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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alamity-The red coronation血王冠

(一九零五年一月)

圣彼得堡,冬宫之外,人们举着尼古拉二世的巨幅画像,写有“沙皇万岁”以及“沙皇不会忘记他的子民”的标牌和张贴画随处可见。即使遭到军警策马驱赶,他们也毫不退缩。

“我们要改革!我们要面包!”他们排列成整齐的队伍大喊道。在加邦神父的带领下,许多家庭站立在路中央,扯起巨大的条幅,向对峙的军警施压。

此刻正值寒冬,但伯爵夫妇还是决定将罗莎贝尔送到圣彼得堡的诺伊凡伯爵那里度过这段艰难的时间——四处都是罢工示威,伯爵不得不召集少量军队保护自己的宅邸。

当罗莎贝尔和女仆尼娜乘坐马车最终感到圣彼得堡时,眼前的景象使她们大失所望。即使作为俄罗斯帝国的首都,这里也是一样混乱,到处都是游行的群众。也恰好诺伊凡伯爵带兵前往莫斯科,伯爵夫人把她们介绍道欧列格公爵那里,入驻了安保措施还算完善的冬宫。和这里相比,罗莎贝尔发现自己的房间根本不值一提。这里到处富丽堂皇,干净整齐。

每个下午,她都喜欢在冬宫沙皇的花园和几位子爵(都是小孩子,封号的继承人)一起捉迷藏,但今天他们没有这么做,此刻的花园里挤满了示威的群众,对面是持枪的警察。有些人为了获取更好的视野,索性爬到花园里那座彼得大帝骑马铜像上。罗莎贝尔站在窗口,忧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一个警察走出队伍,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手持扩音器(其实就是一个铁皮喇叭,没什么作用)。他先示意示威的群众安静下来,随后对他们喊道:

“现在离开沙皇陛下的花园,不然我们就会开枪。”语气里没有丝毫妥协退让的成分。

示威群众瞬间迸发出不满的怒吼。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冲到警察面前,手中挥舞着一张纸。“沙皇陛下不会忘记他的臣民!现在我们遭到了困难,陛下总不可能让我们自生自灭吧?”

“退后!”一名警察举起枪托,狠狠地揍了过去,那妇人大叫一声,捧着打残的胳膊退回到队伍之中去。但这并没有效果,更多群众向前拥去,几乎要把警察设置的栅栏推翻。

“我再说一遍,全都退后!”说话的警察掏出手枪向空中放了一枪,后排不少人吓得跌倒在地上。但队伍最前方的一个神父模样的人举起双手,背对着警察,对人们大吼道:“他们不过是向天开枪,这些懦夫不敢屠杀沙皇的子民!让我们走进冬宫,把改革请愿书递到沙皇手上!”

“改革!改革!改革!”人群热情地高呼着。也许是人多助长了气势,民众们一拥而上,就连警察也无法继续阻挡他们的前进。警察队长示意身边的警察,他们举起步枪朝天齐射,人们为之一振。

“最后警告一次,全都给我滚出花园!”警察们将步枪竖举,他们已经歇斯底里了,但仍旧无法阻止人群的疯狂。几名示威者向警察们大喊道:“五年之前,我们敬爱的沙皇绞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我希望仁慈的沙皇能够给我们合理的解释!”

几个强壮的男人推开了警察们设置的路障,人们即将冲进冬宫的大门。

罗莎贝尔隐约感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她看见警察们重新装弹,推上枪栓,做好了下跪射击的姿势。

“不!”她大叫出来,叫声在长长的走廊中回荡。

又是一声枪响,人群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一个东西软绵绵落地的声音——原来是一个孩子,爬上彼得大帝的雕像,被警察击中后就像一团衣服一般,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

“啊!”一个妇女大叫起来,昏迷过去。那孩子的身上,汩汩流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雕像下方大理石的台阶。

“射击!”警察下令道。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前排的人们纷纷倒在地上,后排人们大吃一惊,纷纷向门口逃窜。

“他们在屠杀!这是屠杀!警察屠杀沙皇的人民了!”手无寸铁的人绝望地大喊,乞求上帝的帮助。但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无情的子弹。警察打完了第一轮弹药,很快换上第二个弹夹,继续向周围的人群射击。

加邦神父在队伍最后护送群众撤离。或许是担心受到惩罚,没有人向神父射击,但他悲哀地看着周围的无辜群众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很快,枪击停止了,花园里四处都是死尸,还有不少呻吟的伤者。警察没有继续行动,倒是几支急救队赶到花园,把活着的伤着抬走了。加邦神父没有离开,他的长袍上沾染着人们的鲜血。他掏出十字架,为每一具尸体亲吻,祈祷。

罗莎贝尔自始至终站在窗口,她被警察们的残暴行为震惊了。她先是双手扶着窗台,渐渐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蹲在窗子下,呜呜地哭了起来。不仅仅是为了外面的死去的人民,更是对她自己身份的一种耻辱。难道,作为贵族,他们都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人民吗?

警察们收起了枪支,坐在木台子上抽烟闲聊。此时的广场已经清空,只剩下一个老人和一位青年站在门口的角落。罗莎贝尔抬起头时,恰好隐约听见他们所说的话。

“请你永远记住,沙皇在此时此地的所作所为。”老人大声说,转身离开了这伤心之地。那青年男子恶狠狠地向冬宫楼上瞪了一眼,罗莎贝尔心中凉了半截——他们如此强有力,即使是军队,也不可能像这样永远阻挡他们。在群众眼中,所谓政府,不过是像一匹马身上的虱子一样,只要他们肯发力,它必将被推翻。

这一天被人们称为流血星期日,揭开了俄国一九零五年革命的序幕。

罗莎贝尔背靠着冬宫的墙壁,缓缓地下滑,最终坐到了地上。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警察,或是说军队,屠杀着手无寸铁的群众,而且是从背后开枪……空气中弥散着血的腥气,希望改革的人们因此丢了性命,这不是沙皇应该做的。那最先被杀死的孩子落下的时候,罗莎贝尔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表情——他在微笑着,或许是因为爬上这雕像的成就,抑或是什么……但他就这样死去,死在了乱枪之中。这副表情深深定格在她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晚间,意大利童子军驻地,瑞琪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艾丽斯立刻警觉起来,从温暖的篝火边一跃而起:“什么事?让我看看!”奈何瑞琪个子高,她就是抢不到报纸,两人就这么纠缠着来到大伙身边。

“别急,我给你们读。”瑞琪清了清嗓子,念道:“重大新闻,旧俄历一九零五年一月九日,圣彼得堡军队屠杀和平示威群众!”

“他们怎么能这样?”兰斯洛特紧紧皱眉,他看上去是一个小个子,本来没有参加童子军的资格,但自幼随军官学习剑术,也随着政治家旁听议会,算是一个“小专家”了,也因此成为了他们的队长。“人民和平示威招惹他们了?”

“据本通讯社了解,此次和平游行活动由加邦神父组织,旨在通过强调沙皇的美德争取改革的机会。人们聚集在各个街区向冬宫进发,军队被安排在关键路段维持秩序,后因言语冲突及其他原因导致灾难……你们自己看,俄国人民想造反!”

艾丽斯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报纸,迅速浏览着。还好,动乱地区暂时还没有写基辅,她舒了一口气,把报纸递给其他人。

“造反好啊,推翻沙皇政府,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权。”米里弥埃尔耸了耸肩。在学校受到了超前的教育,让这些孩子早早地关注起国际大事来。“话说,艾丽斯的朋友是俄国人吧?”他转过头,笑出洁白的牙齿。

“是啊,我正担心那里会出什么乱子呢。”她点点头。“她的父亲可是一个伯爵呢。”

“你放心,这次革命我看不会成气候,最主要是军队没有造反,不然我看俄国就这么完喽。”兰斯洛特浏览着报纸的内容。“不过,我们的政府好像也不太希望俄国出乱子。”

“怎么?”艾丽斯疑惑不解。“这跟我们的政府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俄国出现无可挽回的政变,那德国就可能会趁此机会出兵俄国,顺手攻占其他地区。如果俄国还拥有对军队完全的控制权,那么德国那个……具体是什么名字我记不起来了……就是一个战争计划,就无法实施,因为东边有俄国百万军队的牵制,他们不敢随意出兵。”米里弥埃尔讲起军事头头是道,他的祖父曾经做过意大利军队参谋长的顾问。

“也就是说,只要俄国沙皇还在,就不会爆发战争?”艾丽斯笑了,这是她最想听到的。

“不好说,整个欧洲现在就好像一个火药桶——法国觊觎阿尔萨斯和洛林,但德国支持普鲁士。英国一直在作壁上观,俄国能够震慑它们。现在我们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但只要有一丝火花,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我想我们就可能会遭受严重的灾难。”

入夜,男孩子们都回到营帐睡觉。艾丽斯拥有一顶属于自己的小帐篷,但她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熄灭蜡烛,她悄悄溜出营地,来到附近的一座教堂。虽然已经十点,但伯克利主教仍然站在祭坛默默祈祷,她没有打搅那位仁慈的主教,而是悄悄走上回旋的楼梯,来到教堂的二层。抱着那把属于她自己的剑,艾丽斯坐在窗边,背靠哥特式的柱子,深情地凝望着东方,在那遥远的天边,一轮圆月已然升起,为这片大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父亲一定已经收到我的发出的电报了,不知道基辅那里的情况怎么样。罗莎……你还好吗?”

她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回过头去,原来是自己的导师(她现在这么称巴吉斯教官)。

“怎么,睡不着?”巴吉斯笑着坐下,艾丽斯给他挪出来一个位置,他们一起仰望窗外的星空。“今天的月亮确实很美。”

“巴吉斯先生,你看过今天的报纸了吗?”艾丽斯没有再去理会那句不合题意的话。巴吉斯已经猜出她的内心所想,点了点头。

“报纸上说俄国动乱了,但看似危害不大。除了在圣彼得堡,其他地方暂时还没有出现响应。你也知道的,那些布尔什维克人,他们总想找个机会颠覆俄国的政权。”看艾丽斯面色不太对劲,他又补充道:“怎么了,难道你担心什么人?”

“嗯,我牵挂着一位朋友。”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块磁铁,轻轻抚摸着。“她的家人是俄罗斯贵族,我担心他们会受到革命的波及。”

“你说的,是那天和你分别的那个女孩吧?”巴吉斯立刻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没关系,既然你们已经向上帝发誓,我相信他一定会安排你们相见的。”他安慰艾丽斯道。

“如果俄国革命成功,我们会发动新一次‘十字军东征’吗?”艾丽斯抬起头。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巴吉斯了解很多关于国际关系的知识,但对于艾丽斯提出的问题,他仍旧大吃一惊。就在上午,他从一位陆军部的朋友那里获悉,应对日益紧迫的俄国革命,政府要求现有军队做好长征准备。当然,童子军不算在内。

“我想,会的吧。”他把脸扭向窗外。“虽然我不像那些陆军部的人一样狂热,但说实话,我并不讨厌那些布尔什维克。然而国家却将其视为威胁……这些东西你长大以后会慢慢了解的。但是,这不能叫十字军东征。即使我们以上帝的名义征讨那些无辜的无神论者,它也并不能看做正义。”

“嗯,”艾丽斯点点头。“上帝应该是理性的,他绝不会任意发动战争。”

“艾丽斯,或许你还没有听说过教会的分裂。”巴吉斯不仅是军人,更是一位将教义理解透彻,并且能够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其讲述出来的人。“当年我们的十字军东征,荡平的是沿途大量亵渎上帝的国家,也将伟大的拜占庭帝国将近消灭。回首来看,这似乎是一种正义。我们将他们从谬误的教义中解放出来,也使他们避免了其他否定上帝宗教的残害。但事实上,我认为我们造成的伤害要远远高于我们的成就。现在俄国王室是东正教的最大支持者,虽然和我们依然存在着矛盾,但毕竟在宗教这一方面,他们和我们教会的根本目的还是一致的。现在,作为一个相信上帝存在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国家的宗教由存在变到虚无,你的内心不感到哀伤吗?意识观念的分歧,我想,也是造就双方战争的一个重要原因。尽管,我并不能判定战争的正义性。”

“当然,作为一个士兵,我们的职责是遵循命令。无论是以上帝的名义抚慰自己心中的伤痛也好,或是因此陷入无尽的自责也好,只要我们能够做到最好的自己,那也算是最终功成名就了。”

艾丽斯懂事地点点头,但她晶莹的眼神之中,悄然流露出一丝迷惘与惆怅。

“我该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道。

(一九零五年九月)

俄国发生动乱的消息随着现代先进的媒体很快从圣彼得堡传往全国各地,继而是世界各地。当天晚上,各大报纸头版头条就争相报道了这爆炸般的消息。同时,全国各地的人民被这冬宫门外丑陋的一幕震惊,继而是愤怒。社会主义工人党身先士卒,他们组成苏维埃革命临时政府在各个大城市组织大罢工,各种各样游行示威,向他们的政府施压。各国哗然,一时间舆论纷纷,整个欧洲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氛围。看来,火药桶距离这一颗火星仅有一步之遥。

帕特里克神父回到了自己的教区,受到城里居民的热烈欢迎。这天早上,正当他在为居民们弥撒时,他注意到一位带着邮差帽子的人走进教堂,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等待着他。待弥撒结束,神父来到邮差面前。

“帕特里克神父?”

“是的。”

“这是来自罗马的电报。”邮差说完便匆匆离开了。神父打开一看,原来是女儿的消息,上面写到:“据说俄国未脱离危险,请父亲前往基辅了解情况。”

“等等,还有一封。”邮差突然折回来,歉意地微笑着:“这个是德国大使馆发来的。”

看来是密立根。神父拆开信封,见上面写到:“情况紧急,德军作战准备。”

“什么?”他慌忙冲出教堂大门,骑上马,向东边疾驰而去。

基辅市区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不少店铺因为参与罢工而临时歇业。在市中心的一个广场上,神父注意到一位手臂上佩戴红色布带的布尔什维克(其实是莱维)正歇斯底里地怒吼,围拢在他身边的群众情绪激动,喧闹声此起彼伏。神父没有仔细去听他的讲话,但还是听见了“把无产阶级武装起来”,“推翻独裁统治”之类的几句话。他赶往伯爵的别墅,现在那里由军队把守,避免过分热情的群众冲进来打砸抢烧。

“罗莎贝尔呢?”神父激动地和伯爵握手。“怎么没有见她?”

“一月份的时候我们把她送到了圣彼得堡,本想让她临时躲避罢工带来的骚乱,不想这一乱就是九个月,到现在我们还无法平定那些布尔什维克的情绪。各种各样的方法都用过了,没有人听我们的。中间我和夫人去过几次圣彼得堡,不过现在主要还是女仆在照看着罗莎贝尔。”伯爵的眼眶有些湿润,没想到这个时候神父竟会前来慰问自己。

“你们为什么不暂时搬家呢?反正在这里还有政府管着。”

“政府?”伯爵无力地笑道:“那帮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已经跑了,还拍电报专门让我在这里顶着,等革命浪潮结束再回来。即便是为人们提供救济食品,也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这里离你们普鲁士太近了,人人天天都眼巴巴地盼望着能够过上像你们那里农民一样的好日子。在看见反差这么明显的时候,他们的热情自然就会激发出来,逐渐过渡到一种敌意……”

“刚刚我来的时候,看见广场上有人在进行宣讲。那是个布尔什维克吗?”

“不是,那是个孟什维克,是他们的领袖。他们组成了一个工人代表会议,也就是苏维埃,已经进驻了政府办公大楼。如果不是手头没有军队,他肯定会先把我们这里击垮。”

看着门外排列整齐的军队,神父大大松了一口气。“既然你们这里没问题,那我就回去了,我会给艾丽斯发电报让她放心。”随后他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临时搬走一段时间,但如果你们执意留在这里,我也不反对,毕竟你们手中还有士兵。”

“别急,吃了午饭再走。”伯爵挽留道。“都是朋友,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一九零五年十月)

或许那些社会主义者根本没有想到这次革命为他们带来的结果,但基辅这里,公然的暴力活动变得越来越频繁,伯爵即使加强了防守兵力结果也无济于事——东边驻扎的几支军队发生了哗变,他们把军火库里的武器提供给基辅的无产者,整座城市笼罩在阴沉的氛围之中。

“想要推翻沙皇专制,就必须先从这些生活糜费的贵族下手。”纳达夫斯基,基辅的布尔什维克领袖说。“既然我们已经将工人阶级武装起来,那么我们随时可以攻占那里。”他指向远处戒备森严的别墅。“有没有哪位代表不同意?”

一位年轻的工人举起了手:“既然我们已经得到武装,首要的任务是推翻政府,而不是消灭贵族。你也看见了,那宅邸有机枪保护,我们就这么冲上去的话,得不偿失。毕竟我们还不是正规军,而他们训练有素。”

“话说回来,我们不是有狙击手吗?”纳达夫斯基摆了摆手。

“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觉得,为了摧毁一个精神象征真的对革命起不到多大的帮助。”

“莱维·斯多奇,你要记住。我们革命,是要彻底的革命,而不是保守。那么多历史的见证,保守的王朝最终毁灭,而革命的成果却能够长久地保存,这都是因为创新,我们出于仁慈留住了保守的贵族,他们或许会有朝一日聚集成一股新的力量,甚至可能将我们推翻。想想这些,你不觉得可怕吗?”

莱维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的看法。“还有谁有什么疑问?”

所有人举手表决,大家全部都同意进攻伯爵的宅邸。最终,他们决定次日一早借着晨光的掩护实施完全包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伯爵挂断了电话。从基辅到敖德萨,这一带是革命的中心地区。他已经向周围一些部队请求支援,预计后天赶到。侦察兵给他带来的情报令人不安,虽然布尔什维克偃旗息鼓,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放弃了进攻的打算。伯爵别墅附近驻扎的军队已经由最开始的五十人到一百人,再到现在的三百人,但仍旧远远不够。他并不担心钱的问题,就算是一支精锐雇佣兵他也能够轻易雇得起,但现在似乎已经进入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沙皇仍然摇摆不定,他的犹豫在一定程度上为布尔什维克人和孟什维克人提供了可乘之机,两个组织宣布联合起来,共同召集俄罗斯的工人农民,准备进行一次规模空前的起义,甚至可能直接推翻政府。尽管沙皇已经拟定了一份使温和派满意的诏令,却仍旧在纠结是否发表。尽管大臣们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但可笑的是他们的建议加深了皇帝的疑虑。在星期日流血事件以后,圣彼得堡没有再出现类似的事件,但警察殴打群众还是家常便饭,他们自称“法老”,维持着城市的秩序。

清晨,伯爵很早就醒来,他唤来自己的贴身仆人里夫斯,让他快马加鞭前往圣彼得堡,向欧列格公爵报道并告知他这里的情况。正当里夫斯骑上马准备离开时,一声枪响打破了黎明的宁静。他们用诧异的眼神,呆呆地看着面前一位士兵倒在地上,胸前鲜血喷涌。

“快走,告诉他们这里失守了!”伯爵使劲抽了一下那匹骏马,它猛然跃起,带着里夫斯快速奔驰,冲出院门。

“可是您……”里夫斯回过头。

“我在这里守住,你快走!”又是一声枪响,另一个士兵捂着大腿瘫倒在地上。

“是狙击手!先倒地后听见枪声!”一个老兵迅速反应过来,“全部卧倒!”

伯爵一步步爬回屋里,紧紧关上实木的大门。夫人也听见了枪声,她面色苍白,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她前些天一直使用的毛线团。伯爵走过去,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走吧,让我们去祈求上帝的宽恕。”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上的褶皱,携手和罗戈萨夫人一起走进家中的礼拜堂。“没有牧师,但我们可以自己忏悔。”

战斗开展了很久,但主要是在院子外面进行的。虽然提前布设了机枪阵地,但布尔什维克的狙击手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应对方案。每当有一个倒霉蛋把脑袋从机枪金属防护板后面探出来的时候,对不起,一枪毙命。借助复杂的地形,革命者们欣喜地发现自己拥有前所未有的优势——当时为了图交通方便,伯爵的房子修筑在此处的低地势处,人们从高处能够轻松发起进攻,但即便如此,骁勇善战的正规军还是给了这些群众不小的打击,他们投掷出的催泪瓦斯挫败了最开始的几次进攻,但随着风向的转变,命运女神眷顾了革命斗争的人们。他们凶猛的火力甚至压制住了喷射火舌的机枪,打得那些士兵根本抬不起头,只能缩在沙袋构成的掩体中保护自身。

纳达夫斯基站在士兵队伍的正前方,在短暂的停火中,他的手中举起一个扩音器,面对着那些身着草绿色军装的士兵喊道:

“俄罗斯的兄弟们,同志们,我们不要再打了!只要你们能够意识到你们所处的尴尬位置,我相信你们会加入我们。很抱歉在交战中杀死了你们的几十个兄弟,但你们要了解,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们!”他举起右臂,右手的指尖轻蔑地指向他们背后的豪宅。

“你们为他服务,为他卖命,可是到头来你们又能获得什么呢?永远都是不够吃的面包和不够穿的衣服,甚至连双袜子都买不起!”

他说的是实话,面前的军人们真正能够穿上新袜子的并不多。

“难道是俄罗斯帝国广袤的土地过于贫瘠,根本不能养活我们几千万农民工人吗?不是!一百万,一千万个不是!我们的土壤是肥沃的,工厂是高效的,但我们的全部劳动成果,都被这些好吃懒做的贵族无情地剥夺了!我们种出来的粮食,本应该全部属于自己,但却通通交给了他们,自己却只能够得到那仅供维生的口粮。反观西方的国家,远的不说,就说德国,连牲口都能够住上宽敞的房子,我们凭什么不能?”

“同志们,你们作为军人,服役也该有几个年头了。你们本应该拥有丰厚的补贴,可当你回家的时候,你看见的又是什么呢?不还是深夜排队买面包的供给限制?我们的贵族一顿饭甚至就能花掉我们一个月的口粮,但却让我们挨饿,难道我们就应该这么容忍下去?是时候觉醒了!同志们,我们要改革!我们要革命!”

说完,他背后的人群欢呼起来,伯爵门外的士兵议论纷纷,最终决定派出队长前来交涉。

“如果我们加入你们,我们能否获得更好的条件,不被人们当作是尼古拉的走狗?”

“当然可以,你们甚至能够被称为英雄。”纳达夫斯基微笑着回答。

几分钟后,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成功策反了伯爵宅邸门外的守备队,他们有的人拿着莫辛-纳甘步枪,也有的扛着镰刀锄头,推开了那扇平日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的大门,新奇地观望着这豪华宅邸中的一切。

当他们最终冲进二楼的礼拜堂时,伯爵和夫人正跪在地上,向上帝陈述着自己的罪行。纳达夫斯基命令士兵止步,直到伯爵祷告完毕,站起身来。

“很遗憾通知您,您被捕了,就地判处死刑。”纳达夫斯基举起手枪。伯爵并没有退缩,他微微一笑:“请问苏维埃政府是否允许我在一个开阔的地带执行死刑?”

几个代表面面厮觑,但他们最终同意了,经过了一系列会议,他们最终做出了决定,枪决就在黄昏时刻举行,地点是那先前演讲用的基辅市中心广场。他们本来打算捆住伯爵的双手,但看他态度温和,就让他自己行走。走在前往市中心的路上,街上的市民都出来看热闹,有些甚至爬到了房顶上,专程欣赏这历史性的一幕。

“打倒他!把他碎尸万段!”有人喊道。

“留他一命吧,他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坏。”也有人为他辩解。

行走在这熟悉的街道上,罗戈萨伯爵不禁热泪盈眶。他抬起头,注视着湛蓝的天空。

愿上帝保佑罗莎贝尔。他在心中默默想到,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在苏维埃政府的代表为在场的所有市民宣读苏维埃的法律之后,莱维向大家宣布,开始行刑。“你们可以告别了。”他轻声对伯爵夫妇说。

两人紧紧相拥,在他们身后,两名士兵举起毛瑟步枪,打开枪栓。

“我爱你。”伯爵轻声说道,夫人露出了微笑。

砰的一声,士兵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两人的胸膛,热血喷涌,他们微笑着倒在地上。

西方的太阳缓缓落下,它的最后一丝光亮穿过地平线,为基辅的人们送来了火红的晚霞,不,这是猩红的,和伯爵流出的鲜血一个颜色。整个广场上,有很多人拍手叫好,也有不少人为他们哭泣。

一个骑着白马的士兵沿着大道疾驰而来,手中挥舞着一张电报:“停止行刑!停止行刑!”但当他赶到广场,看见伯爵的尸体时,不仅叹了口气,把电报交到纳达夫斯基手中。后者皱着眉头打开电报,随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狂喜。他挥舞着手中的电报,对台下的群众吼道:“沙皇投降了!他颁布了《十月宣言》,承诺即将进行改革,并且给人们更多民主和自由!同志们,我们的革命成功了!”

整个广场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

当里夫斯最终赶到圣彼得堡时,人们在街上欢呼革命胜利。他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火急火燎地在冬宫大门口找到了尼娜。

“怎么样,有消息吗?”她紧张地问里夫斯,后者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说出真相。

“拜托了,我们都快急死了,他们都说基辅发生了暴动,不知道伯爵有没有被波及到。”

里夫斯摇摇头,最终还是说出了真相:“不是波及,他们的暴动就是冲着伯爵去的。”

“啊?”尼娜瞪大眼睛,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欧列格公爵手里捏着一封电报,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尼娜,我这里有个坏消息。”

看着尼娜绝望的脸色,公爵把电报递给她:“伯爵和夫人昨天下午被处决了,我们没来得及拯救他们。”

“天哪,天呐……小罗莎贝尔该怎么办啊……”尼娜来回搓着手,在大门口徘徊着。“伯爵没有儿子,但他总不能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女儿吧?她还这么小,怎么接受父母的双亡?”

“没有别的办法,但为了防止布尔什维克的过激行动,我们只有这个选择。沙皇陛下已经批准了这个想法,现在正在给当地的苏维埃写信。至于小罗莎贝尔这边……你跟她最亲近,真相只能由你来说了。”公爵摇摇头,随后走开了。

尼娜走道罗莎的房间门口,犹豫一下,最终推门而入。小罗莎贝尔手中抱着一个漂亮的布娃娃,正在轻声低语这什么。见尼娜进来,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怎么样?爸爸妈妈有没有消息?”看着罗莎贝尔期待的神情,尼娜的眼泪止不住向下流着。罗莎贝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安静下来,等待尼娜缓过来,然后听见了那她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罗莎贝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得认清事实,你的父母已经在基辅被……处死了。”

“什么?!!”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罗莎贝尔瘫倒在床上。“他们死了……”她用手缓缓在窗玻璃上的雾气中拨动,画出一个个难以理解的图案,而自己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他们可是伯爵啊,怎么会死呢?”

虽然情绪变化并没有像尼娜想象那样激烈,但罗莎贝尔还是开着房间的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街道还有另一边的花园,一夜未曾合眼。这一刻,她万念俱灰。父母的双亡,还有几个月前的屠杀,她历历在目。

床头的座钟显示着午夜的时间。天还远远没有亮,但罗莎贝尔就已经穿好衣服,悄悄溜进冬宫灯火通明的大图书馆。或许是为了冲淡自己的悲伤,她从中抽出几本故事书,慢慢翻阅着,可脑中想象的,却还是那猩红的晚霞,一滴晶莹的泪流过她的秀丽脸颊,滴落在地上,在这寂静的大图书室里,即使是最为细微的声音也被寂寞与空虚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惹人烦恼。正当她靠在一排书架上阅读时,书架向后滑去,罗莎贝尔连人带书摔倒在了地上。回过头,书架的后面露出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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