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时，天际已是昏黄一片。
月亮露出小小的一头，随时待发准备顶替沉没的太阳。
“吃饭了。”
他父亲施泰夫从黑乎乎的小厨房端着一盘土豆泥出来，拿起木质的饭勺开始分配晚餐。
“你的。”
“你的。”
“你的。”
……
看着很多，实际连同芒斯特在内，共五个孩子各自只能分到半碗。
哈赤，哈赤，用手抓着塞进嘴里，几分钟不到碗底就被舔个精光。
另外四个孩子也许还能勉强吃饱，但对正长身体的他而言，这点连半饱都算不上。
目光谨慎地瞄了眼盘中剩下的土豆泥，和父母们才吃到一半的大碗，身体隐隐发痛的他熄灭了续饭的想法。
“我，我吃饱了。”
放下碗说了句，独自躺进属于自己的‘干草床’。
侧身背对他们蜷缩着身体，芒斯特眼睛盯着发黑的墙板，心里没来由觉得很难受。
眼睛酸酸的有点想哭，但明天还要上班、看望妹妹艾丽……似乎和今天没有什么区别倒是更加难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时钟在下城区是个奢侈的东西。
胃难受得厉害，被饥饿弄醒的他摸黑起身，走到桌前摸索到水桶，抱着就是吨吨。
咕噜咕噜……
几大口下来，难受的胃满满当当，人舒服许多。
小心将木桶放下，本来昏沉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些，不是特别的想睡觉。
小脸流露出一丝沧桑，同样是十二岁，芒斯特很羡慕那些贵族的孩子。
想像他们般识字、学习，和同龄的人一起嬉戏打闹。
但这些渴望只能埋藏心底，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和恶劣的家庭中，化作扭曲的阴霾沉淀腐烂。
当它们烂透了，不再想了，也许我就成为施泰夫那种大人了吧？
想到这里他突然害怕，害怕自己长大，长大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突然很想离开，很想逃离这里……但，
我又能去哪里呢？
芒斯特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地面，仰望着夜空的星星，很美可他欣赏不来。
第二天，
又一大早，来到希拉斯的杂货铺开始忙碌。
中午，他端着饭碗坐在店外吃饭的时候，一辆漆黑的马车在路旁停下。
他本以为是来送货的老约翰，但今天老约翰身边还跟着一名戴着低沿帽的陌生男子。
生活圈子很小，芒斯特好奇地看着他，感觉那个男人很壮，似乎一拳可以打死总是欺负他的拉萨毕（邻居家的小破孩）。
可他不敢靠近这男人，总觉得他和酒吧里一些冒险者很像，看什么都是冷冰冰的相当危险。
他是谁？他来这里做什么？
旁观着希拉斯热情将两人，迎进店铺内的小房间，芒斯特知道他们要聊事情也不进去，百无聊赖数着地上的蚂蚁。
多年的生存经验，让他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他知道大人聊天的时候最好不要靠近，他也清楚人命在下城区是多么的不值钱。
不论是小孩，还是大人。
……
“斯特哥哥，这些你拿回去和弟弟妹妹分着吃吧。”
下班准备离开的芒斯特，被自己的妹妹叫住。
接过她递来的两小袋饼干，他出于好奇向对她问道：“今天中午和约翰一起，长得很凶的男人找希拉斯做什么？”
“不知道，他也把我赶出来了。”
这样啊。
心里有点不安，芒斯特亲昵摸了摸她的脑袋，想了想叮嘱道：“我觉得那个男人很危险，最近你自己要小心啊，艾丽。”
“好的……知道了，你快走吧。”嘴唇抿了抿，艾丽劝他离开：“再不走，斯特哥哥你回去晚了，又要挨打了。”
“嗯。”
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芒斯特在回家的路上，一路遇到几队明盔亮甲的城卫兵。
很少在下城区见到他们，稀罕瞅了几眼他们腰间悬挂的长剑，想起下城区有关他们的谣言，似乎当兵也是条不错的选择。
可惜，我这样的，他们不要。
摊开手看着自己干瘪的胳膊，芒斯特对此也很无奈。
倒是临近家门时，他把手上的饼干藏在了裤裆里。
“我回来了。”
上下打量他一眼，父亲施泰夫醉醺醺躺在床上，手里提拎着酒瓶，嘴角罕有地含着半截劣质香烟。
发财了？
很少看到父亲抽烟，毕竟一包烟一百开币，相当于他们吃一周土豆泥的土豆钱。
似乎看出儿子的疑惑，烦躁的施泰夫把空酒瓶向他扔去，嘴里骂咧道：“还是你哥能干，看到你就心烦。滚，药渣都捡不到的东西。”
机灵躲开空酒瓶，芒斯特注意到自己的母亲不在家里，想到她应该出去打牌，习以为常走到狭窄的厨房开始削土豆。
家里的其他孩子见他做饭，纷纷围拢上来含着手指眼巴巴看着他。
地方就辣么大，有点施展不开的芒斯特削土豆，感到很逼仄随口道：“唉，你们别在这里占地方，都先出去。等等就有饭吃了。”
然后眼睛习惯地掠过他们，一，二，三……眉头皱起。
“小吉姆去哪了？”
三人中年龄最大的美拉含着手指，看着他手中的土豆，稚声道：“不，不知道。妈妈白天就带他走了。”
心往下沉，芒斯特继续问道：“施泰夫和她一起的吗？”
“没有，爸爸给梅森哥哥送衣服，没和妈妈在一起。”
呵，又卖掉了一个，难怪有钱抽烟。
脑海浮现自己第四个弟弟吉姆，曾经跟在自己身后咿咿呀呀的模样，悲从心头起：
“这样啊，那你和弟弟们先出去好吗？”
“嗯。”
美拉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厨房。
鼻子酸酸的，芒斯特木讷地削着土豆，看他们都走了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小吉姆不是第一个，被苏西和施泰夫卖掉的孩子。
去年邻居欧吉，来他家带走了姐姐米发拉，就再也没有看到过。
然后今年年初，他们对自己说弟弟雷根被一户好心人收养了，当天父亲施泰夫也是这样抽烟喝酒。
算上妹妹艾丽，在之后嫁给了希拉斯，现在的小吉姆是第四个了。
而每一次，父母都能获得一笔钱快活。
他不蠢。
手指深深扎陷进土豆中，芒斯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愤怒。
没读过书不识字的他，无法形容自己在难受什么，在生气什么，但知道自己似乎很疲惫很想睡一觉。
“吃吧。”
二十多分钟后收拾下表情，将热腾腾的土豆泥端上桌子。因为今晚是芒斯特做饭，所以土豆泥的分量比往常足一些。
加上母亲不在，父亲又睡得死死的，所以这点小机灵他是屡试不爽。
“哥哥真好，嘿嘿。”
弟妹们吃着加量的晚饭，对芒斯特露出憨憨的可爱笑容，肚皮一个个撑得溜圆。
“呵。”
见状心里的苦涩感更浓，芒斯特终于痛苦的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难过让他受苦的家庭，去外面流浪闯荡。
再也不回来了！
与此同时，夜空悄然划过一道猩红的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