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清月高悬。如墨的竹林之中似有仙乐飘来,乐声舒缓流畅,却带着缕缕伤感的味道,令人心酸。
有点点如星的焰火飘舞在空中,自黑暗处走来一名面遮白纱的窈窕女子,白纱之上一双美目清澈如水,却有着令人看不透的深邃。女子随乐而舞,舞到酣畅淋漓之时,面纱突然飘落,露出一张精美绝伦的俏脸。
她嫣然一笑,停止舞动,缓缓抬步走来。突然,地面轰然裂开,女子惊呼一声,直坠而下……
“啊!燕儿!”沈风堂从噩梦中惊醒,只觉浑身冰冷,冰冷之后便是彻骨的疼痛。
“啊,你醒了!”
一声清脆的喊声,一名少女已走到沈风堂身边,一手反搭在他的额上:“嗯,烧退了。你看你,浑身的冷汗,做噩梦了吗?”
少女自袖中掏出一块丝帕为沈风堂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便擦边说:“你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总算醒了。”
沈风堂见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为他擦拭额头,不禁觉得别扭,连忙将头扭开,道:“是姑娘救了在下吗?”
少女莞尔一笑:“我只是将你从外面扶了回来,救你的是我爹。”
沈风堂以肘撑持,起身道:“多谢姑娘与令尊的救命之恩。”说着,便要给那少女拱手行礼。
“哎,不用,你伤还没好,不要乱动。”少女连忙扶住沈风堂,不许他多动,沈风堂便不再说话,而是扭头扫视四周。
少女笑道:“这里是我家,虽然只是一座破茅屋,但我和爹两人住着也算舒心。”
沈风堂没有说话,少女继续说道:“昨夜我救你之时你已经昏倒在地,而且浑身是血,将你救回来一看,原来伤势这么重,不知,是什么人伤了你呢?”
沈风堂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缓缓摇头,并不说话。
“既然你不愿多说,我便不问了。”
此时,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还有似棍棒敲打地面的声音。沈风堂立刻惊觉,扭头去望,却只见一位发如灰白的老者,左手端着一个小碗,右手则握着一根竹杖不时地探敲面前地面,才能继续行走,沈风堂又见他双眼紧闭,双目之处横向一道伤疤,触目惊心的感觉,显然,老者的眼睛是瞎的。
“爹!”少女高兴地喊了一声,忙上去扶住老者,老者过来,将手中小碗向前伸出:“药熬好了,小雪,快给他服下。”
少女接过药碗,坐了下去,拿起汤匙要喂沈风堂。若是从前,沈风堂在这种情况下定然是心里乐开了花,且要戏弄这少女一番,可他的心既已许了燕纯煕,便不会再像先前那般放任。
沈风堂连忙推辞:“不必劳烦姑娘,在下自己来便是。”说着便要去抢药碗。
可这少女哪里肯从,她以沈风堂重伤在身为由,硬是将这一碗药亲自给沈风堂喂了下去。
喂完药,少女告诉沈风堂她叫苏如雪,她父亲叫苏守檀,父女二人平日以捕鱼为生,倒也过得自在。苏守檀懂些医理,苏如雪也是自幼习医,故此,二人身体若有不适,也可自行调治。沈风堂这伤太重,却非苏守檀救治不可了。沈风堂却只将自己的姓名告与他们父女俩,其他的便不再多说。
苏如雪见暮色渐临,便出去准备饭菜去了,苏守檀见沈风堂并不爱说话,便只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苏如雪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两叠饭菜。
苏守檀却只听“呀”地一声惊呼,接着便是盘叠跌落的声音:“爹,沈风堂呢?”
苏守檀大惊,腾地起身:“他不见了吗?何时不见的?”
苏如雪急道:“哎呀爹,这句话该我来问您啊!您不是一直守在这里吗,怎么他不见了您还不知道呢?”
“这……”苏守檀支吾起来:“我双眼瞧不见,也未曾听见任何响动,我也不知他是何时不见的呀!”
苏如雪道:“只盼他是自己走的,别是被歹人劫了去才好。爹,我去寻他一寻,他有重伤在身,我怕他实在支撑不住啊!”
说着,苏如雪已转身跑出去了,苏守檀缓缓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明白沈风堂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沈风堂一心挂念燕纯煕,自然不肯在这里多留。沈风堂轻功无人能敌,他想逃走,任谁也发现不了,更何况这苏守檀双目失明,且又上了年纪,耳朵自然不甚灵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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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未还临走之时高喊让穆羽在树林里等他,可他已去了约莫两个时辰却还不见回,穆羽早已等得心焦意烦,而且暮色已近,穆羽的心更加地慌乱与害怕了。
突然,穆羽听得树叶沙沙作响,心中一凛,连忙躲在有一棵大树之后,悄悄向四处观望。只见树影之中,一个人影倏地飘落。
穆羽心中大悦,立刻冲过去喊道:“还叔,你回来了!”
时未还见穆羽竟如此惊喜,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这一刻,他的心跳明显停顿了一刻。
“怎么样?我爹爹他们怎么样了?”穆羽急着跑上来问道。
时未还缓缓叹了口气,淡淡道:“他们还活着。”
穆羽闻言不禁喜上眉梢:“真的?”
时未还回道:“我探得消息,屈原和穆鸿被人所救,如今楚王已下令通缉他们,城门也早已关闭,只准进不准出,恐怕他们还没能逃出郢都。”
穆羽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不管怎样,只要我知道爹爹和先生还活着就好。”
时未还皱眉问道:“该被处斩的该有三人才对,除了屈原和穆鸿,应当还有宋玉。可如今被救的却只有屈原和穆鸿,你一向对宋玉情有独钟,为何他未被救你却并不担忧?”
听到宋玉的名字,穆羽眼中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垂眼道:“宋玉哥哥,他不要我了。”
“什么意思?”时未还丝毫不明白穆羽在说些什么。
穆羽又道:“昨夜我在郑太后的宫里亲眼见到了宋玉哥哥,他虽然与我相认了,可他却像完全变了个人,对我冷淡至极。”说到这里,穆羽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时未还不禁心想:“宋玉怎么会与郑太后有关系?郑太后可是要保他?若果真如此,那么今日代替宋玉上刑场的又会是谁?”
穆羽抚摸着胸前的琉璃珠子,继续道:“兔儿不明白宋玉哥哥为什么要进到宫里面去,兔儿想尽办法想要从里面逃出来,就是希望能够继续和爹爹还有宋玉哥哥生活在一起,宋玉哥哥他,他是真的不喜欢兔儿了么……”
时未还微微一笑,淡淡道:“我看,他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太喜欢你了。”
穆羽惊讶地望着时未还:“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时未还面对穆羽,又是那冷冷的语气:“你只要记住这句话,不需要多问。”
“不!”穆羽突然大声道:“在我八岁那年,宋玉哥哥他亲口答应过我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可是现在他却不理我了,他根本就是骗我,我再也不要相信他了……”穆羽已经掉下泪来。
时未还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劝解穆羽。穆羽边哭边抹眼泪:“我再也不要相信他了……再也不要相信他了,大哥哥是骗子,他是骗子……”
这时的穆羽,看在时未还的眼里,是那样的脆弱,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
“不,大哥哥不是骗子,他既答应了你会永远在你身边,那他就一定会做到!”时未还扶住穆羽肩膀,柔声说道。
穆羽抽泣着望着时未还,他的声音如此温柔,脸上还挂着微笑,令穆羽的心瞬间融化,顿时泪如泉涌,猛地扑到时未还的怀里,哭道:“我真的好想宋玉哥哥啊,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啊……”
穆羽这么突然的举动,令时未还手足无措,一双缓缓抬起的手,终究还是缓缓地垂在了两旁,他只得僵硬地站在那里,任凭穆羽紧紧地将他抱着。
“时未还——”
就在万物皆归于沉寂之时,一声大喝突然惊起一群息鸟。
时未还心头一紧,已是亮锃锃一把银梭自他的胸前滑过,他猛力一推,穆羽一声惊呼跌倒在地。
时未还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又是一道火红的身影迅疾而来,却避开时未还,猛力一掌向穆羽击去。
穆羽吓得停止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等待这致命的一击。
“住手!”又是一声大喝,一条银蛇般的剑光已直穿而来,凌厉的剑气挡住了击向穆羽的那一掌,红色身影立刻飞身退开。
此时,时未还已拔出古剑,趁势飞身过去将穆羽拉起。这一切发生得实在突然,穆羽根本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在时未还的怀中了,她的一颗心噗通乱跳,只紧紧抓住时未还胸前的衣襟。
红色身影飘落回地,怒道:“铁金,你为何拦我?”
铁金收剑回道:“夜火,你明明知道,她是蓁公主之女,将军命我们一定带她回去,你若杀了她,如何向将军交代?”
夜火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只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更显出了她身材的妩媚妖娆。
铁金缓缓走向时未还,时未还则搂着穆羽惊觉地向后连退几步。
铁金道:“你不必如此,我若要伤她,刚才便不会出手救她。你也知道,她是蓁公主的女儿,将军命你带她和我们立刻反回秦国。”
时未还只剑眉紧锁,没有回答,穆羽却抬头低声道:“还叔,我不要跟他们回秦国。”
铁金淡淡笑道:“小姑娘,你的母亲是秦国的公主,无论如何你都是该回秦国一趟的,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外祖母吗?她可是想你想的紧哪。”
“不!”穆羽又往时未还的怀里靠了靠,“我不要去秦国,我不是秦国的人,我只想呆在楚国。”
“铁金,少跟她废话。时未还,将军的命令你听是不听?”一旁的夜火再也忍不住这一腔的怒气了,看到时未还怀中的穆羽,她就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我……”时未还低头望一眼怀中的穆羽,又望一眼铁金,内心感到无比为难。
“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若你不走,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夜火已然摆好了战斗的架势。
时未还却突然笑道:“我这一生,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她,为了她,我别无选择!”
此刻,万籁俱寂,林中似乎只剩下了众人的呼吸声。时未还说出这样的话,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穆羽,她不明白,时未还一向对她很冷淡,却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呢?铁金和夜火也都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你要为了她而违抗将军的命令?你要为了她,和大家反目?”夜火咬牙问道。
时未还道:“不错。”
“为什么?”夜火的话带着无限的绝望。
“因为她让我感觉到了,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魔鬼!”时未还的情绪有些激动。
“啊——”夜火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挥掌向时未还袭去。
时未还抱住穆羽,“呼”地侧身,闪开夜火的一掌,并同时出剑,刺向夜火背后。夜火见势头,一个翻身向后跃起,避过时未还的长剑。
“铁金,还不抓住这叛逆徒!”夜火大吼一声,铁金也加入了进来。
秦国两大高手同时对付时未还,他又要护着穆羽,时时注意她的安危,渐渐落了下风。
夜火士气大增,袖中飞梭不断射出,时未还长剑相抗,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穆羽躲在时未还身后,心揪得紧。
铁金突然使出一招“金印七剑”,瞬间,林中剑光大炽,七道电光自上而下旋转而来,飞旋起的树叶遇那剑光瞬间即碎,足见这“金印七剑”的威力巨大。
时未还心头一凛,连忙使出“冰龙出鞘”。双剑相击,发出震耳的金铁之声,强盛的剑气震碎林中无数枝叶,穆羽吓得双臂捂头。
“金印七剑”的厉害之处便在于将一柄长剑变幻出七道剑光,这七道剑光便是七道锐利的剑气,任何一道剑气都可以化作一把凌厉的长剑,直穿而去。如今时未还情急之下使出“冰龙出鞘”,竟是只挡住了铁金六道剑气,另外一道则“倏”地向时未还袭去。
本来这一道剑光是非要刺中时未还不可的,但时未还当机立断,猛挽手中长剑,长剑自左向右将铁金的六道剑光全数弹开,长剑在空中迅速画了一个圈后回还时正好挡在他的左肩。“叮”的一声,第七道剑光也被时未还顺利挡下,但他的身子还是被铁金凌厉的剑气震得微微颤抖。
穆羽感觉到了时未还身子颤抖,以为时未还受了伤,便冲上来扶住时未还:“还叔,你没事吧?”
夜火见穆羽迎上来,立刻又飞出银梭一枚,“倏”地向穆羽击去。这飞梭来势凶猛迅疾,时未还来不及多想,一把将穆羽推到身后,自己挡在了穆羽的面前。
穆羽大惊,却也只能被时未还挡在身后。铁金本想阻止夜火杀穆羽,不料时未还却挡在了她的前面,便不再出手阻拦,毕竟,带嬴蓁之女回去是他的任务,任何阻碍他完成任务的人,都必须死。
夜火眼见时未还愿代穆羽去死,心里是又气又急又悔,飞梭离手,任她再想收回也难了。眼见银梭即将穿进时未还的胸膛,此时,却听得“叮”的一声,银梭立刻飞弹而出,正中一棵古树,接着是“嗖”的一声,引发了一连串的“叮当”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