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零星的雪花变成了纷扬的鹅毛大雪。
杜府的大管家严福登正坐在火盆旁边塞着烟袋里的烟末子,忙了一整天,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舒舒服服的抽上一口,解解乏。烟袋前红星一闪,严福登惬意的吸了一口烟,整个人慵懒的陷在了吐出的烟雾里。
刚吸了没两口,他住的这个偏院的院门传来了“咚咚”的叩门声。
严福登目光一紧,将烟袋随手放在了桌上,从杌子上站了起来。略一思忖,也没有披件衣裳,一个箭步便闪进了院里。正屋漆黑一片,想来他那发妻田氏早已经酣睡了。
隔着门板,轻声问道:“是谁啊,这么晚了?”
那边没了声响,严福登疑惑地皱了皱眉,站在雪地里搓了搓手又唤了一声,对方仍旧没有说话,反而又叩了叩门。严福登有些恼了,伸手取下了门板上的门闩。
一个黑影夹杂着雪花站在迎面,严福登先是一愣,随即从对方露出的小脸看清了来人,忙将对方拉了进来,“这么晚,又这大雪天的,姑娘怎么来了?”
杜若被严福登请进了他刚才坐卧的小西间,解下了身上落满雪花的翻毛斗篷,被严福登接了过去。
沏了杯滚烫的热茶塞到杜若手里,严福登将她让到八仙桌的上首,陈了半晌,轻声问道:“姑娘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我就是睡不着,想着这夜深人静的,怕就只有严大管家这里还清醒着个人,所以就来了。”杜若啜了口热茶,暖流滚进了胸膛里,全身冻涩的血管就开始暖洋洋的涨了开来,“严叔坐吧,就咱两人,还何必拘礼?我不过是来和严叔说说话罢了。”
严福登躬身谢过,坐在了刚才的那个杌子上。看着杜若淡然喝茶的样子,竟觉得是那杜婧宸的翻版一样。
“我还记得,我回府那年也是这样大的大雪。走在路上,连几步之外都看不真切,我母亲抱着我,一路就这么走过来……”杜若兀自感伤起来,掏出了帕子开始拭泪。这让坐在一边的严福登顿时就红了眼圈,别过头去盯着地上的那个火盆,手撑着膝盖,有些用力地抓紧了袍子。
杜若窥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我当时已经是迷迷糊糊的了,隐约就听见我母亲不停的在叩那大门,可是许久都没有人来开……我就记得,那时真的很冷,连我母亲温暖的手掌都变得僵硬和冰冷……”
还没说完,严福登已是控制不住,一只手掩住了脸,就听见了一声呼噜呼噜的吸鼻子的声音。隐约可见两滴泪珠从那指缝间就流了下来。
杜若见状,起身蹲在了严福登脚边,声泪俱下,“儿时我母亲常和我说起严叔,说您是府里对她最好的,有时连老太太都比不上,不然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先是来找您……”严福登那里就又传来了一声闷哭,杜若便接着哭诉,“回来的路上我母亲就一直叮嘱我,要好好的孝顺老太太,若是严叔还在府里的话,就当是亲舅舅一般的,也好好好的相待。还说起严叔曾经许多的往事,说严叔是极好的人,若是我在府里有什么委屈,就是府里的人都不相信我,严叔也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
严福登那里已是整个头都埋进了胸窝里。
“我回府的这几年,老太太对我是这般的好,我当真无以为报,只能尽心尽力的服侍她,算是尽了我一点微薄的孝心。也算是替我母亲偿还了一点当年的债。可是如今,老太太留给我当念想的东西就这么不清不白的进了他人的口袋,我当真是觉得对不起她老人家,也对不起我九泉之下的母亲呐……”
杜若不顾其他,说到此,掩着帕子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严福登忙掏出手帕子来擦了把脸,将杜若从地上扶了起来。“姑娘莫不要这么伤心,还需保重着身子要紧啊!”
“我如何能不伤心,就是我有千般想法将老太太的东西要回来,可奈何身边没有个稳妥人,我院里那一大帮子女眷,到底也顶不过一个能出去磊落办事的小厮。郁香的事您肯定也是知道的,这让我如何不落泪啊!”杜若涨红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直哭得太阳穴都隐隐作痛起来。
那严福登一手拉住了杜若瘦弱的小手,一脸的严肃和埋怨,“姑娘真是的,刚还说着五姑奶奶让您有事来倚靠我,怎么这会子就拿我当起了外人。我虽说不过是个管家,但是这把骨头还能给姑娘利落的办些个事情,只要姑娘开口,我能办到的我都给姑娘办去,我办不动的,还我那儿子呢,姑娘尽管使唤!”
“真的?”
杜若吸着鼻子,抽噎着抬起头来看着严福登。严福登认真的点点头,拍了拍杜若的手。
“姑娘长大了呀,一眨眼六年都过去了。当初五姑奶奶回来的时候,我光是忙着请大夫抓药,等再回来,五姑奶奶就这么去了……要是五姑奶奶泉下有知,知道姑娘如今这样,我真是难辞其咎啊!”
“严叔当真肯帮我?”
“姑娘只要有了主意,或是有事差遣,只要我能办的,姑娘就尽管使唤就行!”
杜若不满泪痕的小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谢谢严叔,我也不是有什么多大的事要使唤人了,不过是身边有您这样稳妥的人帮衬着,我就安心些。”
听了这话,严福登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很是赞同的附和了几声。
一时两人又说了几句知心的话,时间不早,雪还纷飞着,杜若起身告辞,严福登坚持执着灯笼送杜若回去。一路沿着游廊行过来,杜若打点过的上夜婆子们还留着门。直至送到了杜若的小跨院跟前,严福登看着杜若进了院门才迎着大雪又回了来。
杜若进了院后,初雪和夏堇忙从屋里迎出来,岑妈妈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手炉也焦急的等待着。
“姑娘,严大管家的事怎么样?”岑妈妈将手炉递给杜若暖手,一边去桌前沏茶。
雪钟也从暖阁那边探出身子来,杜若喝了杯热茶,笑着点了下头,屋里的人都长吁了口气。
“有了严叔站在我们这边,咱们再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既然那房契被放错了,也算是天公给咱们的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