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公公的话，躲在房间里的于群差点笑出声来。大过年的找人寻衅吵架，竟然就为了一块红薯！真是一个老小孩！
听王毅的声音，于群就知道他是在硬忍着气愤：“你想吃红薯，我明天去给你买十斤回来，让你吃个够，行了吧？今天是大年三十，你能不能消停一点，让我们欢欢喜喜地过个年？”
要搁着别人，听到儿子这样说话，早就顺坡下驴，息事宁人了。
可是公公没有。他一看王毅给老太太出面撑腰，感觉自己落了下风，一下子就恼羞成怒了。他伸手指着王毅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我把你个额儿娃！你敢跟我顶嘴！我把你白养这么大，还供你上大学，你的良心都喂了狗了！把你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
于群一听形势不对，害怕王毅情绪失控，赶紧跑到了客厅里。
豆豆正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爷爷和爸爸吵了起来，吓得退到了餐厅里，趴在门框边伸着头小心翼翼地朝外观望着。
于群把豆豆拉进了房间里，又急忙跑出来站在王毅身旁。
王毅正咬着嘴唇，圆睁着眼睛瞪着公公，垂在腿边的双手攥成了拳头，簌簌发着抖。
于群上前一步，轻轻搂住王毅的胳膊，想把他拉进房间去。
谁料公公一见于群来圆场，马上把怒火撒向了于群：“咋了？你对我瞪啥眼睛？自从你娶了这个妖精，你给家里买过一块肉一根菜莫得？你给我买过一根线莫得？你看你那个样子，就像八辈子没见过媳妇，离了你媳妇你就活不成了！”
于群好心好意过来拉架，反倒无辜躺枪，一下子就炸了：“爸，你说啥呢？你说谁是妖精？做老人的说话要积口德，什么叫你儿子离不开媳妇？难道你是希望你儿子和媳妇离婚吗？”
公公马上就把矛头对准了于群：“就说你呢！你想咋？你看你天天打扮的那个妖精样子！丑人多作怪，黑馍馍爱就菜！还一天到晚撇着个普通话，难道我还不知道汉阳人咋说话吗？”
于群气得嘴唇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她自小的家教也没有教会她骂人的本领，乍一见这种场面，她就更不知道说啥了。
好在王毅这时挡在了她身前：“你有气冲我发就是了，骂小群干啥？她有啥错？我们操心你们俩在老家受冻，专门把你们接到凤城来过年，你安安稳稳享福就是了，还一天到晚给人都寻不完的事干啥？我妈成天把你当皇上一样伺候着，你为了一块红薯，大过年的把她骂得哭天抹泪的，像不像话？就不怕隔家邻壁的听见了笑话吗？”
见王毅主动迎战，公公的斗志更昂扬了。他嘿嘿冷笑着，甩出的话语像刀子一样锋利：“你怕我受冻，专门接我来凤城过年的？行了吧你！你是贪图我的退休金呢！告诉你，你那是痴心妄想！我一分也不会给你的！”
王毅气得脸色煞白，在原地转了一圈，实在找不到出气的东西，只好冲到茶几边，一把抓起茶杯就摔碎在地上：“他娘的×！过啥年呢，不过了！走，都走！你们明天就收拾东西，带上你的退休金赶紧回去！我不担这个瞎名声！”骂完就蹲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于群完全被吓傻了。
再看公公，也吓得呆怔在了原地，大张着嘴看着痛哭流涕的王毅。
一直缩在沙发上的婆婆突然爆发了，伸手抓住公公往房子里掀：“你这个老东西！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你见过谁家老公公给媳妇寻事呢？丢人！你还要脸不？你平常骂我骂顺嘴了，今天连谁你都敢骂了是吧？我儿啥时候要你钱了，咹？我儿回回买的肉菜水果，你没吃过？都喂狗嘴里了？你看把娃委屈成啥了？嗯？你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滚，快往房子里滚！”
那个除夕，就在一片愁云迷雾中惨然度过了。从那以后，王毅再也不敢提接父母来凤城同住的话了。偶尔碰到于群出差，豆豆没人照顾，他也只是接老妈一个人来凤城帮几天忙，过后就赶紧送她回老家。
现在公公眼睛病重，需要住院治疗，看情况必须要在凤城住上一阵子了。王毅肯定是想着上次吵架的事，害怕于群有抵触情绪，才提前找她商量的。
咳！一起生活将近二十年了，王毅竟然还这么小瞧人！她于群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吗？吵架归吵架，都是过去几年的事情了，她还能为了这点小事，把病重的公公挡在家门外面？那她成什么人了？连这点大体都识不了吗？那她真成了人家说的半截背篓，麻眉媳妇了？嘁！
尽管已经提前听说了公公的病情，初一见面，于群还是吓了一大跳。
于群回到家里的时候，公婆已经在家里坐着了。
听到于群招呼他们，公公手扶着婆婆的肩膀站了起来，朝着于群的方向茫然地张望着。
等王毅把饭菜端上桌，呼唤父母吃饭时，于群看着公公一手扶着婆婆，一手在身前摸索前行的样子，心里不禁一软。这才多久没见啊，公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公婆只在家里住了两天。周一，王毅请了一天假，把公公送进了医院，办好了所有手续，就赶去上班了。
人民医院就在于群单位旁边不远。于群在工作间隙，跑到医院看了几次，给婆婆送去了一些食品和生活用品，手术当天又专程陪着婆婆在手术室门口等候着，直到公公手术结束。
一周以后，于群专门请了半天假，给公公办理了出院结算手续，把公婆接回了家。
一切都顺理成章、有条不紊进行着。
等到公公从医院返回家里，家里祥和欢乐的气氛突然就风云突变了。
公公对婆婆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转体大回旋。
手术之前，婆婆就是公公的眼睛和拐杖，公公一切行动都要依靠婆婆指引帮助，所以对婆婆的态度很温和，说话轻声细语的，不再对婆婆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睛，也再不见往日的高喉咙大嗓门了，俨然就是一个善解人意、温顺可亲的和蔼老头。
手术以后，公公的视力基本恢复了，行动自如了，再也不用求助婆婆了，从医院回家的第一天就开始对婆婆没事寻事、粗着嗓子呼来喝去，马上恢复了原来的恶劣态度。
王毅不在家，于群见公公术后脾气又恢复了原形，心里就有了几分戒备。在家里，她对公公是能躲就躲，除了吃饭，大多数时间都缩在房间里不出来，有事情也通过婆婆转达，尽量不和他发生正面接触。
周末，王毅回来了。
一踏进家门，王毅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仔细一观察，父亲的脸拉得死长，对家里谁都爱答不理的，一看就知道他又开始抡神寻事了，再看看老母亲委屈沮丧的脸色，王毅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却忍耐着没有表现出来。
从当天晚上直到第二天，到了吃饭时间，任凭王毅和豆豆再三招呼，公公都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婆婆只好一趟趟跑着把饭送进去。
星期天上午，王毅忙活了几个小时，总算熬好了一锅羊肉浓汤，婆婆也烙好了白面薄饼，泡好了粉丝，切好了葱花，打算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一顿羊肉泡馍，也给公公补充一下营养。
婆婆刚把羊肉汤给大家盛好端上桌，公公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目不斜视地从餐桌旁掠过，径直走进盥洗室，一边洗手一边大声宣告道：“我中午不吃羊肉，你们要吃就吃，给我另做面条！现在的羊肉都是从垃圾堆上拣来的脏羊病羊，放嘴里能咽下去吗？……”
婆婆本来已经端起了饭碗，听了他的话又慌忙放下碗筷，进厨房抄起盆子打算和面。
王毅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一把挡住老母亲，推她回餐厅吃饭：“你先把饭吃完再说！谁不愿意吃谁慢慢等着！”说完就铁青着脸，招呼于群和豆豆吃饭。
公公见状，一下子就从洗脸盆旁边蹦了过来：“把你们一个个没良心的东西！当年是谁送你到西安上学的？当年又是谁送你到单位报到的？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于群一看，明白又一场战争序幕又拉开了，就在公公的叫骂声中，拉上豆豆端着碗钻进了房间。
于群刚进房间，王毅就阴沉着脸跟了进来，穿上外套，摔上大门就出去了。
周一早上，于群正在厨房给豆豆做早饭，婆婆灰着脸进来，小声和于群告辞，说他们吃完早饭就和王毅一起回雍山了，让于群以后万一忙不过来了就给她打电话。
于群到单位打完卡，刚刚打扫完卫生，包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咦？是王毅二姨的电话。她在于群单位后面的巷道里开饭馆，和于群几乎天天都要打几个照面。她来电话有什么事呢？
“于群啊，你在上班吗？你知道王毅和你妈去哪里了吗？你爸现在找到我店里来了，说是在路上和王毅他们娘俩走散了，他身上没带钱，只好找我来借路费了。”王毅的二姨是个急性子，说话语速很快。
啊？于群明明看着他们三人一起出的门，怎么会走散呢？真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