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明霜随便抓住一个人,焦急的问道:“我老爹明昭呢?”
那人像是大难临头一样,挣脱明霜的手,急匆匆的跑开了。
没有人回答她。
明霜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天极宗内兜了半天,终于遇见一个熟人,苏渐离。
苏渐离今天格外沉寂,竟然没带扇子,一袭青衫,坐在崖边的亭子里烹茶。
“进来坐放心,你爹爹没事,他好的很。”苏渐离说着,为明霜斟满一杯茶。
明霜渴的厉害,一口气喝光,“再来一杯。”
苏渐离啧舌,“御赐的龙井,你好歹品一品。”
“我就是一个俗人。一闻茶香,二观茶色,三品茶味,这等优雅闲趣,不适合我。”明霜坐下来,三杯茶下腹,解了渴也灭了火,整个人沉淀下来,不似方才那般焦躁。
“昨天夜里,也就你能入眠。”苏渐离把玩着雨过天青透釉的茶杯,叹道:“谁能想到,江无名那样一个武林奇才,竟然是个登徒子,趁着江翊酒醉,轻薄他刚娶进门的夫人。”
江无名轻薄叶雪?!
明霜像是被雷霆击中一般,半晌,只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那样一个清风似的少年,怎么会在这种日子,犯下这种大错!
“昨天那么多武林人士在场,都看见叶雪衣衫不整,从新房中逃出来,身上伤痕累累。江无名被找到的时候,还待在新房里,一句话都不曾为自己辩驳。”苏渐离闭上眼睛,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叶雪一袭红裳支离破碎,跌跌撞撞出现在即将散去的宾客面前,即使鬓发蓬乱,惊慌失措,依然美的触目惊心。
她向众人哭诉,说,门被推开的时候,灯烛突然熄灭,她闻到浓烈的酒香,想过去搀扶,却看不清楚…等她发现是江无名的时候,已经晚了…她说,她对不起江家,情愿以死谢罪…
那样一个美的令人心惊的女子,哭诉了江无名的罪行之后,便一头撞向石柱,血溅当场。
“她死了吗?”明霜的声音在颤抖。叶雪不能死,她死了,江无名便坐实了罪证,万劫不复!
“你的爹爹,叶雪的师兄,正在全力救治。江掌门说了,这种事非她所愿,她永远是江家的儿媳。早上,听伺候的婢女说,江少夫人还在昏迷中。”
“那江无名呢?”明霜哑着嗓子道。
苏渐离长叹一声,指着不远处的高崖,“施以宗门刑罚,错骨断筋,废除全身武功,逐下黑月崖。”
黑月崖,天极宗最高最险峻的悬崖,一个武功全失,断手断脚的人,从那里坠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你们就这么看着?”明霜忽然抬起头,一双眸子清冽似冰封的湖泊。
这些天发生的事,渐渐连贯起来,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难怪,老爹隐居避世多年,叶雪却突然找上门,要他参加宴席,就是为了在这一出苦肉计之后,有一个医术高明的人,能将她救活。
难怪,江司南那么大方,为他定下白云山庄的婚约,无非是想告诉众人,他多么疼爱江无名。而江无名却是个白眼狼。
难怪,昨天晚上,她突然出现在那里,还要自己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见过她。
女人一旦心狠,真的是比蛇蝎更狠毒!
明霜忽然站起身,快步离开。
“喂,小丫头,江少夫人的房间应该往那个方向。”苏渐离在背后喊道。
“谁要去看她,我累了,回房休息。”明霜头也不回的道。
黑月崖下,明霜踩着枯枝落叶,在乱石堆中艰难的移动。都怪自己偷懒,不肯跟明昭好好学武功,学心法,如果她有一成像江无名那样飞檐走壁的本领,此刻就不会这么狼狈。
到处都是石头和松林,密密麻麻的,遮住视线。她不敢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一处阴影,那些乱石滩,枯树丛,落叶堆,都有可能是江无名的埋骨之地。
她不指望这个木讷的少年还活着,只是不希望他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他是冤枉的。被一个他根本不在意的藏剑阁阁主之位,被把他捡回来、养大的师傅,和他尊重的敬仰的大师兄,联合陷害,只为将江湖传奇一般存在的人物,彻底的冠冕堂皇的抹杀掉。
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明霜一把抹去,暮色苍茫,她在这里找了整整一天,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明昭回房看不到她,不免要兴师动众的找她。她不喜欢跟一堆人解释自己的动向。
明霜深呼吸,将藏在怀中的荷包解开,里面有一枚精致小巧的玉瓶,成年人拇指大小,通透碧绿。她将塞子打开,里面的东西窸窸窣窣的爬了出来。
是一颗颗小小的蚂蚁,通体呈现透明的白,血蚁。这种生物对血液有着狂热的嗜好,能够追踪到几公里以外的血腥气,喝饱血之后,通体红色,故而得名。这是明昭的珍藏,用来寻找江无名,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
但明霜别无他法。跟着地上的小蚂蚁,一步一步超前挪。
时间过得飞快,明霜跟着蚂蚁,寻到半山腰的溪水之畔,终于发现一团褐色的、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一天之隔,那个清俊秀逸的少年,已经变成一堆破絮。扔在半山腰,等着被乌鸦啄食,被野狗啃噬,化为不知名的白骨,曝尸荒野。
“江无名,我带你下山了。”明霜抱着他,两颗豆大的泪珠滴在他的脸上。他们约好了要归隐,他放不下自己的恩师,如今以命相抵,江司南于他的养育之恩,总算两清了。
“你以后再也不欠任何人。”明霜喃喃道。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无名的身体,似乎还是热的。明霜俯在他的胸口探听,空寂无声,良久,久到她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一寸寸成灰的时候,他的心口微微的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