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楚王诏司马错进宫,靳尚被派去监斩,大殿之上除了楚王和郑太后,只有子兰和景阳。
楚王认为,奸臣即将伏法,他应当可以放心地与秦国签下结盟之约了。
楚王的召见,正合司马错的心意,秦楚结盟一拖再拖,他是该早日给秦昭襄王一个交代了,加上兔儿是嬴蓁之女的事,他更加迫切地想要赶回秦国了。
靳尚的监斩之路并不顺利,囚车在半途被一个酒鬼拦下,不得前行,而人群中站出来为之解围的少年又是什么人?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逃出驿馆去寻找穆羽的嬴柱。
嬴柱避开酒鬼眼中的精光,紧锁眉头,凑到酒鬼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众人听不到少年对酒鬼说了些什么,只见酒鬼身子微微一颤,接着就疯疯癫癫地挤进人群,很快消失了。
监斩官靳尚见势乐开了怀,忙令众人继续前行。
屈原和穆鸿四目相接,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只当是醉鬼喝多了酒,没事找事。
屈原扭头望一眼宋玉,他依然是昏迷不醒,屈原的心一阵抽搐。
嬴柱紧随酒鬼而去,直追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酒鬼猛然停住,偏头问道:“你为何跟着我?”
嬴柱也停住脚步,酒鬼的语气冰冷无比,他的心一颤,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咽下的是烈酒一般,为自己壮胆:“我说过要你去救穆羽!”
酒鬼并不说话,只是锁紧了额头。
嬴柱又道:“我认得你,我曾吃过你两次亏,你不认得我了?我本来恨你入骨,誓要杀你报仇,可我也知你和穆羽交情不浅,如今她有难,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去救她出来!”
说到这里,嬴柱见酒鬼的身子猛然一颤,他虽看不见酒鬼的表情,可他可以想象得出酒鬼现在焦急的心情。
嬴柱见酒鬼并无对他动手的意思,便壮起胆子,走到酒鬼面前,继续道:“难道你不想救她吗?你上次不是将她从我的手里救出去了吗?为何今日却不救她?”
“我并没有说我不救她。”酒鬼的语气依然冰冷,“只是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去救她,而是去救她的父亲。”
“啊!”嬴柱恍然大悟,“难怪你要去拦截囚车,原来你是想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救出他们!”
酒鬼冷冷一笑,道:“很可惜我的计划已被你打乱了,我只好去劫法场了。”
酒鬼说着就走,嬴柱心头一紧,连忙拦住:“你必须先救穆羽!”酒鬼却厉声道:“她如今贵为楚国公主,身在王宫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你当真为她着想,就该知她心中所想,帮她救出父亲!”
嬴柱闻言心中一惊,是啊,倘若他真是为穆羽着想,就该急她所急,而不是自私地只想带她回秦国啊!可是他不需要那么伟大,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除了穆羽,其他人的生死根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嬴柱回过神来时,眼前早已不见了酒鬼的踪影,他气得狠狠地跺脚,他本想利用酒鬼带他前进楚王宫里带出穆羽,如今计划泡汤了,他心中自然气愤。本来他可以去找时未还,可时未还也不见了踪迹,他只好趁司马错应诏入宫之时偷逃了出来。如今什么人都指望不上,嬴柱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到楚王宫去找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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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宫内,大殿之上,秦楚两方经过一番厉害分析之后,司马错终于拿出了早已拟好的结盟书,楚王欢喜地在结盟书上盖上了他的金印。
司马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如今只剩下一件事令他忧心了,就是嬴蓁公主的女儿一事,他心中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向楚王询问一下,穆鸿将军府的穆羽是否真是蓁公主的女儿。
司马错先露笑容,他刚提起一口气想要问楚襄王,此时子兰却突然开了口,堆着满脸的谄笑:“司马将军,大王如今已签下这结盟之书,还请司马将军放心,我们定当依约将礼物送往秦国,而且是随司马将军您一同到达秦国。”
司马错被子兰打断,心中稍有不悦,在他心里,子兰这等谄媚奸佞,根本不值得自己与他交往,只是国家事大,他也不得不与那子兰套好交情。
“令尹大人,贵国的诚信本使信得过,其实礼物什么的大可不必,只要秦楚两国真心交好,相信我国大王也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楚王闻言,正色道:“哎,这乃是礼尚往来,岂是繁文缛节?司马将军来我楚国之时曾为我国带来诸多的礼物,寡人又岂能失了礼数?”
司马错点头笑道:“楚王所言甚是。”楚襄王问道:“令尹,送往秦国的礼物可已备好?”
子兰连忙回道:“回大王,臣早已将礼物备好,而且臣有信心,这些礼物一定可以令秦国大王欢心!”
“哦?”郑太后不禁起了疑虑,她不知子兰为何会如此自信,“令尹可是悄悄准备了什么别致的礼物?”
子兰扫一眼殿上诸人,又望向郑太后,得意地道:“回太后,臣只是提前打听了一下秦国大王的喜好,投其所好罢了。”
此时,子兰偷偷瞟了一眼司马错,司马错心中一动,已将子兰的心思猜出了八九分。
秦王素来以开疆拓土为大,可此次楚国并未割让城池给秦国,要想讨得秦王欢心,恐怕只有迎合他的第二大喜好——爱美之心了。
司马错早就听闻楚国郢都有一绝色舞姬,恐怕这此被送往秦国的是她不假。
一旁的景阳正为屈原和穆鸿之死而感到悲恸不已,自己却无力相救,眼见着楚王听信小人谗言,即将要误了国家大事,他的心便更加沉痛了,只是坐在旁边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司马错对礼物之事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嬴蓁之女的事。
司马错向楚王陪笑道:“那本使就在此谢过楚王了!”
司马错向楚王行礼,楚王连忙抬手笑道:“司马将军客气,客气。”
司马错回到座位,沉吟道:“楚王,本使还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楚王道:“司马将军请问便是。”
司马错神色稍显迟疑,但还是开口问道:“本使听闻楚王已找到了嬴蓁公主的女儿,不知此事当真与否?”
一听到嬴蓁,众人的脸都僵了下来。楚王心中一凛,心想:“寡人并未将找到公主之事公之于众,这司马错怎会知晓?他有此一问,又是何意呢?莫非他是想将公主一起带回秦国?”
楚王凝眉瞥了司马错一眼,只见司马错神色镇定,并无担忧紧张之意,心中不禁打起鼓来:“看来他是早已知晓事情真相,若他真想将兔儿带回秦国,寡人又岂能承认实情?可他似乎早已知晓真相,且两国又刚刚签下盟书,若寡人矢口否认,是否会影响两国的关系?”
司马错见楚王脸色一阵阴暗,心中知道楚王正疑虑重重,便开口道:“本使此问并无他意,只是当年是老臣亲自将嬴蓁公主护送入楚,她虽英年早逝,可老臣却不得不关心她那失踪的孩子。”
楚王恍然大悟:“是啊,当年的确是司马错将蓁儿亲手送到了寡人的身边,他也算是我们的半个媒人了!”
楚王微微一笑,道:“不瞒司马将军,寡人确实找到了蓁儿的女儿,她叫穆羽,从小由穆鸿抚养长大,寡人觉得亏欠她们母女太多了。”
司马错终于确定了心中疑虑,心情大开,当即起身问道:“当真如此?楚王可否容老臣见一见蓁公主的女儿?”
“这……”一听到司马错要见自己的女儿,楚襄王又迟疑了起来。
“当然可以。司马将军且稍等片刻,哀家这就命人去传她进殿。”郑太后连忙回道。
楚王紧缩眉头望向郑太后,郑太后则暗暗向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因小失大,伤了两国和气,楚王只好假装微笑、点头,并亲自命令侍卫去传穆羽上殿。
司马错坐下后,一颗心激动不已,心想秦王和宣太后总算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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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羽自高楼跳下,被小飞龙所救,便央求小飞龙去搭救她爹爹和屈原,此刻她心中正是焦急难耐,恨不得立刻飞出王宫去找他们,可她身边围着一群宫女,真是哪里也去不得了。
突然,有人来报,说大王宣她觐见。
穆羽的一颗心更加地焦躁不安了,她问侍卫大王为何宣她觐见,那侍卫却不回答,只是要兔儿赶快随她去,穆羽不得不随那侍卫而去。
途中穆羽行动缓慢,一步一步似乎走得艰难无比,那侍卫催促她赶快前行,她却似没听见一般,顾自出神。
“还请公主快些行走,大王和秦国大使要等急了。”侍卫大声催促。
穆羽猛然回过神来,听到秦国大使,她更加不愿意上大殿去了,此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上流着一半秦国人的血,只是对秦国人有着满腔的怨恨。
穆羽停住脚步,昂头道:“我不要去见秦国大使!”
侍卫微微蹙眉,不多说话,伸手弯腰将穆羽扛在了肩上,疾步向前走去。
“啊!”穆羽一声惊呼,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侍卫竟敢对她如此无礼。
“你放开我,我是楚国公主,你快放开我!”这侍卫却好像听不见穆羽的呼喊似的,径直向前走去。
这也难怪,这侍卫本来还有三个兄弟在楚国军队当兵,可都在和秦国交战之时战死沙场,他对秦国人那是恨之入骨,穆羽有秦国人的血统,他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穆羽被吓得一颗心狂跳不已,挥拳捶打着那侍卫的后背,可是哪里有用,她根本挣脱不了那侍卫的手臂。
就在穆羽感到无比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道青影疾驰而来,慌乱之中她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身子托起,瞬间脱离了那侍卫的手臂。
穆羽根本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回头去望那侍卫,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了,待她再回过头来时,早已被带到了一处隐蔽的花丛之中。
“啊!”猛然落定,穆羽只觉头晕目眩,难以站定,可她却站得稳稳当当,她感觉到她的腰间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扶住。这种感觉!他手上的力道与温柔是……
穆羽缓缓抬头望去,看到那人的容貌后,她目瞪口呆。
不知为何,她与时未还认识不久,他们之间又一直矛盾重重,可每次见到他之后,却都会有一种似乎很久远很久远的熟悉感。
“带我离开!”穆羽突然开口道。
时未还微微一怔:“以往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大叫着让我放手吗?今天怎么这般奇怪,并未让我松手?”
“我知道你一定会带我离开这里的,对吗?还叔!”
“啊!”对于时未还来说,这个称呼已是那么地遥远,突然再次听到,他的心莫名地激动。
时未还轻轻松开双手,放开穆羽,穆羽却突然紧紧抓住他的双臂,再一次说道:“还叔,求求你带我离开这个王宫,求求你。”
望着穆羽那祈求的眼神,时未还的心里一阵酸楚,她求他带她离开,他当然想,可是,有太多的因素使他犹豫着。
“你说话呀还叔,你说话呀!你就不能带我离开吗……”穆羽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酸楚的眼泪滑落了她那光洁的面颊,时未还忍不住伸手为她拭去那滚落的泪珠。
触感,冰凉的触感,这种冰冷,曾在穆羽的梦中出现过,那个大哥哥。
“你到底是谁?”穆羽望着时未还,幽幽地问道。
时未还身子一怔,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兔儿了,他甚至无法直视她那蒙着一层水雾的双眸。
“你就像是一只幽灵,让人摸不透你的行踪,更加摸不透你的灵魂。”
灵魂?我还有灵魂吗?不是早就已经交给魔鬼了吗?时未还苦涩一笑,微微张了张口,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眼见眼前的时未还就像一具空壳一般,穆羽的心一阵一阵地刺痛,她终于承受不住这一直以来的压力,放声痛哭了起来。
“你就是个坏人,你从来都不会去顾忌别人的感受!你打翻我给你端来的白水,你霸道地强行为我上药,你一句话都不留地离开,想出现就出现,随时都会消失,你到底有没有心……”
穆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任意发泄着对时未还的不满和怨恨。
“你是我爹爹的救命恩人,我称你一声还叔,可你却是秦国派来的刺客,你把我们都当成了傻瓜……”
望着时未还那张冷若冰霜的俊俏脸庞,穆羽的心冰冷到了极点,她不明白,时未还明明对她如此冰冷,她在他的面前却总也狠不下心来。
“谁在那里?”
穆羽正自悲伤之际,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喊声,穆羽猛然一怔,连忙回头去看,一张清丽脱俗的俏脸映入了她的眼帘。
“姐……姐姐?”穆羽望见了波月脸上那惊恐的表情。
“兔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望见穆羽满脸泪水,再望一望她身边的陌生男子,波月的心里迅速滑过一丝不详的感觉,她立刻向左右喊道:“来人哪!快来人,有刺客!”
“啊!”穆羽见波月喊人过来,心中惊恐万分,她望向时未还,眼神里满是恳求之意。
时未还望着穆羽,紧缩眉头,手中古剑在瑟瑟发抖。瞬间,侍卫们就涌了上来,穆羽低声哀求道:“带我走!”
“快,抓住那个人!”波月一声令下,侍卫们都冲了上来,波月也跑上来,想要揽住穆羽,穆羽却猛地向后退去,不肯让波月碰到自己。
波月疑惑不解:“兔儿?”
此时时未还剑未出鞘,已将前面的四五个侍卫迅速放倒,他施展轻功,意欲离去。
穆羽连忙冲上去高声喊道:“不要走!”穆羽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时未还的衣袖。
时未还听见喊声,回头望着穆羽那哀恳的神情,滚落的泪珠,他拧紧眉头,伸出手去,一把拉过穆羽的手,迅速将她搂在怀中,纵身跃起,疾驰而去。
“兔儿——”波月嘶哑的喊声划破天空,侍卫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羽被“歹人”劫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