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不说话，也不抬头。
“反正我的视网膜早就像薄脆一样了，早晚会碎的，不过恰巧被倒霉的你碰上了而已。”
“如果等一下我父母骂你，你就哭两声，他们心软就放过你了。”
“喂，你听没听到我说话啊？”
“……顾泽，你会不会因为我眼睛瞎了，就不喜欢我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潮湿。
顾泽终于抬起头，然后蓝小绵看到了一双流泪的眼睛。可是她还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因为这时候房间的门开了，她被妈妈拽了过去，紧接着顾泽被他父母拉走了。
他走之前看她的最后一眼，像是在诉说着永别。
风平浪静之后，蓝小绵才敢偷偷去找顾泽。
敲开他家的门，见到的却只有顾源。听顾源说，顾泽被送去了外省亲戚家，他们为他在那里找到了新的学校，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弄瞎了一个女孩的右眼。
就这样，她两次敲开这扇门，可是两次都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过了三个月，蓝小绵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个被弄乱的魔方，以及一张字条。
字条是顾泽写的，大意是忏悔道歉的话，最后他说如果她真的原谅他，就将拼好的魔方寄还给他，这样他才敢再来见她。
捏着这张幼稚的字条，蓝小绵不知道该哭该笑，这个傻瓜，怎么招式都学他哥哥的……一点创意都没有！
——我现在就原谅你，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原谅自己？
{心墙终于开了扇门}
古老的树木上都有精灵栖息，精灵喜欢倾听人类的语言。
蓝小绵张开双臂抱住腰肢粗大的百年古树，将耳朵贴上去倾听时光流走的声音。她已经离开这所学校三年了，如今她重新回到这里，等待古树中的精灵带她穿越时空逆时光而上。
“喂。”
干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蓝小绵迅速转身，她约的人，终于逆着时光走回来了。
——我寄还给你的魔方，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寄到么？
——中国邮政实在太慢了，我已经投诉他们了。
蓝小绵闭上流泪的左眼和琉璃色的右眼，接受她的少年羽毛般的亲吻。
洁白的羽毛，覆盖琉璃色的眼。
唯以时光不永恒
Chapter.1
舒欣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瞧着自苍茫的天空中落下的细小的雪。等到想起自己这样似乎是在模仿哪部漫画中的场景时，舒欣才缓和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不再仰视雪落的过程。
高中开学第五个星期，班主任突发奇想决定利用连堂的自习和班会两节课带大家去天安门参观国旗班。
在等车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攒了雪球打了谁一下，最后自然而然就引发了不分敌友的混战。“哥几个瞄着他打啊！”“啊！谁把雪扔到我脖子里了？”“讨厌你们就知道欺负我！”在这样的喧闹中，舒欣缩在羽绒服衣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取暖，站在路边低着头掩盖满目的尴尬。
高一开学都一个多月了，可是她却仍然只能像局外人一样傻傻地杵在一边旁观着班级活动。并不是舒欣的性格孤僻，只是她十分不擅长度过人和人相识的最初阶段。世上有那种仅仅凭借“早上好”就能迅速打通人际关系的人，自然也有像舒欣这样慢热的人，甚至可能班上最后一个人意识到她的存在都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一个雪团打到了身上。舒欣迅速地抬头去找，看见对面一个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的男生正看着自己，很明显刚才是他打了她。是误伤吧？舒欣猜测。可是他漆黑明亮的眼神，却尽数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李京睿你别欺负她！”
何雅宁快速冲到舒欣面前，带着红色手套的双手从地面上拢起一小团雪，直接冲着男生扔了过去，然后拉着她避开了他的下一轮攻击。
纵使有了这样的契机，舒欣也仍然没有融入打雪仗的氛围中。如果仅仅眨动右眼的话，那么在每一个阖眼的瞬间那些细小的雪都像是染上了金色的日光，宛如一场浩大的魔法将她带回一年前初三最后一个冬天的那场雪，全班人借着体育课在操场上展开的不分敌友随意攻击的浩大雪杖。
果然还是最喜欢初中的班级，果然还是不想离开那些同学，果然还是……不情愿离开柳澄。
可是就算是这般抗拒着时间，却也只能在回忆中一次又一次微笑地看着那些熟悉的过往。
Chapter.2
第三次阶段考的卷子发下来，果然……又是很惨。
费了很大的努力，终于从不入流的中学考到了市重点高中。在经历了几次三番“鸡头变凤尾”的近乎于残忍的真实心理冲击后，舒欣开始觉得自己当初因为考上了心仪学校而欢呼雀跃的样子实在是傻得有些可爱。现在想来，能够进入这里，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仰仗了运气吧。
英语课上的纯英语教学让舒欣有些昏昏欲睡，坐在后面的李森拍了拍她的肩膀，“喂，把你数学书借我用下。”
舒欣便依言递上数学书。李森是那种成绩超好但总是迷迷糊糊的天才，有一次甚至走到学校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想了一路“似乎忘带了什么东西”的那件东西竟然是书包。
舒欣曾经跟何雅宁说过，如果除去了那副眼镜，李森倒是颇有几分夜神月的血统呢。不仅头脑好还美型，这样的男生最容易让女生喜欢上。就像柳澄一样。
——他哪有你说的那么美好！话说，谁是柳澄？
——呃……啊，公车来了！
当何雅宁问起柳澄的时候，舒欣却支吾地掩饰过去。不是舍不得跟唯一的朋友分享柳澄，只是不知道那些自以为刻入骨髓的喜欢，那些关于“爱而不得”的伤感，要以怎样的言语才能描绘清楚。
二十分钟过后，舒欣突然惊觉——刚刚发下的卷子就夹在数学书里啊！完蛋了，那么丢脸的分数被那家伙看去了……
于是想要回头抢回书，却刚好被英语老师扫到了小动作。
“舒欣，Listen the follow part, then answer my questions.”
被点到名字，舒欣只好慢吞吞地站起来。硬着头皮听了段不知所谓的录音，然后又听美男老师耐心地重复了三遍问题，却也只能绞着手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呃”“呃”了很多次之后仍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最后只好说了“I’m sorry.”后匆匆坐下。
最讨厌数学！最讨厌英语！最讨厌这个满是怪物的学校！
下课后李森还回课本，舒欣并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关于那张卷子的嘲讽。他镜片后的目光始终都能让人感到暖意，“舒欣你一要努力学英语啊，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讨厌。”
“别像老头子一样说话。”
虽然像这样假装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蕴藏着的真诚，但舒欣还是做了她紧张或者尴尬时的习惯小动作——把手插进衣兜。手指触摸到了一个冰凉凉的硬角，稍微一反应然后一下子握住把它拽出来，对准李森，喀嚓按动快门，刚好拍下了他一瞬间错愕的表情。
舒欣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总会揣着她小巧超薄的SONY数码相机，随时随地拍摄。初中毕业后发现竟然除了记忆之外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形态来记录这段美好的时光，从那个时候起舒欣便强迫自己养成这样记录生活的习惯，很矫情，但又很纯粹。
如果以前也有这样的习惯，那么现在她就应该拥有很多柳澄的照片了吧？像个偷窥狂。
Chapter.3
吃过晚饭，舒欣就躲进了卧室。却也只是看着书桌上的一摞书发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听见身后房门的响动，回头看，是妈妈进来送了一个苹果。
“发什么愣啊，快点学习。”
苹果放在托盘里，不仅削了皮，还体贴地切成了小块，插上了牙签。
普通的工薪家庭，对孩子抱有殷厚期望的普通父母。舒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心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敢抱怨学校淡薄的人际关系，更不敢抱怨成绩上的不如意，舍不得父母担心而已。
所以呢——舒欣打开卷子开始尝试改掉错题——一切都自己承担下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如果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那么当初就不会做错了啊！最终还是对着卷子上张牙舞爪的错题叹了气，舒欣决定假装它们的不存在。
电话响了，舒欣没接。过了一会儿妈妈再次探进头来，“欣欣，找你的电话。是个男孩子。”最后半句话像是刻意加上去的。
舒欣拿起了自己屋里的电话，直到听筒里传来证明外屋已经挂掉电话的“喀”的一声，才说话，“喂？”
“喂，问你几道题。”听筒里是李森的声音，“今天发下来的数学卷子上的。你拿笔记下来，选择题第3、7、8、12，填空题……”
不等舒欣解释，李森匆匆自说自话似的报出了题号。舒欣却仍然在发愣，数学成绩那么好的他即使打电话寻求解答也不可能会打到自己这来，所以不是拨错号了就是吃错药了。
后来舒欣终于发现他所报的题号竟然恰恰好和她的错题全部吻合，于是就更加糊涂了。
“那么就麻烦舒欣同学帮忙讲一下题。”
“可是我……”
“第一道题等差数列，它说前30项和是50，前50项和是30……”打断了舒欣的话，对方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起来。
原来是这样，打着来问她问题的旗号，实际上是帮她讲解错掉的题。如果舒欣没有因为他的第一句话而沦陷进记忆的话，那么可能会为了这样贴心的举动而感动。
——喂，问你几道题。
记忆中总是有这样开场白的电话，只不过语气会更上扬一些。柳澄，柳澄，我有多久没有听过你的声音了？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给点反应好不好？”听筒里已经传来了抗议。
“啊……对不起刚才我没听清楚……”
“那我再说一遍好了，你从哪里开始没听清的？”
李森耐心温和的声音，终于让舒欣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明天带个苹果去给他做谢礼吧！
Chapter.4
阅览室上面的阶梯平台刚好与二层接壤，从办公楼与教学楼交叉的地方开了个通往室外的门。午休的时候平台上很少有人，所以舒欣躲在这里，无论坐在楼梯上哭了多久都不会有人看见。
等到差不多平息了情绪，舒欣准备回教室的时候，却在转身的刹那慌了手脚。在高她几节台阶的地方，有着漆黑明亮双目的男生正在看着她。
“李京睿！”纵使仍然在伤心中，舒欣仍然觉得他那样的眼睛真好看，亮晶晶的像是汇聚了整个星空的光，“呃……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京睿撩起袖子看了下表，“大概二十分钟吧。”语气平常到就好像她在问他几点了。
“不管刚才你看到了什么，如果胆敢让第三个人知道了，我就……”没有想要威胁的内容，因此在这里打了磕巴。
于是男生在这里找到了插话的破绽，“不甘心的话，就在下次阶段考拿出漂亮的成绩，给那帮势利的家伙瞧瞧。”
“哈？”
“难道不是因为被老师劝说退出摄影协会才哭的么。”
“你偷听！真卑鄙。”
“我光明正大的坐在这里，是你自己非要一边哭一边说出来。”
一来一去的抢白就到这里。舒欣垂下眼睑不再作声，刚才班主任很委婉地说希望自己能退出摄影协会，说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分了心耽误了学习。
说来说去，在这样的市重点学校里，经济基础只有成绩。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在学校里能够得到的一切宽待，统统取决于成绩。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干嘛一直捂着左眼？”李京睿指着她的左眼，问。
“眼睛流泪，隐形眼镜就掉出来了。”
“咦，你是近视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