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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紫荆藤之恋

天色微明,秋秋用力艰难地将一滴滴紫色葡萄紫荆藤汁挤到银制杯上,在汁液泛满半个杯子时,她拿起杯子,仰头喝下,干燥的喉咙和酸痒难耐的牙齿顿时舒缓了许多。然后,她打开房门,走出简陋的房间,走出还沉在梦中灰蒙蒙的紫荆堡,踏着寂静清凉的晨色,匆匆赶向牲畜棚间。

清晨的草地还微微闪烁着昨晚露珠的泪花,牲畜棚间传来声声牲口低哀绝望的呻咛以及佣人们慌忙的脚步声。管家比比站在一盏油灯前,熏黄的灯光照得他年轻的脸上有些些的疲惫。他的面前用绳子吊着一头奄奄一息的牛稚,暗红的鲜血从它脖子间不停涌流出来,泊泊落到地面的银制水桶上。牛稚的周围站着几个脸色苍白的仆人,手中亮着白光霍霍的屠刀,准备着最后将牛稚彻底瓦解。

比比疲倦而炯亮的眼睛望了过来,看着秋秋很尊敬礼貌地把手放在胸前微微哈腰问候:“秋秋小姐,早上好。”

“比比先生,早上好,我来拿早上用的鲜血。”秋秋礼貌地回礼。

“好的,小姐,很快就好了,请稍等一下。”比比继续礼貌地说。然后他抬头看着秋秋惨白如纸的脸,不由有些担忧地补充一句:“秋秋小姐,你真的……不用喝一些吗?”说完,他示意地将目光转到地上那桶泛起层层红沫的牛血上。

“不用了,我不会喝这些东西的,谢谢。”秋秋苍白的嘴唇微微笑起,对着比比感谢地说。

“哦,那好吧……”比比炯亮地眼神闪过一丝无奈。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已明白很多事情。他把眼光转向小牛,然后突然对着一个仆人一阵大喊:“我说克劳克,你要是再敢偷喝半滴牛血,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还不快点过来帮秋秋小姐把血准备好……”

从牲畜棚间回来,紫荆堡已清晰沐浴在晨光下。朝阳的微曦轻爬斜打在石砌墙城上,显得古堡异常地阴森。

秋秋双手端着盛满了鲜血的盆子走过堡下的树荫,堡上三楼明亮的窗台口便已传出阵阵优美的歌声。那是她的表姐安爱丝。每天这个时辰,她此时应该是早已经躺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大浴盆里,在佣人地照顾下,轻快地摆弄着她金丝般的发丝,抚拭着她光洁的手臂和雪白的大腿,然后快乐地唱着歌儿。

秋秋端着盆子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陶制瓷杯,小心翼翼地将红血倒注进杯子以后,便用盘子端着走出厨房,迈上堡里一侧的环形石阶。

这是她每天的工作。她每天的任务就是要照顾好表姐和舅妈一天的三餐,为它们细心打理好一切琐事。这是她那薄情吝啬的舅妈要求她做的。虽然她曾经和安爱丝拥有过同样的一个爷爷,但自从她爸爸不幸去世后她和妈妈不得不来投靠舅舅时开始,她在这座城堡里便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一天小姐的待遇。

三楼的歌声嘎然而止,替换了的是一声尖利的骂声和几声慌叫声。秋秋端着盘子急忙快步走了上去,差点撞上了夺门而出眼神慌张的佣人。她知道安爱丝又在发小姐脾气了。今天她需要喝血的时间好像来得早了点。

秋秋身体掩过房门,便正好看到安爱丝裸露着身体面对着她。她绝对是个美丽的女子,精雕玉琢,卷曲金黄的头发长长地垂在她光滑如蛇般的腰际上,全身皮肤肌白如雪,站在窗口斜照进来的晨光下,她犹如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女神。但女神绝对不会有她那样一对怀恨带怒的眼睛。她狠狠地瞪着秋秋,然后显得不安与慌张地光洁着身子快速走了过来,拿起秋秋盘子上的那杯鲜血一口气仰头喝下。一滴血从她诱人的嘴唇边挤了出来,拖着淡红的迹滑过她玉琢般美丽的下巴,然后滴落在她洁白的胸口前。

杯子慢慢放了下来,安爱丝红透的嘴唇微微牵动,现出了她满足的表情,双颊上也立即有了更加迷人红润的光彩。她转头望向秋秋,表情立即变得鄙夷怨恨。

她继续瞪着秋秋,优美的声音响起极其突兀的话语。她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对秋秋说:“你是存心要看我变丑吗?来得这么晚,明天要是再这么晚,你就给我滚出我们家远远的,真正个讨厌鬼。”说完,他再次怨恨地瞪着秋秋一会。她的眸子深邃如夜晚的星空,恨意躺在里面,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由始至终,秋秋都只是微低着头没有说半句话。寄人篱下,默默忍受随时而来的斥责已成为她生活的基本态度。自从十三岁来到这个城堡开始,她已经这样年年天天生活了整整五个年头。表姐安爱丝是个命运与她截然不同的人,她自小娇生惯养,被父母当作掌上明珠,在这座城堡里,一切都遂她的愿。她高傲的下巴微微抬起,蔑视的眼神漠视着眼前一切,在她光鲜艳丽的外表之下,她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一心只关注着她自己的美,就像上帝给她的一颗心只是为了关心她的美而来一样。就算两天前城堡里所有的人都神秘地在一夜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吸血鬼,在人人都陷入恐慌的情况下,她也表现得很平静,因为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皮肤发现什么变化,牙齿也没有突然暴长出来。她依然一样美,只要每天按时固定喝血,她依然可以每天不厌其烦地照料着自己的发丝和皮肤,洗三次澡,然后对着镜子自芳自赏,自赞自怜。

秋秋默默从安爱丝的房间退了出来,步下台阶,身后便又开始响起了优美动听的歌声。

人人突然变成吸血鬼,有人说是瘟疫病菌的传染,有人说是城堡被魔鬼下了诅咒,也有人说是城堡有一个人先死了,在死后体温还未完全变凉前被怀孕的母蝙蝠咬了一下,然后他咬了别人,真实原因,秋秋也说不来。她只知道她那天头脸发烫着醒来,天空已日上三竿,窗外都是慌忙的人影和慌乱的脚步声。她来到城堡门前,才发现早有两头生牛被拉了过来,当场屠杀放血,周围站着个个惊恐慌张脸色发白的人。然后便是生性刻薄的舅妈当场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大骂她太阳都晒到屁股了现在才过来。

秋秋重新走进厨房,重新用瓷杯盛了两杯牛血,一杯给她的舅妈,一杯给她的舅父。舅父在她爷爷奶奶逝世后继承了整个紫荆堡,堡里年老的佣人说他在秋秋母亲的青春年华里强行拆散了母亲的恋人,然后逼她嫁给了后来秋秋的爸爸,一个威尼斯富有的商人。

舅父唯利是图,独断专横的思想里不乏冷静干练,他在所有人变成吸血鬼的第一天里便召集了紫荆堡所有的人,向他们承诺会在一星期里查明原因,并强令所有人不得离开紫荆堡区域半步。他知道,座处在深山里的紫荆堡,有人变成吸血鬼的消息一旦传出去,罗马教会立即便会有身穿盔甲的骑士铁蹄而来,然后用剑刺穿他们堡里每个人的心脏,把他们钉在十字架上。他迅速派人进入森林,前往捉拿七个皮老。因为这些游荡在森林里整天呤唱诗词的精灵,据说能知道世间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事情只要知道了起因,往往便容易解决了,毕竟,根据古老流传的传说,当人被吸血鬼咬后变成吸血鬼,只要把剑刺入第一个变成吸血鬼的心脏,把他钉在十字架上,其他被咬变成吸血鬼的人便可以完全复原如初了。

秋秋把血送去给舅父舅妈回来,看着盆子里依然半盘暗红的鲜血不由突然阵阵心忧起来。她知道还有一个人两天来一直顽强抵抗着这种红色的诱惑,这让她心里隐隐地心疼。她看了看窗外那片披撒到远方山下的葡萄园,然后转身走出厨房。

葡萄园里绿叶鲜嫩,葡萄还没生长出来。秋秋用刀子用力割下几根肥大鲜嫩的紫荆藤,然后回头转身,便发现自己不远处地下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用怀疑地,秋秋便已经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母亲。她走了过去,用手推着叫了几声妈妈,但她母亲却依然没有醒过来。

秋秋无奈地看着母亲污浊憔悴地脸,心底有丝丝的悲伤。这已经是她第几次发现她母亲睡躺在葡萄园的地里了。秋秋把母亲背上后背,然后吃力地一步一步走出葡萄园。

在这个紫荆堡里,母亲是她最亲的亲人,是她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她带她来到这个城堡。但无论是她自小来到这个世界,还是长大来到这个城堡,母亲都并不像她最亲地亲人一样爱护过她。城堡里年老资深的老佣人们说母亲是被舅舅逼嫁给她爸爸的,在这片历史悠久紫荆藤年年肆虐攀爬的葡萄园里,曾经有着她深爱着的恋人。在年华和恋人都已逝去的现在,母亲依然每晚都会来到这葡萄园里游荡着,徘徊着。秋秋抬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披头散发地母亲,再次无奈为她的命运感到悲凉。

秋秋把母亲放上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向四周环视了一下。房间里依然窗户紧闭,空气混浊。自从母亲来到这个城堡开始,她便把自己关闭了起来。她似乎很恨这个城堡里的人,恨舅父,恨舅妈,恨所有那些她觉得应该恨的人。城堡里的人都说母亲已经疯了,秋秋有时也总会看到她独自坐在床沿上看着天花板,或神色温柔,或突然脸型抽怒地嘴里念着一个一个人的名字。那时,秋秋也会觉得母亲很恨自己和爸爸,或许自己和爸爸都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一想到爸爸,秋秋不由双眼立即噙满泪水。母亲从未像个母亲一样爱过自己,爸爸是她来到这个世上唯一拥有过的爱。秋秋想起小时候爸爸把自己抱上肩膀的快乐情景,再想到五年前爸爸跟着商船在海上不幸遇难,泪水不由立即掉落了下来。想到爱,秋秋心底不由再次忐忑忧伤起来。她看着手上的紫荆藤,然后伸手揩拭掉脸上的泪痕,走出母亲的房间。

秋秋手端着一杯紫荆藤汁和几块肉来到一个房门前。房门依旧生冷紧闭,里边没有半声声响。秋秋心底忐忑不安地用手轻敲了几下房门,然后轻声说:“不勒斯先生,是我……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开门好吗?”

依旧如前两天一样,里边没有传来一声回答。

不勒斯,威尼斯巨商之子,紫荆堡的贵客,来到紫荆堡还没到两个星期,却也不幸地变成吸血鬼。变成吸血鬼后他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见人,也不愿喝牛血,每次血瘾发作时房间里便传来阵阵东西的摔破声,这让一直站在门外的秋秋心底长时焦灼如焚。

“……这里是紫荆藤汁,不是血,你喝了感觉会好受点的,开门好吗……我想见你。”秋秋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有些忧伤。除了爸爸,不勒斯是现今唯一能让她感受到爱的人了。在他来到紫荆堡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便给了她很多从未有过美好的感觉,看着他望着自己的双眼,秋秋会发现自己心底在渐渐充满融融地暖意。在所有人都变成吸血鬼前的夜晚,不勒斯与她相约到葡萄园里相会,但那夜不勒斯却没有到来,然后大家便都变成了吸血鬼。秋秋很害怕因为这场变故而让她和不勒斯变得疏远,她不想失去不勒斯,她不想失去好不容易遇上的爱。

“不勒斯先生……”秋秋再次急切地叫了一声,但门背后还是一样的冷清清。

还是如前两天一样的,秋秋无奈地把盘子放在门口上,然后犹豫着要转身离去。然而,门却“哑”的一声打开了。

秋秋心喜地快速回头,便立即看到不勒斯无比憔悴的身形站在门打开的缝里。他双眼疲倦凹陷,双颊两边长满了粗长的胡茬。看来两天与血瘾的抗争,已经把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秋秋不由有些心疼得眼眶湿润。此时,她好想立即扑进不勒斯地怀里。但不勒斯却走了过来,一把紧紧地将她抱进怀中,用蓄满胡茬的下巴,在她额头上吻了又吻。

不勒斯无比爱怜地用手揩拭掉秋秋直往下掉的泪水,然后抚摸着她惨白的脸蛋心疼地说:“你也没喝鲜血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相信我,我会让你好起来的……好了以后,我带你离开这里……”

九点时分,紫荆堡里正式的早餐时间才开始。

方长形的餐桌上被摆上了五副刀叉,在以前,餐桌上面会摆上六副刀叉,有一幅是给秋秋的母亲的。但由于舅妈实在无法忍受秋秋母亲在餐桌上长期对她家人的恨视,所以最终终于决定撤掉一副刀叉,叫人把饭送到秋秋母亲的房间去。

秋秋在餐桌旁拿着瓶子小心翼翼地给一个个餐杯倒满鲜血。在餐桌的正方位,坐着她高贵冷漠的舅妈和表情严肃的舅父,而在他们的两侧,分别坐着装扮美丽的安爱丝和秋秋的表哥杜拉。

杜拉煞有其事地把弄着手中的刀叉,眼角却在他父母木然地眼皮下不时地往安爱丝身上勾望。秋秋知道,表哥是个狂妄自大,生性浪荡的人。他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在变成吸血鬼以前,他几乎每天都在城镇上花天酒地,偶尔回到城堡里,也还不时地调戏家里年轻地女佣人。

安爱丝显然知道自己的哥哥一双眼睛正打望在自己身上。她嘴唇微微高傲翘起,微笑得更加欢乐了。对她来说,别人对她的美赞赏的一秒钟,可以让她无比快乐上一个小时。

“怎么?不勒斯先生还是不下来用餐吗?”舅妈拿起杯子,微微饮了一口血,不紧不慢开口说。

“我看是的,夫人。”舅父很绅士般地回答,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秋秋往杯中添血的手也不由慢了下来,担忧地看看那副空闲着的刀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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