神气的！”
章懿中知道黑三这样的人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对他就是不能手软：“怎么，你还不服气？”
章懿中锐利的目光直视黑三，反唇相讥道：“你是不是像沙袋一样贱，又想找揍了？”
黑三似乎想起了章懿中那锐不可当的拳脚，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自己为自己找台阶下：“俺打都被你打了，你还要怎么样？俺服你了，行吧？”
章懿中一边开罐头，一边学起监狱中的行话：“只要你做乖孩子，大爷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听明白了吗？”
“是，章爷，俺黑三就佩服你这样的汉子！今后，只要你说中，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阿龙见黑三都服软了，也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摇头摆尾，转眼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酒来恭维说：“章爷，今儿侬就是大班，阿拉给侬压惊洗尘。”
章懿中也不客气，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抓罐头吃，不知他是在答应阿龙，还是在说罐头好吃：“好，好，好！”
大家正疑惑地看着章懿中，监室外传来了脚步声，阿龙急忙把酒藏了起来。铁门“叽嘎”一声开了，之前见过的那个瘦看守站在外面探着头喊道：“310，快把衣服换一下，跟我走！”
章懿中好像怕他进来抢了自己的罐头，一仰脖子，把一听罐头连汤带水倒进嘴里，条件反射地问道：“什么事？”
瘦看守不耐烦地吼了起来：“什么事？你的事还多着呢！”
黑三经验十足地告诉章懿中：“轮到你过堂了，记住我党的政策啊！”
接着又诡异地压低声音说：“坦白从严，抗拒从宽。”
黑三的话还是被瘦看守听到了，他立即呵斥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闭着臭嘴不会说你是哑巴！”
章懿中换了衣服，又抓过那个空罐头，舌头伸进去舔了舔。站在一旁的瘦看守不耐烦了：“快走！”
章懿中跟着瘦看守来到审讯室，早已有两个公安人员隔着铁窗坐在那里等候，并示意他坐到石凳上。他坐下后，公安人员并没有急着问他，而是把他从上到下看了几遍。此时的章懿中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脸上、手臂上还残留着自己抓伤的血痕。在公安的眼里，章懿中算得上是一个标致的小伙子，其相貌很符合那些年样板戏里英雄人物的形象：国字型的脸庞、棱角分明的嘴唇、鼻翼略显宽大，但据说这种鼻型更具领导才能和福分。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英气逼人的剑眉下亮晶晶的眼睛，表面看和其他人并无二致，但黑色瞳孔散发的锐利目光，让你感到他是那种胸有成竹、遇事不慌的人。这种目光一般只有那些历经生活磨砺而不屈不饶的人才可能具备，莫非这小子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年龄大一点的公安想到这里，目光正好与章懿中相遇，见他充其量不过三十岁，但你和他打交道，哪怕你有一大把年纪而且老于世故，也不是很好对付。好在公安坐在比章懿中高很多的位置，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的目光不但没有回避，反而对章懿中带着几分挑衅。
年龄大一点的公安就这样直视着章懿中。据说这是唐朝神探狄仁杰的高明之处，他有别于那种莽汉式的审问方式，一来就对你连喝三声，打你的下马威，之后便只能干瞪眼。这种城府极深的审视，直到把你看得浑身不自在，无地自容。
“你就是章懿中吧？”
年龄大一点的公安终于开口问话了，另一个不苟言笑的公安则把钢笔筒盖抽开，准备做笔录。
“我是章懿中。”
“你4月4号去了天安门广场？”
“去过。”
“4月5号你又去了？”
“没错！”
“没错？”
公安重复了一句，厉声问道：“谁指使你去的？”
章懿中见他口气生硬，也没好口气地回答：“腿长在我身上，我自己想去就去，用得着谁指使吗？”
“你到天安门广场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干。”
“有人看见你送花圈了。”
“送花圈又怎么啦！我给总理送花圈，我热爱总理，这也有罪？”
“上级通知不准送花圈，你不知道？”
“总理是人民的总理，总理去世了，我们悼念他送一个花圈错在哪里？”
“首都这么多人，这么多大学生都没送花圈，难道都不热爱总理？就你热爱总理？你这是别有用心，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行为，你知道你们造成的后果吗？”
“我只知道总理尸骨未寒，有人就想给总理抹黑。”
“好，有人，你指的是谁？”
“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是我在审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你已经清楚了，还让我回答什么？”
“我清楚什么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连饭都吃不饱，哪来酒喝？”
“你不要胡搅蛮缠，我问你，你在花圈上写的什么内容？”
“我什么都没有写。”
公安打开案犯卷宗，斜视一眼章懿中，念道：“诸葛刚亡魏延反，自命英雄欺圣贤。头颅零落报阴司，今有马岱亿万千。”
念完，收起卷宗训斥说：“铁证如山，你还在狡赖，这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
“那是谁写的？”
“马岱。”
“马岱是谁？”
“马岱是蜀汉中后期的平北将军，五虎上将马超的堂弟，就是挥刀斩叛贼魏延的三国名将……”
问到这个份上，年龄大一点的公安窘了，一拍桌子：“你胡扯！”
两个公安早已恼羞成怒，接下来对章懿中进行车轮式的审问。不给他饭吃，不让他闭眼，甚至不让他有一丝喘气的时间，非要从他嘴里撬出所谓的总后台不可。但是，具有超人毅力的章懿中宁可自己受尽折磨，也没有说一句违心的话。最后，两个公安无可奈何地向上司汇报说：“这家伙实在是执迷不悟、无可救药！”
章懿中离开审讯室回到202监室已经是傍晚，尽管他眼皮子打架，疲倦得要命，但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地上放着两三个打开的罐头，并摆满了同室监友刚打好的晚餐，阿龙正在开那瓶之前还没有来得及喝的白酒，口口声声要给章爷压惊洗尘，除邓耀国的目光是在欣赏外，其他人的眼神则散发着巴结与讨好；喜的是自己能活着从“小号”里出来，肠子都饿扁了、生锈了，能享受一顿丰盛的“酒宴”，那种快活是其他人根本体会不到的。
他实在是太饿、太馋了，几乎忘记了客气二字，甚至没有去想旁边还有一大堆人。肠胃对食物的需要使他用筷子都感到累赘，直接用手抓，并同时将罐头扒拉到自己的面前，其速度疯狂得像是跟谁在抢、在比赛。他的吃相犹如从山顶洞走出来的北京猿人，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尤其是邓耀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自己记忆中处事得体的章懿中，严重的饥饿和缺乏营养会使他变得如此粗鲁。
此时，邓耀国深信不疑，人首先是动物，动物的本能就是食欲，什么责任、什么理想、什么情操都是吃饱了才有的东西。人一旦饥饿到了极致，就跟低级动物没有区别，对食物的需要那才是第一的。古人所说“人本善，性本能”，那都是骗人的，只有吃才是硬道理。不信，你去跟一头饥饿的狮、饥饿的虎、饥饿的狼同抢一块食物，看它会不会像大腹便便的英国绅士或法国伯爵那样彬彬有礼？
章懿中的肠胃大概没有饥饿感了，这才歉意地笑笑：“唉，你们怎么不吃呀？”
他仿佛从原始部落回到了现代社会，恢复了应有的文明。“只要您吃好了，俺也就吃饱了。章爷这个礼拜在‘小号’里受苦啦！您多吃一点，俺少吃一顿两顿，扛得住。”
黑三满脸堆笑。“章爷的健康，是我们大家的幸福！侬说，对不对？”
阿龙一副讨好卖乖相。“对！章爷的健康，就是我们的幸福！”
狱友们同声合唱起来。“懿中，你的消化功能已经被打乱，要吃饱，但也要注意，不要吃坏了肚子！”
邓耀国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已经被奉为爷，也就是可以享受狱霸待遇的同学，因为章懿中能健康地回来，并能健康地待在他身边，他就有依靠，就不会再受黑三等乌合之众的欺负。
大家给章懿中压惊洗尘后，围着他席地而坐，都想听他讲在“总统套房”的感受，因为很少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总统套房”的神秘与恐怖，被传得神乎其神，一直吸引着囚犯们好奇的心。
黑三给章懿中敬上一支烟，阿龙急忙给他点燃。章懿中吸了几口，淡淡地说：“那个鬼地方，也没有啥好说的！”
一个狱友胆怯地问道：“被关在里面，条子是不是要给你坐喷气式飞机？”
当时，社会上对公安人员往往不太恭敬，南方多称公安白皮，北方则普遍叫条子，在南北融合的时候，也“条子”“白皮”地称。
章懿中悻悻地说：“哪儿有这样好的待遇呀！”
阿龙惊疑地望着章懿中：“八成要给侬灌辣椒水？”
章懿中苦笑道：“你别忘了我是南方人，有辣椒吃，我还求之不得呢！”
黑三自以为是地问他：“是不是给你上老虎凳了？”
章懿中正色道：“这是社会主义的看守所，你当是国民党的渣滓洞？”
阿龙疑惑了：“那侬脸上、手上的伤痕？”
章懿中答：“那是孤独得要命，自找的。”
邓耀国换了个话题：“古书上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我还当那是御用文人夸大其词。懿中，你进‘小号’才一个星期就白了头，这让我相信，一夜愁白头并非不可能。”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头发白了。”
章懿中环顾四周，想看自己的模样。邓耀国急忙到厕所里端来一盆清水：“懿中，你照照吧！”
章懿中面对一盆清水，低头看了好一阵，不由感慨万千，吟起诗来：“雪染寸头风尘满，一周阅尽三千年；挽回神州走大道，苍生愿受万重难。”
阿龙连忙奉承：“好诗！好诗！”
“想不到章爷是文武双全，俺黑三佩服！佩服！”
“懿中是我们北大哲学系的才子，能在北大哲学系称才子的人，岂能是等闲之辈？”
章懿中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别往我脸上涂脂抹粉，我在‘小号’里呆了168个小时，我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阿龙坏笑着，脸上那块疤痕显得更加诡异：“女人？漂亮的女人？”
“哪有精力想那些伤精蚀骨的事。”
黑三接过话：“那一定是金钱，大把大把的钞票？”
“命都危在旦夕，钱还有何用？”
“难道侬就没有别的愿望？”
“当然有啊，我想能早点活着出来就是最大的幸福。”
“侬对幸福的理解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邓耀国不解地问道：“你幸福的门槛怎么比孔乙己还低呀！孔乙己都还要一盘茴香豆呢！”
章懿中解释说：“我当时生死难卜，生命留给我享受生活的时间也许已经到了尽头，我给自己的幸福画一条最浅的底线，学会在最艰难困苦的日子品尝幸福的滋味。”
邓耀国受到启发：“我懂了，许多人一生在茫茫红尘中奔走，陷在名和利的泥潭里不能自拔，蓦然回首，才发现真正的幸福恰恰就在出发的原点，而当初他们却坚信它在更远的地方。”
章懿中点头道：“不错，人只要学会满足，就能克服各种困难，也就是说，欲望越小，也就越幸福。”
多少年后，与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一样命运多舛的史铁生写道：“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不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一连数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着，才看见端坐的日子其实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时光。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任何灾难前面都可能再加上一个‘更’字。”
史铁生的豁达心态，正是章懿中此时的真实写照。
202监室的囚犯们对人生与幸福的讨论，也许是这个监室有史以来最严肃的话题。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囚犯，在章懿中乐观、豁达的胸怀的感召下，居然把生命、幸福、责任、奉献等久违了的字眼重新拾起来并有滋有味地挂在嘴上，这让邓耀国十分惊讶。
晚餐时，又是窝头下菜汤，那些年迈和体弱的囚犯主动将自己的窝头拿一个放到章懿中碗里。章懿中赶紧谢绝：“自己吃自己的，我不能多吃多占！”
一个年迈的狱友还在将碗中的窝头放到章懿中碗里：“我胃口不好，吃不了这么多。”
另一个体弱的狱友接着说：“您在‘小号’里受了那么多苦，应该多吃一点。”
章懿中立即正色道：“我的胃口再好，也不能吃你们的！”
黑三插话了：“章爷，您也不要推辞了，这是号子里多年来留下的规矩。”
章懿中将窝头逐个放回狱友的碗里，诚恳地说：“我不管它是啥时候留下来的规矩，反正从今以后——你们都听着，我就打破这个规矩，也不允许你黑三以强凌弱，豪强霸食！”
“是，章爷，俺再也不敢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也别再叫我章爷，我叫章懿中。”
“小的哪敢直呼您老人家的大名呀！”
“我们都服您了，章爷！”
“你们记住，大家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是谁的爷！”
大家原以为章懿中是假意慈悲，不敢不孝敬他，现在看他确实是出于真心，并非作态，顿时眉毛舒展，放下心来，不再客气了。于是，监室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气氛。一个体弱多病的狱友甚至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这一餐，是我入狱以来吃得最开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