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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这个月份山里的空气还是很冷,夜里更是冷得让人难耐,罗伯特·乔丹却睡得很香甜。睡梦中,他舒服地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醒了。他立马转身看姑娘睡着的地方,发现她还在,蜷缩着睡在睡袋下方,呼吸轻而匀。他把头伸到睡袋外,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夜空繁星点点,寒风凛冽,鼻孔吸进的空气非常凉,他在黑暗里把头又从寒气中缩到温暖的睡袋里。缩进来的时候,他碰触到姑娘的肩膀,那是多么的光滑啊!他不由自主地亲吻起来。她还没有醒来,他就侧过身背着她,把脑袋又伸到睡袋外面的寒气中,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感到一股舒畅的暖意流过困倦的四肢,跟着是两人光滑的身子接触到一起时的喜悦。随后,他把两腿伸直,脚掌抵在睡袋的底部,很快又睡着了。

天刚破晓,他就醒了,发现身边早就空了,于是他伸出手去摸,觉得她睡过的地方还是暖和的。他望望山洞口,看到挂毯的周边都结了一层霜花,岩石缝里冒出灰色的淡烟,看来炉灶已经生了起来,她们已经开始忙碌早餐了。

树林里传来异常的响动,那是人踩落叶的吱嘎声,只见有人从树林里走出来,披着一条毯子,看起来很像拉丁美洲的披风。罗伯特·乔丹看清了来人正是巴勃罗,他抽着烟。他想,巴勃罗起的可真早啊,他已去下面把马都关进了马栏。

巴勃罗没有朝罗伯特·乔丹这边看,他撩开毯子,径直钻进了山洞。

罗伯特·乔丹伸展了一下四肢,无意中触到睡袋外面竟是一手冰凉,他知道那是霜,这只绿色旧鸭绒睡袋的面子是用气球的绸布制作的,已经用了五年了,上面已经破损的斑斑点点了。随后,他把手缩回睡袋,自言自语地说:“真舒服啊!”接着伸开两腿,把身子紧靠在睡袋舒适的法兰绒衬里,舒服地伸了一下懒腰。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把头避开等会儿将要升起太阳的方向。心想,这么惬意的早晨,还是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他很快睡过去了,直到飞机的引擎声把他吵醒。

他仰面躺着,看到了那些飞机,那是三架意大利产的菲亚特飞机组成的法西斯巡逻小队,三个闪光的机身,快速地掠过山巅,飞向安塞尔莫和他昨天走来的方向。三架过去后紧跟着又飞来了九架,这些飞机显然比之前的飞得高,只有一丁点儿大,组成三角形的三三编队。

巴勃罗和吉卜赛人站在山洞口的背阴处警惕地仰望着天空。罗伯特·乔丹安静地躺着,并没有起来的打算,这时天空中响彻着飞机引擎的轰隆声,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更响的马达轰鸣声,又飞来了三架,它们距离在林中空地才不到一千英尺,那么近,连机身底部的滑轮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三架是德国产的海因克尔Ⅲ型双引擎轰炸机。

罗伯特·乔丹把头躲到岩石的暗处,他知道从飞机上是望不到自己的,即使看到也无关紧要了。他知道,飞机如果想在这一带山区仔细搜索的话,最先看到的有可能就是马栏里的马。即使他们只是路过,也能看得到马,不过他们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自己骑兵队的坐骑。这时候又传来了轰鸣声,声音更响了,只见又有三架海因克尔Ⅲ型轰炸机排成了整齐的队形,直愣愣地低空飞过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震耳欲聋,大地都在颤动,当越过林地后,声音才逐渐减弱,最终消失无声了。

罗伯特·乔丹趁着这当口,迅速解开那卷当枕头用的衣服,把衬衣穿上。当他刚把衣服套在头上往下拉的时候,又听到一批飞机开过来了,他穿上裤子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这三架海因克尔双引擎轰炸机飞过去。飞机在越过山脊之前,他已经把手枪配好了,卷起睡袋,搁在岩石旁,靠山崖坐下,结扎好绳底鞋的带子。这时候,渐近的轰鸣声比刚才更激烈了,又飞来了九架排成梯形的海因克尔轻型轰炸机。飞机飞过头顶时,轰鸣声响彻天地。罗伯特·乔丹悄悄沿着山崖走到洞前,只见洞口站满了人,有两兄弟中的一个、巴勃罗、吉卜赛人、安塞尔莫、奥古斯丁和那个妇人。

他问:“以前有这么多的飞机飞过吗?”

“没有,”巴勃罗说,“赶紧进来吧,不然你会被他们发现的。”

阳光还没有照射到山洞口,这时刚刚照到小溪边的草地上,罗伯特·乔丹知道,在晨曦蒙蒙的树荫和山岩的巨大阴影中是很难被发现的,不过为了避免他们担心,他还是走进了山洞。

“还真是不少呢。”那妇人说。

“还会有很多的。”罗伯特·乔丹说。

“你怎么知道?”巴勃罗疑神疑鬼地问。

“刚才这些飞机要伴随着驱逐机的,这是作战的套路了。”

说着,他们就听到了飞得更高的飞机发出的嗡嗡声,它们飞行在大概五千英尺的高空中,罗伯特·乔丹数了数,总共有十五架菲亚特飞机,每三架排成一个V字形的队形,一队队像雁群一般组成梯阵,呼啸着掠过上空。

大家始终站在山洞口,表情严肃,也没离开的打算,罗伯特·乔丹说:“你们没见过这么多的飞机吧?”

“从来没有。”巴勃罗说。

“塞哥维亚也没有这么多吗?”

“没有,我们一般最常见到的是三架一组的,偶尔是六架驱逐机。有时可能是三架德国产的容克式飞机吧,那种带三个引擎的大飞机,有时伴随着驱逐机。像现在这么多的飞机,像今早上这么大规模的,我们还是第一次遇见。”

坏了,罗伯特·乔丹想,真是坏透了。飞机往这边集中调运,意味着事情不是很妙。我必须留心听它们投炸弹的声音。可是不对啊,他们目前还不可能调来部队准备进攻啊!后天才开始进攻,今晚或明晚之前他们肯定不会行动的,更何况眼下这个时间,更是不可能了。这时候他们绝对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这么早的行动未免打草惊蛇了。

远处还能隐约传来飞机消失的轰鸣声。他看了一下手表,此时应该飞到火线上空了,无论怎么说,第一批应该已经到达了。他按下表上的定时卡子,看着秒针嘀嘀嗒嗒地环绕着走动。不,或许还没有飞到。现在才到。对,现在应该飞过很远了。无论如何,那些Ⅲ型飞机的速度每小时可达两百五十英里啊!它们只要五分钟的时间就可以飞到火线上方。它们现在兴许早已越过山口了,飞到卡斯蒂尔地区了。在清早的晨曦中,俯瞰着下面黄褐色的田野,黄色中间交错着一条条白色的道路,零零星星的小村庄点缀在大地上。海因克尔飞机的影子掠过地面,就像鲨鱼的影子掠过海底的沙地一般。

没有预想的砰砰爆炸声,他的手表上的秒针继续嘀嘀嗒嗒地响着。

他想,这些飞机肯定继续前往科尔梅那尔、埃斯科里亚尔或者曼萨纳雷斯的飞机场。那里的湖边屹立着一座古老的城堡,芦苇荡里躲着受惊的野鸭,假飞机场就位于那里,为它后面的真飞机场做掩护。假飞机就停放在那里,没有什么隐蔽,飞机的螺旋桨在风中旋转着。他们一定是朝着那个地方飞去的。他们不会知道这次的进攻计划的,他对自己说。但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会呢?之前的每次进攻,他们都是事先就得到消息了。

“你觉得他们看到马了吗?”巴勃罗问。

“他们不是来找马的。”罗伯特·乔丹说。

“可是,他们会看到吗?”

“不会的,除非他们是奉命来找马的。”

“他们可以看到吗?”

“一般不会吧,”罗伯特·乔丹说,“除非当时太阳光正照在树林子的那块空地上。”

“林子那里很早就有太阳光了。”巴勃罗难过地说。

“我想,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可能没空理会你的马吧。”罗伯特·乔丹说。

他按下这只表上的按钮后已经过去了八分钟,却依然没有轰炸的声音。

“你用表做什么?”妇人问。

“我要推测一下飞机飞到哪里去了。”

“这样啊!”她说。

过了十分钟,他不再看表了,因为他清楚,飞机此时已飞得太远,就算声音传来需要一分钟,也不会听得到。于是他对安塞尔莫说:“我想和你聊聊。”

安塞尔莫从洞口里走出,两人走到离洞口没有多远的地方,在一棵松树边停了下来。

“情况怎么样?”罗伯特·乔丹问他。

“很好。”

“你吃过饭了?”

“还没有,都没吃呢。”

“那么去吃饭吧,再带些中午吃的干粮。我需要你去看守公路,所有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都要记下来。”

“我不会写字啊!”

“不用写字,”罗伯特·乔丹从笔记本上撕下两页纸来,然后用刀子从铅笔上截下一英寸长的一段,递给他说,“带上这个纸,用这个记号来代表坦克,”说着他画了一辆斜形的坦克。“每过一辆在后面就画一道,画满四道之后,在四条线上画一道横线,就代表第五辆。”

“我们也用这个计数。”

“好。卡车用另一个做记号,用两个轮子和一个方块来表示。如果是空车就画个圈;如果是装满士兵,就画条直线。大炮也要记下来,大炮像这样记,小炮这样记。汽车这样记,救护车这样记。就像这样,两个轮子加一个方块,上面再添个十字。成队的步兵以连队计算,做这样的记号,清楚吗?一个小方块,在边上画一条线。骑兵的符号是这样,清楚吗?像匹马,一个方块加上四条腿,这记号表示的是二十名骑兵一队,清楚了吗?每一队就画上一道线。”

“懂了,这办法很简单实用啊!”

“另外,”他画了两个大轮子,然后在周围画了个圈,再画一条短线,当作炮筒。“这是反坦克炮,这是那些有胶皮轮子的。记下这个图案,这是高射炮,”他画了一个向上高高翘起的炮筒和两个轮子。“这也要记下,明白了吗?你见过这样的炮吗?”

“见过,”安塞尔莫说,“你不用担心了。”

“让吉卜赛人和你一起去,你到了看守地点,他就回来,这样我就知道你的确切地点,好派人换你的班。选一个安全而离公路远点儿的地方,但要保证能看得清楚,记得到时候一定不能马虎。要一直等到把你换下来时才能下来啊!”

“我明白。”

“好。另外,回来之后要向我报告这条公路上的全部调动情况。这张纸记过去的情况,这张纸上记过来的情况。”说着,他们向山洞走去。

“让拉斐尔到我这里来。”罗伯特·乔丹说着,就在树林里等待拉斐尔的到来。他注视着安塞尔莫进入山洞,那条毛毯掉落在他身后。吉卜赛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手还不停地抹着嘴巴,一看就知道,刚才他在吃饭。

“你好啊,”吉卜赛人说,“昨天夜里玩得开心吗?”

“不错。”

“不错?”吉卜赛人说着,狡黠地朝他笑了笑,“你有烟吗?”

“听着,”罗伯特·乔丹一边说着,一边在衣袋里掏烟卷。“我要你陪同安塞尔莫一起去一个适合他观察公路的地方,等他到了地方,你就回来。记住那个地方,以便过后可以领我或其他换班人去那里。然后你找个可以观察锯木厂情况的位置,注意观察那边的哨所的情况。”

“观察什么情况?”

“那里现在有多少人?”

“八个人。这是我最新了解的情报。”

“这次去仔细确认一下那里到底有多少人。看看那边桥头的哨兵每隔多久换一次岗。”

“间隔?”

“哨兵每值一班需要几小时,具体都是什么时间换岗。”

“我没有表。”

“把我的拿去。”他说着就把表解下,递给拉斐尔。

“啧啧,多棒的一块表啊!”拉斐尔一脸羡慕地说,“你看它做工多精致,这样的表一定有读写功能,看上面的字码密密麻麻的就知道了。这表真是无与伦比,其他的表都及不上呢。”

“不要光顾着玩弄手表,记住你此次的任务,”罗伯特·乔丹说,“你会看表吗?”

“怎么不会?中午12点,肚子就饿了;午夜12点,想睡觉;清晨6点,肚子又饿了;傍晚6点,可以喝得醉醺醺了。运气好的话,夜里10点……”

“闭嘴吧,”罗伯特·乔丹说,“你用不着这样油嘴滑舌的,我知道你昨晚听见了我们的事。现在,我还需要你调查一下大桥旁边的卫兵和公路下段的哨所的情况,就像察看锯木厂边的哨所和小桥边的哨兵一样的程序。”

“活儿可不少啊!”吉卜赛人笑笑说,“你确定除了我你不愿意派别人去吗?”

“是的,拉斐尔,这个任务十分重要。你要时刻注意,小心慎重,千万不要暴露了自己。”

“我肯定不会暴露的。”吉卜赛人说,“这还用你说吗?你以为我希望被人开枪打死吗?”

“一定要认真点儿,”罗伯特·乔丹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昨晚倒爽了一把,现在却让我办事认真一些?你应该杀了那个人,但是你却去玩姑娘?你应该杀一个人,而不是造一个人啊!我们刚刚看到满天的飞机,多得可以毁了我们全部的家当,上自祖宗三代,下至还未出娘胎的子子孙孙,再加上小猫、山羊、臭虫之类。飞机那可叫遮天蔽日啊,声音大得像狮子吼叫一样,响得能令你姆妈奶子里的奶水都结成痂,你却在这里让我对待事情认真一些。我没被飞机吓到,已经很认真啦。”

“好吧,”罗伯特·乔丹说着就笑了,一只手搭在吉卜赛人的肩膀上,“那么就认真到底吧,现在吃完早饭就去吧。”

“那你呢?”吉卜赛人问,“你做什么?”

“我要去找那个‘聋子’谈谈。”

“这些飞机一来,整个山区都吓得如鸟兽散,找人恐怕难了,”吉卜赛人说,“今天早上飞机飞过时,一定有很多人都吓得躲起来了。”

“那些飞机是有别的任务,并不是来搜寻你们这些游击队的。”

“是的,”吉卜赛人说,然后摇摇头,“但是等人家做完自己的事情,回来的路上就可以把我们消灭了。”

“不会的,”罗伯特·乔丹说,“那些飞机可是德国最好的轻型轰炸机。人家绝对不会派这么好的飞机来对付几个吉卜赛人的,那岂不是浪费啊!”

“我真被这些飞机吓坏了,”拉斐尔说,“可不是吗,我就怕这类的大玩意儿。”

“它们是去轰炸那边的飞机场的,”当他们走进山洞时,罗伯特·乔丹对他说,“几乎可以肯定,它们是去炸飞机场的。”

“你在讲什么?”巴勃罗的老婆问。她为他倒了一大杯咖啡,还递了一罐炼乳给他。

“还有牛奶?生活真惬意啊!”

“我们什么都不缺,”她说,“飞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被吓破胆了。你刚刚说它们会飞往哪儿去呢?”

罗伯特·乔丹从罐头顶上凿开一道缝,从里面倒了些浓稠的炼乳到他的咖啡里,用杯口刮掉罐头边缘的溢出来的炼乳,然后将咖啡调成淡褐色。

“他们去轰炸飞机场,我也是猜的。也可能去艾斯科里亚尔和科尔梅那尔,也有可能这三个地方都去。”

“去那里有近路啊,不可能绕远到我们这里来啊!”巴勃罗说。

“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妇人问,“现在来干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飞机,也没见过这么多。上头打算发动进攻吗?”

“昨天晚上公路上有什么异常情况吗?”罗伯特·乔丹问。他挨着玛丽亚坐着,但并没有往她那边看。

“你,”妇人说,“费尔南多,你昨天夜里在拉格兰哈,那边有什么情况?”

“没发现什么异常啊!”回答她的是一个大概三十五岁的表情很诚恳的矮个子,一只眼睛有一点儿斜视,罗伯特·乔丹以前没见过他。“还是老样子,有几辆军用卡车经过。我在那里的时候,没有看到有部队调动。”

“你每天晚上都去拉格兰哈?”罗伯特·乔丹问他。

“不是我去,就是另外一个人去,”费尔南多说,“总会有人去。”

“他们去打探消息,买烟草,还买些日用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妇人说。

“那儿有我们的人吗?”

“当然,怎么会没有?发电厂的工人里有我们的人,别处也有几个。”

“有什么消息吗?”

“我觉得没什么可靠的情报。北方的情况依然十分糟糕,这不算新闻了。因为在北方,从一开始到现在,情况一直都非常糟糕[8]。”

“你听说塞哥维亚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同志。我没有问这个地方的情况。”

“你去过塞哥维亚吗?”

“去过几次,”费尔南多说,“但是那里比较危险,到处都是检查站,通过需要查验身份证。”

“你了解飞机场的情况吗?”

“不,同志。我知道它在哪儿,但是从来都没有靠近过那里。因为那里对身份证查得特别严格。”

“昨天晚上没有人谈到过飞机吗?”

“在拉格兰哈?没有,不过他们今晚就会谈论了。他们谈论过基卜·德利亚诺[9]的广播。别的就没说什么了。哦,对了,好像共和国正在酝酿发动一次进攻呢!”

“好像?什么意思?”

“共和国正在酝酿发动一次进攻。”

“在哪个地方?”

“不确定,说不定在这里呢。也说不定在瓜达拉马山区的别的什么地方。你有听到过吗?”

“在拉格兰哈是这样传的?”

“是,伙计,我差点儿把这个消息忘了。可是与进攻有关的传闻一直非常多。”

“这话从哪儿传来的?”

“从哪儿啊?唉,还真说不清楚,很多人都在传这个消息。军官们在塞哥维亚和阿维拉的咖啡馆都在说,招待们听在耳里,谣言就疯传开了。一直以来,他们都在谈论,说共和国要在这一地区发起一次进攻。”

“是共和国,还是法西斯发动?”

“当然是共和国。如果是法西斯发起,我们怎么会不知道。而且,我还听说,此次进攻规模很大。有人说要分两处进行,一处是这儿,另一处在埃斯科里亚尔附近的狮子山那边。这消息你听说过吗?”

“你还听到什么?”

“没有了,同志。哦,对了,有些人说,共和国计划在这里炸桥。但这里每座桥都有重兵把守,恐怕很难啊!”

“你在说笑话吧?”罗伯特·乔丹说,他内心很慌乱,但还是小口地饮着杯中的咖啡。

“我说真的,同志。”费尔南多说。

“他这人从不开玩笑,”妇人说,“就因为这样,这事看来麻烦大了。”

“那好,”罗伯特·乔丹说,“感谢你跟我们说了这么多的情况,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了。噢,对了,那边的人还散播说,敌军要派军队来这一带山里扫荡。还有的说,军队已经在途中了,说他们已经从瓦利阿多里德出发。不过这些只是传闻,没有必要太较真了。”

“你,杂种,”巴勃罗的老婆甚至恶狠狠地对巴勃罗说,“还说什么安全。”

巴勃罗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抓抓下巴说:“你啊,怎么说你好呢?”他说,“你的桥,恐怕泡汤了。”

“什么桥?”费尔南多兴致勃勃地问。

“蠢货,”妇人说,“笨死你算了。再来杯咖啡,再想想还有什么信息。”

“不要生气嘛,比拉尔,”费尔南多很平静但兴冲冲地回答。“听到了谣言也不必大惊小怪,谣言也不是真事。我记得的大致都告诉你和这位同志啦!”

“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紧的没说?”罗伯特·乔丹问。

“没有了,”费尔南多正式地说,“幸好,我还记得这些。不过,都只是谣言,我也没太留意。”

“看你的意思,也许还有更多了?”

“是的,或许有,但是我没有注意。我一年来听到的谣言实在太多了。”

罗伯特·乔丹听到在他背后站着的玛丽亚,控制不住突然“扑哧”笑了出来。

“再跟我们说个谣言吧,小费尔南多。”她说,接着笑得直颤。

“要是真记起来了,我也不想再跟你们说了,”费尔南多说,“听了谣言也表现得这么紧张,实在太差劲了。”

“我们不是紧张,任何对共和国不利的情况,我们都需要防范啊!”妇人说。

“不,炸桥才是对共和国最为有利的事呢。”巴勃罗对她说。

“走吧,”罗伯特·乔丹对安塞尔莫和拉斐尔说,“吃了饭的话,就赶紧走吧。”

“我们马上就走。”老头子说,于是两人就站起身来。

罗伯特·乔丹感觉有人一手搭在他肩上,轻抚着安慰他,他知道那肯定是玛丽亚。“你应该吃饭了,”她说,可手依旧搁在他的肩上,没有拿下去的意思,“多吃一点儿,以便让你的肚子能顶住更多的谣言。”

“我的肚子早被谣言填饱了。”

“这样不对啊。谣言事大,可吃饭事更大。”她把一只碗放在他面前。

“不要讥讽我,”费尔南多对她说,“我们是好朋友,玛丽亚。”

“我并没那个意思,费尔南多。我只是在跟他闹着玩,他应该吃饭,要不然饿着肚子怎么做事啊!”

“我们大家都该吃了,”费尔南多说,“比拉尔,怎么弄的,为什么没给我们端吃的?”

“急什么,有你的份儿,”巴勃罗的老婆说着,给他碗里盛满了炖肉,“吃吧。是啊,这碗是你的,赶紧吃吧。”

“很丰盛啊,比拉尔。”费尔南多依旧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

“谢谢,”妇人说,“谢谢,非常感谢。”

“你没生我的气吧?”费尔南多问。

“没有。吃吧,快点动手吃吧。”

“我要吃了,”费尔南多说,“多谢你了。”

罗伯特·乔丹盯着玛丽亚,她的双肩又开始发抖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她尴尬地把视线望向别处。费尔南多卖力地扒着碗里的饭,脸上显现出一副骄傲而正经的样子。他的汤匙很大,但也不能避免从他嘴角边淌下炖肉汁来,虽然这样一副邋遢的模样,也不能掩盖他一本正经的神情,这样的对比给人感觉很怪异。

“你觉得我炖的肉,怎么样?”巴勃罗的老婆问他。

“老样子,比拉尔,”他说,嘴塞得满满的,“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罗伯特·乔丹觉察到玛丽亚悄悄把手挽在他的胳膊上,感觉到她是为了忍住笑才用手指紧抓着他。

“老样子,你又犯老毛病了?”妇人问费尔南多。“是啊,”她说,“我就知道了。炖肉,是老样子;北方的情况不乐观,是老样子;这儿准备发动进攻,是老样子;军队要来搜查我们,也是老样子。你这个人可以给‘老样子’立牌坊了。”

“后两项不过是谣言,比拉尔,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西班牙啊,”巴勃罗的老婆怨愤地说,接着她面向罗伯特·乔丹,“别的国家也会有这种人吗?”

“西班牙是独一无二的。”罗伯特·乔丹恭敬地说。

“你说得非常正确,”费尔南多说,“世上没有一个国家和西班牙一样,西班牙是独一无二的。”

“你去过别的国家?”妇人问他。

“没去过,”费尔南多说,“我也不想去。”

“你现在明白了吧?”巴勃罗的老婆转身问罗伯特·乔丹。

“小费尔南多,”玛丽亚对他说,“给我们说说你在瓦伦西亚的见闻吧。”

“我并不喜欢瓦伦西亚。”

“为什么?”玛丽亚问,又紧紧拉住罗伯特·乔丹的手臂。“你为什么不喜欢瓦伦西亚?”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而且当地人也不懂礼貌。他们总是对着对方大声嚷叫,喂、喂的。”

“他们听得懂你的话吗?”玛丽亚问。

“他们故意假装听不懂。”费尔南多说。

“你当时在那里做什么?”

“我停留的很短,甚至都没有见到海就走了,”费尔南多说,“我讨厌那里的人。”

“呸,滚到别的地方去,你这个娘儿们,”巴勃罗的老婆说,“滚出去,不要让我恶心了。我这大半辈子最好的日子,恰恰就是在瓦伦西亚过的。别说了!瓦伦西亚,别跟我讲瓦伦西亚。”

“你去过瓦伦西亚?”玛丽亚问。

巴勃罗的老婆端了一碗咖啡、一块面包和一碗炖肉,在桌边坐下。

“什么?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我去那里是由于菲尼托签订了个合同,在那边过节的期间斗三场牛。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多人,也从来都没见过那么拥挤的咖啡馆。等了几个小时也难以排上个座位,电车也人满得塞不进去。瓦伦西亚一天到晚都这么热闹。”

“那里好玩吗?”玛丽亚问。

“好玩啊!什么都很新鲜,什么地方都去玩了,”妇人说,“我们去海滩,然后把身体沉浸在海水里,就那样躺着。我们看见人们用牛把一只只扬着帆的船从海水里拉上来。我们看到牛被赶下水,牛儿到了水里,没办法只能来回游水,随后把牛拴在船上,等到它们站住了脚,就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走上沙滩。每天清晨一阵阵细浪抚摩着海滩,有大概十对同轭的公牛把一只扬帆的船拖出大海。那就是瓦伦西亚。”

“你除了看牛,还有什么玩的?”

“我们在沙滩上的凉亭里悠闲地吃着东西。有馅儿饼,馅儿是用熟鱼片、红椒、青椒以及米粒那么小的小榛子做成的。饼子酥薄甜香,一层一层的,鱼肉鲜嫩可口。海里捞起的新鲜对虾浇上酸橙汁,虾肉是粉红色的,味道真不错,虾很大,咬四口才能吃得完。虾我们可真吃了不少呢。我们还吃了什锦饭、素色海鲜、带壳的蛤蜊、清淡的菜肴、小龙虾还有一些小鳗鱼。我们还可以吃到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清炸鳗鱼,像豆芽菜那么小,弯弯曲曲地盘成一团,嫩得都不必嚼,含到嘴里就化掉。一种白葡萄酒,入口清凉,味道爽快极了,才三毛钱一瓶。那里是甜瓜的故乡,那里的甜瓜啊,甜得流蜜汁。”

“你说得不对,卡斯蒂尔的甜瓜才正宗呢。”费尔南多说。

“你知道个屁!”巴勃罗的老婆说,“卡斯蒂尔的甜瓜,又细又长,看着都不好吃。瓦伦西亚的甜瓜才是真正好吃的甜瓜呢。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瓜有人的手臂那么长,绿得像海水那样,一刀切下,嘎嘣脆,汁水又多,比夏天的早晨还要甜美。哦,对了,我又想起盆子里盘成堆的那些小到极致的鳗鱼,不丁点儿大,人间美味啊!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喝着大杯的啤酒,冰凉的啤酒斟在水罐大小的杯子里,杯子外面凝结着细细的一层水珠,爽极了。”

“除了吃的喝的,还有什么好玩的呢?”

“我们喜欢在屋里睡觉,细木条状的帘子由阳台垂下来,随着微风摆动着,微风从弹簧门顶上的气窗里吹入,那日子惬意极了。屋子里由于帘子放下来的缘故,显得很昏暗,我们就躲在暗处想我们的心事,有时候风会送来花市上的香味和爆竹的火药味。在过节的那几天,每天中午都会燃放爆竹,它们被拴在沿街的绳子上,满城都拴着这些玩意儿。爆竹一个个用药线串联起来,沿着电线杆和电车线一个挨一个的炸响,噼里啪啦的,声音可大哪,不亲身到那里,你简直无法想象那热闹的场景啊!”

“我们睡醒后,接着喝啤酒,这啤酒凉得玻璃杯上都凝结着水珠,我从门口接过女服务员端来的啤酒,见菲尼托还躺着在那里睡觉,于是我把那凉凉的玻璃杯贴在菲尼托背上,可是他还是不管这一些,仍旧睡着,啤酒的冰凉都不能弄醒他,只呢喃着,‘别,比拉尔。别这样,老婆,让我睡吧。’我就说,‘好啦,你还是醒醒吧,尝尝这个,这啤酒真凉,’他没有睁开眼就拿过我手上的杯子猛灌,喝了又睡,我背靠在床脚边的枕头上,看他睡觉的样子。他皮肤赭红,头发乌黑,他是那么年轻,睡得那么安稳。我把一整杯酒全部喝光,听着路过的乐队在演奏。你啊,”她对巴勃罗说,“这种好日子,你以前没有经历过吧?”

“我们在一起也痛快过呢。”巴勃罗说。

“没错,”妇人说,“当然啦,你比当年的菲尼托更有男人气概。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去过瓦伦西亚。我们也从来没有一起在瓦伦西亚躺在床上聆听乐队在街上巡游经过。”

“当时的情况不允许啊,革命开始了,谁还有时间享乐啊!”巴勃罗对她说,“我们没有机会去瓦伦西亚。你如果还讲道理,就能够理解我。但是炸火车,你和菲尼托肯定没一起做过吧?”

“没错,”妇人说,“炸火车,我们还干了这么一件漂亮事呢!炸火车,没错,生活总是围绕着火车。谁也没说这不是你干的一件大事。结果呢,人变得懒惰了,说话阴阳怪气的,做事畏首畏尾,我就当你这个人死了。当然了,我们公平一点儿地说,你们以前却也做过不少其他的好事。但是同样,任何人也不能说瓦伦西亚的不好之处。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我讨厌瓦伦西亚,”费尔南多冷静地说,“我就是不喜欢瓦伦西亚。”

“怪不得别人说,一根筋的驴脑子呢。说的就是你,费尔南多,”妇人说,“把桌子整理干净,玛丽亚,我们该办正事去了。”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听到了一批飞机返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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