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和芷和何正,押着两个小偷走到老中医的药炉前,顿步。
“你确定没有看错?”
发问的是何正,而之前气焰嚣张的苗哥,此刻腿脚开始打起了摆子,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却还是在死鸭子嘴硬:“反、反正这么多年,我就没说过一句真话,你们......爱信不信!”
修能抱着何正的大腿,苦着跪求道:“何警官,里面真的不能进去,您就发发慈悲,放了我们吧。”
里头有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害怕?
就因为苗哥的亲眼所见,还有那句:“我看到……年轻男人飞进了老中医的身体里……”
和芷笑了笑,上了两节石阶,义无反顾迈过门槛。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也要找到无名,告诉他:我心里住了个人,你愿意给我与你并肩的机会吗?
瘦削的身形逐渐被黑暗笼罩,直到消失不见。
何正一把揪起两个人,半身泥水的警服丝毫不影响周身散发出来的浩气凌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有,有鬼必有神,我就是来收拾他们的神仙!”
三面皆壁,满室药香,昏暗的光线下,老中医正在抓药称量,和芷的到来,并不影响他手边的工作。
“把他还给我。”
老中医置若罔闻,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偶尔传出秤砣叩击铁碟的响声。
和芷上前一步,不过随手一扬,整杆秤落地时,七零八落。她咬紧牙根,压抑着体内的怒火:“把他还给我!”
何正拖拽着两个人进来,第一眼便对上了老中医阴郁狠戾的目光,匆忙挡在和芷身前,无惧亦无畏,道:“老中医,警方现在怀疑你跟邹老师失踪一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老中医笑了,髣髴看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般,讥讽他们:“就凭这两个人?”
何正见招拆招:“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跟他们有关?还是说你是做贼心虚?”
老中医将手边的二两白茶、决明子、桔梗折叠得方方正正,四角平直:“要说贼,两个贼的话也可信?”
和芷觉得头有些晕,修能和苗哥禁不住,昏倒在地,何正察觉不对,拽着和芷奔向门口。为时已晚,厚重的大门先他们一步关上。
“当真以为我这个药炉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老中医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身后,揪住何正扔了出去,对和芷阴狠一笑:“不是想要见他吗?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他嗅到她身上的神骨,那叫一个勾人慑魄,足以引贪狼动杀念。
他一笑,和芷觉得脑颅里在充血,摧枯拉朽一般,暴力撕扯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世界在她身后倒流,迅迅疾如风,滑过指尖。再睁开眼,耳边是潺潺流水,还有水车的轱辘咿呀作响的笨重。
繁茂浓密的树梢,有蝉鸣,有蛙叫,还有鸟儿在枝头扑凌。柔和的光线透过细微的缝隙,斑斑驳驳落在和芷半遮半眯的视线。
缥缈的腾雾,仙境一般的存在。在这里,万事万物一片祥瑞,再焦灼不安的心,都得到了神奇的慰藉。
有尖叫惊呼声传来,她沿着飘来的方向走过去。竟是一群正在……修炼法术的女子。
三三两两,皆无落单。
她听到其中一人小声道:“仙界太子迎娶咱们神族圣女,排场必然隆重。”
通力协作的术法凝造出天罗地网,坚不可摧。
末了,另一个补充:“这可是时隔多年,六界最大的一则喜事,必须昭告天下,与民同乐。”
还有一个更加兴奋,整张脸红扑扑的,像是染了彩霞:“我刚才偷溜进洞殿,那叫一个沉肃严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看到仙帝携太子以九九八十一的凤鸾坐骑下聘,奉上仙族圣物九霄盘玉……姐姐跟姐夫两情相悦,又得天地立鉴,必然是鹣鲽情深,恩爱有加。你说对吧,灵均?”
回答她的,是拂面的风声。
每日术法修炼完毕,还未成神的仙子们都会成群结队前往蚍蜉洞接受考验,争取早日拥有不死神骨,正式成为神界一员。
在和芷的视线里,这个被唤灵均的女子成为第一个赶往蚍蜉洞的仙子。她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又或者说,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跟随。
蚍蜉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数以万计的蜉蝣盘踞在洞内的每个角落,待有探入的气息,便开始进入备战状态。
灵均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进了蜉蝣洞。和芷在她身后,亲眼目睹她是如何被蜉蝣所围困,又是如何突破重围,拿到金光羽甲。
可蚍蜉之所以厉害,便是因为它们拥有心有灵犀的默契,‘撼树’之名,绝非浪得虚传。
在灵均套上金光羽甲的刹那,无数的小蜉蝣凝成了一个巨蜉蝣,不断攻击灵均,争抢金光羽甲。
一番对战下来,灵均渐渐体力不支。一旁的和芷替她担忧不已,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头砸过去。没想到的是,石头居然……从巨蜉蝣的身体穿过,毫无攻击性。
灵均遍体鳞伤,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撕疼,却还在死死强撑。
巨蜉蝣抖动着身体,发出无声的嘲笑。和芷死咬着牙,耳边扫过一阵强劲的风。
她看到,一道俊拔的长影如疾风般从她的身体穿过,抱起灵均,迅速躲过巨蜉蝣的攻击,火力一攻,巨蜉蝣瞬间被击溃。火光之中,他抱着灵均,安然无恙出了蜉蝣洞。
“无名……”
和芷掩着唇角,泪落如珠散。
可他注定听不见,眼中心里只有那个被他救出来的灵均。
“放我下来。”
髣髴邻家女孩的柔音,又带了几分羞涩。
他放下她,金光羽甲在万丈鎏金光泽中将她浮上了高空,褪去仙躯,凝塑神骨。受伤的肌体在复原,不死神躯赫赫。
“恭喜你。”
他在对她笑,他在对另一个女子笑。
灵均朝他伸手,二人十指紧扣,幸福的光泽在二人的唇角蔓延。
“还记得你在出发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指腹替灵均捋了捋碎发,绾在耳后。
灵均埋在他的胸口,耳后根绯红如霞,‘嗯’了声,音轻如蚊呐。
场景骤然一变,闹哄哄的欢笑声中,有新人在拜堂。和芷心头一窒,急匆匆跑进堂中,顿如晴天霹雳。
他是新郎!
无名是新郎!
新娘就是那个叫灵均的姑娘吗?
“无名,你不可以娶别人——”
她声嘶力竭的吼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同别人拜堂,眼角眉梢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和芷崩溃了,湿红的眼眶里,绝望如决了堤的洪水,占据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一晃神,熟悉的轮廓在她的眼底浮动,盖在头上的盖头被揭开,上头还有一对鸳鸯正在交颈而卧,旖旎又绮丽。
和芷惊异了,怎么新娘一下子又变成自己了?
无名坐在她的身侧,掌中握着两杯酒,烛光摇曳里,合卺酒划出无数道迤逦的线条,美得炫目。
他笑,瞳孔里映入的是她娇美葳蕤的模样,足以令四周黯然失色。
“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上千年。”
他在她耳边悉数过往,情话绵绵,软了她的心房:“你……爱我吗?”
他笑,嘴唇贴上她的面颊,反问:“不爱,为什么要娶你?就是因为情深入骨,才想把你带在身边,自己照顾。”
和芷迷醉在他的笑容里,主动攀上他的后颈,吻他。清幽的烛光在光影里摆动,帷幔在晃动中应和着夏夜,有蝉鸣,有蛙叫,茂密的丛林间还有扑凌的鸟儿在助兴。
和芷咬着被角,后背贴上一片灼热。烛台和枕头还在剧烈摆动,抵达微妙的时刻,眼角滑落幸福的泪水。
时间如白驹过隙,她又一次躺在床上,这次,腹部剧烈抽搐,怀中的孩子,要出来了。
历经千辛万苦,孩子出来了,身体脱了力,嗓子也发不出半点音节,干涸如沙漠。又像是卸去万千重担,得以解脱。
她侧过脑袋,心上的男人正坐在摇篮边,哼着轻音哄着刚出生的孩子,百炼钢成绕指柔。
和芷心满意足阖眸,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孩子的到来,圆满了两人得生活。
纵然只是个梦境,她也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与他不老不死,不离不弃。
和芷神经一崩,不对!
梦境!
老中医的充满戾气的邪笑从脑海中闪过。
这只是一场梦,一场黄粱美梦。是不是说无名也被困在梦魇之中?
逐渐明晰的想法在脑中勾勒,幻想的场景逐渐褪去了颜色,衍变成阴森森的山洞。
石壁湿漉漉的,在往下滴水,每落一声,都像是在叩击和芷的灵魂深处,次数多了,形同拷问。
她强迫自己摒弃一切干扰,跌跌撞撞向前摸索,心中只持着一件事:找到无名,把他带回现实世界。
沙砾钻进鞋底,磨砂着脚掌。贴墙壁挪动的手心被割破,鼻尖嗅到上头冒出来的腥甜血丝。
失神中,湿墙竟在挪动,与她敬而远之。蓦然间,和芷忆起飓雾席卷的那一日,她被石头绊倒,也渗出了血。紧接着,飓雾就来了,飞沙走石,山呼海啸,震天动地。
“很奇怪吧,为什么你的血能有如此大的作用?”
洞里唯一的光源,就在石柱的丹墀上。安分了几天的时未央,手持火把,幽黯的昏光照亮狰狞的面孔。
和芷正面迎击:“他在哪里?”
时未央笑,带着咄咄逼人的阴鸷:“你死了,他自然就可以离开那个鬼地方。”
也就是说,她是困住他的心魔。
“好,你过来。”
和芷攥紧拳头,冷风扫过她的面容,面无惧色。
时未央识破她的计划,胸腔不断震动,笑得直不起腰:“你当真以为我那么好骗吗?”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全,时未央就被和芷毫无征兆洒过来的朱砂红血滴溅得凄厉惨叫。
和芷擒住她的喉头,动作快而疾,急厉逼问:“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付我们?”
“想……知道……偏、偏不告诉你……”
时未央咧着嘴,眼瞳外翻,更像是一只外表披着人皮的布偶,毫无作用。果不其然,她化作一缕阴冷的黑烟,徒留几件轻飘飘的衣服落在和芷脚边。
有人在咳嗽,还有促喘声,回荡在整个山洞。
前方是个大碧池,凤头做的金器倾水泻落,水泽袅袅,雾气腾腾。男人的脊背背对着她,衣衫湿漉。
和芷眼眶再次翻滚湿热,扑过去捞起他,水声哗啦作响,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所有会的急救都用上了,却无法唤醒他。
“无名,你醒一醒,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孤单一人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可以言而无信。”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
不论是硬话还是软语,都无法让他恢复感知。
和芷托着无名的脑袋,一点点替他擦掉发梢末端的水珠,指尖划过鼻梁的纹理,往下触碰他的人中,微翘,并不是那种饱满的弧度,每次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抿了抿,似笑非笑,却格外撩人。
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
新年伊始,身后是嘣脆通响的烟火,透过窗扉映红了两人的面孔。
他低头看着她,闪动着浓沉款款的深意。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那双深邃瞳孔里倒映着的人,是她,唯有她。
她哽咽着喉头,想起那场一闪即逝的婚礼,还有被火红囍烛磨砂得柔和的锐利眼锋。想起梦里的仙子喊他的名字,唇角蠕动:“原来你真的叫孟陬哦。”
是她太笨,没有意会到他的深意。如今无数的情意以金戈铁马的架势冲破她的心房,浪潮滚滚,将她头顶彻底淹没。
“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孙媳妇怎么了?”
蒋苗裔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火急火燎跑到帝居的房间,急得眼睛都红了。
帷幔浮动中,映出帝居颀长的身躯,动作轻缓放下怀中的楚辞,沉着声吩咐江蓠:“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江蓠有些头疼,硬着脸皮走出里间。蒋苗裔一见到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逮着他就一直问个不停。
“奶奶,您先别着急。”
江蓠一边安抚蒋苗裔,一边在心里将帝居骂了个遍。这家伙都已经不是他的上司了,凭什么还把烂摊子丢给他。自己也是贱兮兮的,边吐槽还边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