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与江久澜的关系自幼就很好,如今也常常一同出游,两个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总是引得京都姑娘们芳心大动。
可他们又相当不同,江久澜平日里一直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与那些王族贵女们说话也温柔体贴,礼数得当,风度翩翩少年郎,加之长得又俊朗,很讨姑娘们喜欢;苏砚性格却风流潇洒,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看得人脸红,容貌也是好看的,只是与江久澜不大一样,不能用俊朗来形容,反倒是比较的……美貌。
想到这个,我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我见过的北屿人不多,算上洛九九和陆珩,统共也就三个人。洛九九是个姑娘家,没有什么参考性,陆珩却也是和苏砚一样,身长玉立,一张面皮貌美好看,气质也有七分相似,连女孩子见了都忍不住要嫉妒。
是他们都长得更像自己的娘亲,还是他们北屿的男人都这样?又或者……
我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从前我就一直疑惑,陆珩为何要害苏砚,他与苏砚究竟是什么关系?不欢而散的那一晚,陆珩离开时对我说的是,他也是奉命行事,让我不要多问,可真的是这样吗?
脑海中有很多不着边际的猜测,第一个便是觉得陆珩说不定是苏砚的兄弟,那么担心他对自己产生威胁,想弄死他就顺理成章。但这想法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被我否决了,因为北屿那老皇帝虽然后宫佳丽不少,子息跟这后宫规模相比却算不上很多,只有七人,儿子也就太子苏泽和苏砚二人,余下的那五位公主皆是叫得出名号的,那么此条便不成立。
若陆珩是苏泽手下之人呢?那似乎也不对。北屿只有皇室血脉与几大贵族才会生来便是金发,关于这金发还有一段很古老的传说,大致意思便是北屿皇族是上古时期的神女桑瑶与古龙族战神碧华的后人,因为古龙族一向沐日光而生,所以他们的后代发色皆为金色。直到现在,北屿为了保持血统纯正,皇室中人的正妻皆为几大贵族生有金发的女眷,所以金发之人,在北屿都是极其尊贵的地位。
陆珩很明显不是普通人,他又那么高傲,不可能甘心为了一个苏泽,孤身一人跑来东沧,又低声下气地请求“那个人”帮他。而苏泽也不会是个傻子,与其相信他会用陆珩这个太过明显的北屿人,倒不如相信洛家是他派来的,这还更为妥当些。
那就很奇怪了,陆珩既不是皇子,那便很大可能是北屿贵族之子,究竟能和这个十岁不到便被送来东沧做质子的苏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我不想不明不白就被人利用,可又实在是想不通,感觉很头痛,这是若儿在后边叫了起来:“小姐,你看看路啊!”
我一怔,终于回过神来:“啊……哦。”
带着若儿去给贺月华行了礼,贺月华依旧是淡漠的,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有看我。
她这对我满是不屑的态度让她的那位驸马爷连亦很尴尬,赶紧站起来冲我行礼:“连亦见过熙华公主!”
我也礼数周到地回了礼:“小连大人也不用这么客气,您是阿白的姐夫,跟月华姐姐一样就行了。”
贺月华自然听得出来我是在揶揄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把连亦急的一头冷汗。这连亦是左相连向安的独生子,我从前也见过他几回,是个有些死板但性格软弱的人,就像此时,他知道即便我再不受宠,见了我也应该行礼,但贺月华对我的态度又很明显,他便没了主意。
我觉得好笑,也不知道我这一向高傲的月华姐姐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不过我也并没有兴趣管别人的家务事,本来来见贺月华也主要是为了逃避那个贺月溶罢了,于是我心情很好地没有去计较这些,又冲着连亦笑了笑,告辞下了船。
此时,鼓乐声大作,满湖荷花当中,突然出现了几个曼妙的少女身影,我这才发现这荷花中竟然掩藏着一个戏台,原来为了今日的小宴,贺月溶竟然费了这么多心思。
几艘船上此时都站满了人,我倒是没什么兴趣过去挤,余光瞥见若儿正在探头探脑,就顺口问了一句:“你想过去看吗?”
若儿立刻缩了脑袋,一脸正经地看我:“若儿才不要去呢!若儿平日里看公主跳舞已经是大饱眼福了,这些庸脂俗粉,哪里有公主好看!”
我瞟了她一眼:“这可是真心话?”
“若儿一百个真心呢!”
其实七岁之后我就没有在外人面前跳过舞了。我跳的并不是很好,真正善舞的是我娘亲,她封号奉凰,是个天生金贵的公主,容貌出众,跳起舞来就像凤凰飞舞一样优雅曼妙,据说年幼的方姨便是在宫宴上看了她跳舞,才想尽办法求我娘留她做了侍女,想要跟她学舞。我年岁尚小的时候,我娘就开始教我那些舞,可那时的我贪玩儿,总是偷懒,觉得日后再学也不迟,没想到她离开得这样早,她死去的时候,我才堪堪学了个皮毛。
世人流传我七岁那年在祈福宴上一舞动天下,这才让皇上封了我做公主,赐婚给北屿二皇子苏砚,其实不然。
那年我跳的舞,叫做天青月白,曲子是我父亲为我母亲所做的,只不过皇上并不知道罢了。听说那一年我父亲在牢狱中身死,一个月后便是皇上的生辰,母亲为了保我,压抑了心里所有的悲痛,在皇上的生辰宴上跳了这支舞,因为我的父亲华枫是通敌叛国的叛徒,她不能为了他悲伤,但她总要有自己的方式纪念他。
那是她最后一支舞,也是我今生学的唯一一支舞,悲伤,绝美。
皇上会封我做公主,只不过是那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我那支舞勾起了对母亲的回忆。那些人中,有不少曾是外公的心腹,是看着我母亲长大的朝中老人,还有一些,也曾受过我母亲的恩惠,见了这支舞,触景伤怀,自然也希望我这个母亲留下的唯一血脉能过得好,高贵如九五之尊也畏惧人言,封我做公主,让我嫁苏砚,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不仅堵住了悠悠之口,他也一举两得,不用再将亲女儿嫁个别国质子。
“公主,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若儿喊我,脸上全是担忧的表情:“公主最近经常发呆,也不说话,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一处,真的让人好担心,公主不多久就要大婚了,可不能出岔子,要不,还是让楚先生请那个很厉害的大夫来看看吧?”
“不必了。”
我抚了抚额头,若儿总是很担心我,这次又提起婚事和让师父请大夫的事情,没来由的让我觉得烦躁:“大概是天气渐渐热了,有些不习惯,这两日晚上有些睡不好,没什么问题,你别担心了,过两天师父回来了也别跟师父说,知道吗?”
“是,若儿知道了……”
心情不好,我的语气就有些严厉,若儿听出来了,低下头应了一声。
我不想看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心底里,我还是希望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尽量让她也过得快活些的,于是我指着最边上一艘看起来没什么人的小船,那应当是用来给我们这些休息用的:“我去那边船上歇一歇,你自己去玩吧,难得出来就多看一看,别亏待了自己。你放心,这里人多护卫多,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若儿终于又抬起头,笑了笑:“好,都听公主的。”
可是孤身上了船之后,我就后悔了。苏砚和贺月溶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在了这艘船上,贺月溶正笑着跟苏砚说话,两个人还没有看到我,我就尴尬地站在他们身后,向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就怕弄出一点点动静,被他们二人发现。
今日没见着江云衣,她身子一直不太好,可能又病了,不能来。贺月溶是不知道江云衣的事情的,苏砚将江云衣保护得十分好。他和江久澜又是至交好友,常去江家府上做客在外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有时候在别的场合见面,两人也是互相行了礼就不再说话,看起来毫无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亲口告诉我自己心悦江云衣多年,我嫁给他他也不会许诺我什么的时候,我还惊讶了好一阵子。
可怜贺月溶什么都不知道,只将我当做她最大的敌人。此时她笑着抬头对苏砚说:“苏砚哥哥,你觉得那舞好看么?中间那个簪花的,据说是咱们全京都最美的舞女呢!”
苏砚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什么表情,但听得出声音是带笑的:“嗯,倒确实名不虚传。”
贺月溶笑靥如花,又说:“溶儿看着也觉得美貌,舞跳得也好呢,这到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今日,阿白姐姐也来了呢,苏砚哥哥可见着她了。”
拿我和这舞女比,贺月溶这样出格的话没让我觉得难过,倒觉得有些好笑了。
“还没有见到。”
苏砚意料之中的没有维护我:“这舞女姿容当属上乘,非是一般人可比,全京都最美的舞女,她应该是当得的。”
这意思,是说我的容貌还不及这台上的舞女。贺月溶听了这个话,应该是笑得更快乐了,身子都轻轻颤动了起来:“苏砚哥哥说得对呢,自然是最美的才配让苏砚哥哥赏识。苏砚哥哥可还记得阿白姐姐那年跳得那支舞么?我那时年岁小,不大记得了,可大家都夸姐姐跳得好,溶儿虽然也替姐姐高兴,但也忍不住有些嫉妒姐姐,这些年,溶儿也学了舞,师父夸溶儿跳得好,苏砚哥哥,溶儿今天跳给你看可好?”
于是又听得苏砚淡淡地说:“贺长白只不过略比你年长一些,那年不过七岁,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姑娘,跳得能有多好呢?大家也不过是觉得当时她那么小的年纪,跳得算是不错罢了,公主不必因此觉得嫉妒,公主今日若愿意为苏砚献舞一曲,也是苏砚的福分。”
我觉得贺月溶听了这番话,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苏砚哥哥当真这么觉得吗?那溶儿便去啦,绝不会让苏砚哥哥失望的!”
再这么听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我很大度,不至于和他们生气,但说到底偷听总是不好的,于是我一步一步小幅度地挪动着转过身,想赶紧离开这里。还没有来得及挪动几步,就听到贺月溶气得变调的声音:“贺长白!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真的没想过贺月溶竟然是个行动派,说要跳舞,立刻就会下船,只能神色尴尬地转过头去,看着怒气冲冲的贺月溶和一脸玩味苏砚,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我说我是路过的,什么都没听到,你信吗?”
贺月溶蹙着眉看我,又看了看苏砚,愤怒之中夹杂了些委屈和担忧,我知道她是怕我把她私会苏砚的事情说出去。
按照东沧的风俗,男女有婚约在身,私下见面便没有什么,但男子不能再私自见独身女子,女子也不能单独见男子。
所以,今日这事若是我说出去,贺月溶的名声就没了。
其实,只要贺月溶愿意多想一想,就知道我根本不会说出去。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而我只不过空有公主之名,非亲眼所见,即便我说出去,只要苏砚不承认,谁都不会信我的,而苏砚,他也不会承认。
“苏砚哥哥,这怎么办啊?”
贺月溶眼角含泪看着苏砚,我见犹怜的模样。
但苏砚似乎并不打算为她说些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颤: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他们身后了。
我叹了口气,心口有些隐隐作痛,但不强烈。我想此时只能自己给自己解围了:“贺月溶,我保证今日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好了,以后你想要见苏砚,也不用避讳我,如果你能说动皇上将苏砚的婚约对象换成是你,那我也替你高兴。”
贺月溶冷哼一声,不愿意相信我的宽容:“乱臣贼子之女,能有如此好心?”
我不愿意她这样说我的父亲,神色便冷了下来:“信不信由你吧,今日之事我全当没见到,你们说我的那些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我走了,你们自便吧。”
我转身想要下船,却没想到贺月溶急了。一把扯住了我的新衣服:“你把话说清楚,你不能走!”
她的力气很大,我被她拉得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船沿,带得她也摔在了我的身上,压得我腹部生疼,只能伸手去推她,她又当我是要打她,伸手乱挥,想要挡我,尖尖的指甲划过我的脖子下方,我瞬间觉得一阵剧痛,想是血流了出来。
胸口越来越痛,痛得我眼前发花,但还有一些理智知道自己不能打她,只是胡乱地推,混乱中隐隐听到谁在高声大喊:“打架了!打架了!”
然后就是“噗通”一声。
冰凉的湖水包围了我,我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