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入了公园,随意逛着,偶有风吹过,一阵一阵幽香飘过来,不知是花香还是美人香,苏沐珩心底竟软了一软。
又进得一小园,里面全是盆景,有古意,有诗意,香风阵阵,趁着旁边的姑娘欣赏盆景,他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白皮鞋,稍有跟,长长的白色连衣裙,外罩一件皮红色铜氨丝双排扣大翻领风衣,纽扣并未扣上,衬得里面的裙子十分惹眼,那风衣袖口细细地压褶收起,利落又别致,姑娘白皙的手里拿着黑色单反,偶尔拍一张,白色的遮阳帽下面,是稍微扎起的长发。
也许是自己眼神太过放肆,姑娘的脸渐渐红起来,转过一旁去看其他盆景去了,边看还边瞟了自己一眼,大约是警告。
苏沐珩稳一稳心神,也陪着杨和走到另一盆古梅前。
已是一月底,梅花开得就要凋零,听说女子总是对花怜己,他便觉来得晚了几日,好在出了盆景园,过了一个小小山谷,爬了一小会山,那坡上的梅却开得正盛,又觉得也算不得来得晚。
一路都太香了。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今日天晴好又暖和,倒是可惜。”姑娘唇起语声软软,叹息着,这声音听在苏沐珩耳里,真是如梦似幻。
有轻微的馨香浮动,不知是不是梅,转眼,但见杨和有一缕发,轻轻飘在胸前,他鬼使神差,竟伸出手去,将它们绕过她的肩,理到了她的背后,这样曖昧的事情,做起来却如行云流水,人啊,这调情的手段,竟是与生俱来的,又或者,只是在对的人面前才这样。
杨和大约害羞了,朝后躲了躲,脸红得跟红富士似的,却也并未真的拒绝,他真想闻一闻她的发呀,但他也懂有个词叫适可而止。
下山的时候他自己只觉得步子轻快了许多,走两步又等一等她,后来竟大着胆子牵了牵她的手,看她并没有拒绝,干脆拉过来,握紧,一颗心砰砰砰的,又想起那天下午那一朵姣美芙蓉花,心里真是高兴的不得了。
这一牵手,两个人就算真的在一起了吧,之前的相处其实也很好,时而觉得温馨,时而令人懊恼,时而又抓心挠肝的,可是这一牵手,一切都变了。
她是他的了,他是她的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却都极其激动。连步子都变乱了,偶尔对望一眼,羞涩地笑,喜悦地笑,连周围的空气都动了情一般,远远近近都是香,其实又一想,不过是花香而已。
也许这就是感情的奇妙之处。
快到园门时,杨和终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又带他进了一个幽深的所在,古木深深,古木前是两潭池水,竟是一清一浊,紧紧相连,却浊不变清,清不变浊,仿佛界限分明的两个人,你是你,我是我,但肩并肩,彼此的心是永远在一起的,又仿佛是恩与怨的两边,拉扯着,又像白天与黑夜,真是奇景。
又见池边有一道观,观前一对情侣正在偎依着安静地喂鱼,苏沐珩与杨和不约而同看着他们,然后又会心一笑,那两人似有所察觉,悄悄分开来站直了,也拿眼睛看苏沐珩与杨和,苏沐珩觉得打扰了两人,很有些过意不去,但看那两人,年轻的脸上,不像不高兴,而是满脸善意,苏沐珩连忙笑眯眯地请了他们来帮自己和杨和拍照,他们欣然同意,他拉了杨和,就站在两池间的桥上。
就这样,两人有了生平第一张合影。回去的路上,苏沐珩只觉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嘴角弯弯,全是笑意,不过还记得看路,还记得认真开车。
原来抱得美人归是这滋味:就像全世界都是自己的一样满足,又安心,又踏实,又高兴,真的太幸福了,心里温柔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因为路远,到南边时竟已是六点多,杨和赶紧掏出手机往家里打电话,正好是姑姑接的,她便说自己不回去吃饭了,姑姑嘀咕了两句什么,大约觉得她说得晚了,她也不管,挂了电话。倒不用跟父亲说,反正他一大早出门时就交代过不用等他用晚饭。
杨和让苏沐珩在南二环下前卫西路去,带着他到了一个叫桔子树的小店,小店布置得很用心,木制的桌椅,木制的书架,摆满了书,地板也是木制的,吧台放着音乐,很轻,似有若无,灯光稍显昏暗,不过真有情调。
她看看菜单,问他想吃什么,他说第一次来,要不就你推荐,她想起他爱吃辣,便给他点了份辣子鸡饭,自己要了一份蔬菜锅配饭,又要了饮品,二人等饭的时候,饮品已经先端上来了。
这小店里的饮品和其他地方的不同,这里是亲手榨了调的,店家手艺很好,水果新鲜,味道很纯。
她很喜欢这家店,以前常来的,对,从前有段时间,她常常来。
“喝惯了外头那些加糖加香精的饮料,这里的果汁倒是做得十分别致,看你这样子,倒像是常客。”
苏沐珩笑说。
杨和本来就想起以前,被苏沐珩问起,突然觉得悲从中来。
“以前有个朋友住这边,这家店刚开张时,我们常来。”杨和解释道。
他如今也并非外人了吧,她乐意说给他听,向他介绍这一段往事。
“就是高三结束那个假期,一开始,我们天天到处疯玩,饿了就来这里吃喝,后来,没有后来了,她死了。”杨和道。
杨和说得漫不经心,实则过了两年半,她依然心如刀绞。
此时的苏沐珩听了杨和的话,赶紧道歉道:“不好意思,勾起你的伤心事。本来今天还挺高兴的。”
但其实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但他因为不知道杨和说的是“她”还是“他”所以突然觉得堵得慌,而且很显然,她在拼命忍泪。
他很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听起来没趣得很,可到底该怎么说呢,这作古的人,若是她的前男友,她愿意带他来这里到底是悲是喜?
“是啊,她都死了。”杨和吸了一支烟,又看了下果汁,转了脸去看窗外。
服务员将蔬菜锅先端上来,一看就是十分清淡的,应该很合她的胃口吧,苏沐珩想。
她并没有先吃,应该是想要等他的辣子鸡饭上了再一起吃。
她将话题继续:“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小学是同班,她因家里困难,自尊心又强,从不和同学玩,我也是,没有人爱跟我玩,于是两个独身人常常被挤兑到一处,需要两个人完成的事,我们都合作愉快,后来就成朋友了,初中她去了拥护学校,我留在师附,她成绩很好,一直到高中都是,不过她依旧没有什么新朋友,我也一样,周末假期我们依然常常在一处,但现在她死了,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杨和将脸转回来,看了一眼苏沐珩。
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苏沐珩一下子觉得心痛起来,此时自是猜出她说的是女生,却不知这女学生是如何过世,也不敢妄猜,只好看着她,然后摇头。
其实杨和也不是真的要他猜,这样的事,怎能乱说。
“她自杀的.....她成绩很好,但她,她心理素质一般,她考砸了,知道高考成绩后,她就跳楼了,她,她没有跟我道别,根本没有给我机会安慰她,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走了,也许她并未将我当好朋友吧,她这样伤心,我却连,连安慰她的机会都没有。”她说得断断续续,似是伤心极了。
“我还从未和人说起过这件事情呢,因为想起来都觉得太难过了。今天带你来,是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有了你。她举一举杯子,似想碰一下,但对象不是他。”
辣子鸡饭来了,她拿出纸巾,二人开始吃东西,她吃得很慢,苏沐珩也只好慢慢吃,他想等她。
“我在家里睡了一个星期,然后去填志愿,我没有去送她,我不会原谅她的。”杨和喝了一口汤,慢慢说道。
“后来遇到叔叔,阿姨,他们也是跟我说什么逝者已矣,让我宽心,我一想,他们怎么就原谅她了呢,太不可思议了。”
“我父亲看不下去了,带我去了一趟丽江,那里真是适合疗伤啊,满大街的歌,满大街的人,满大街的伤心。”
“从丽江回来后,我就开始学车了,后来,我的大学生活就开始了,可她永远活在高中,活在我心中,我二十岁,她十九岁,我二十一岁,她还是十九岁。我有了新的同学,也交了新的朋友,她还是一个人,怎么不呢,她都背叛我了,你知道吗苏沐珩,她都不跟我说一声啊,我现在在大学里,人缘还不错的,呵呵,可是她都不知道了....”
苏沐珩第一次听到她连名带姓叫自己,不知为何,竟有些感动。
她继续喃喃说着她的话,像是醉了一般,又隐隐觉得心疼。
最后。
他送她回家,其实吃饭的地方离万达不远了,他很想带她去万达逛逛,可看她今日情绪不对,两个人刚刚才在一起,他怕事与愿违,不敢贸然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