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是在为木先生接风。”男子将铁盔横在腋下目视前方的尸山冷冷的说道。
“那好,”白鸣高居马上,语气清淡的说道:“你将木先生接走便是。”
白歌看向他,语气丝毫没有任何改变:“还请白将军亲自护送木先生平安入住白府,白歌还另有事要办。”
看到白歌和木先生一副闲事管定的模样,白鸣瞪时一种无奈的愤怒涌上心头。双眉突的皱起,怒声道:“我命你立即带着你的人撤离这里!”
白歌极是平静的瞥向这个与他同族的堂兄,无论从官职还是从家族地位,白歌的位置一直都很有趣的高上他一小个段位,不高,却压的他死死的。眼下白鸣怒发冲冠居然忘记了这等身份,白歌轻眯着凌厉的双目上下来回一个斜扫,不用点明就已是在暗示这个男子是要注意注意言行了。只听白歌不卑不亢地一字一句道:“我要送她出城。”手指探入怀中,取出一个方匣,不急不缓的对向天空。
咻的一声,明黄的烟雾在苍蓝的天空中迅速形成一个烟炷,慢慢的四散开来挥散在风中。
“将军!”这时,一个参将突然上前,附在白鸣耳际小声的说道:“将军何不借此机会放南宫跃一马?眼下情势有变,硬拼对我们全无好处。况且前方另有人马拦截,就算没能领下战功,也并无过。若是和自家兄弟动起手来,怕是……”
白鸣抬掌一竖打断了他的话,从表情即可看出他已是极力压抑着情绪不敢再叫嚣,轻挑的眉锋还是透着他的愤怒与不满,男人压低着声线说道:“白歌,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歌展颜一笑:“有劳白将军明日早朝参我一本,我白歌抗旨不尊。也麻烦白将军稍话给白濡,他的侄儿白歌已背叛氏族,麻烦他召告族人,将白歌从族谱上划去,最好死后也不能入宗祠。”
语毕,便带领着众灰甲士兵向尸山走去。
烈日在头顶上无情的炙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白歌一身的重甲,面容冰冷严俊。行走的步伐再不似刚才出队时那般散漫,庄重而硬朗的少年大步的踏入那血泊之中,突然向前一个极为盛重的军礼:“姑娘辛苦,去穆西原一路阻碍不止此地一处,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便由在下来保送姑娘一路平安抵达穆西原。”
单陌高高的站在尸堆上,谦卑的回施一礼,微笑道:“白濡对你很是看好,毫无疑问你会是白家下一个继承人。你今日此举是为何?”
白歌起身淡淡的回道:“姑娘甚是爽快,那我也不必兜圈子。”
男子将手掌伸向站在尸堆上的浴血少女,一边说道:“我本和白鸣一样,都是来此对姑娘进行阻挡扣压的。”
“但是我到了此地却突然不想尊旨了。”单陌听到此处,眉梢一挑伸手搭上男子的臂膀,轻轻跃下。“我保送姑娘,您就全当作我是为了报答吧。”
报答?单陌突的一僵,莫非是这身体的旧识?
一身的冷汗还未来得及渗出,白歌突然附耳过来:“不必回想,你我并不相识。”
见到单陌一脸的疑惑,少年再度靠近单陌耳际:“再没有比眼下这个更好的机会能让我脱离白家了。”
“而至于木先生……”白歌面色平静和善的说道:“他一介书生,若不是看到有我的军队在此,他也不会出手以身相救。”
少女望向远方的木先生,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白鸣接过参将牵过来的战马,看了看单陌,轻轻一笑:“姑娘,你的防备之心真是无所不在,还很坚固。”
单陌听闻此话,正在暗自揣度的心思突的一松,抬起眼帘看向白歌,突然哈哈一笑:“白歌你真是有趣,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直言的人。”
白歌轻轻的一笑在阳光下极是明媚,笑眯起眼睛看向少女:“在下也没有见过。”
单陌一怔,刚要开口询问,却被白歌抬手制止。随着白歌的视线望去,永昭大街的尽头处一队灰甲骑兵浩浩荡荡的卷土而来,兵家之息尽显其中。
白歌翻身上马,转身对木先生行一礼:“木先生,白歌就此别过。”
又转向白鸣:“白将军且听我一言,你今日之失,不是你之过,更不是你无能,而是机缘如此。他日你若是有再见到这位姑娘的机会,白将军切勿因为今日颜面之事而做了小人。”
最后扫了一眼那尸山,白歌打马踏在血泊之中,沉默了少许,直到那些轻骑兵赶至身后,终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开口:“尽力就够了,何必拼命呢?”
“白歌!”白鸣站在队列前大声喝道:“他日你可不要为了今日所做所为后悔!”
木先生笑呵呵的打断道:“白将军既然已经放行,就大度些欢喜送行吧。”
白歌回头淡薄一笑,冷冷的讽刺道:“他日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是你已经为今日之事后悔了,不是吗?”
语毕,在那两人的一声呵驾下,千余人的军队毫不低调的策出了帝都的城门。
许久后,木先生终于开口唤醒出神的白鸣:“白大将军,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白鸣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一双眼睛似是怨愤的凶兽,眼神极为锐利的盯视着那早已没有人际的城门,从胸膛发出甚是低沉的声音。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情绪里有没有后悔,他只知道这个女子,让他在今天失去了他最重视的!
“这个女子,我玄元留不得。”
永昭二七九年七月十三,这一日的城门之争,时间不过两柱香的长短。云麾大将军南宫祖在两年前寻得的妹妹南宫跃在此日如她的名字一般一跃成名。在这极短的战事中,南宫跃这个以体弱多病扬名的稚嫩少女,再一次让人记起了两年前太师府上的血腥。正如同那一夜一般,这个少女再一次被死神附身,身先士卒,携同铁卫一百奋勇杀敌,极大鼓舞了将士士气。在此战中,皇城护卫将军白鸣曾经请来援兵,直到最后止战之时,加上全军覆没的第一支军,白阀军队以一千五骑兵剿杀一百南宫跃的铁卫,却反而伤亡惨重,死亡重伤人数达六百余人。
“皇上,白歌突然带领他的部下临阵倒戈,白鸣已大开城门放南宫跃等人出城。”
昭孝帝侧卧在软塌上,微阖的双眸睁开少许垂视着地面上的隐卫,门角一缕宁神香幽幽燃起,轻风一拂就散了。
“厉山那边再加两支人马驻守关口。”
“是。”隐卫沉声应道,突又微微抬起额头,小心询问道:“那南宫跃这边……”
男人从软塌上坐起,缓缓站立起来,面无表情向门外走去:“骁骑营和皇郊护军那群废物,让他们继续在城郊蹲守。有命活着回来就继续做狗腿子,没那个运气就用来给白鸣的那些死士陪葬。”
暗金色的龙袍在男人的走动之下带起阵阵的拂风,跨出门坎的一刻,那缕熏烟还未升起便从火星处直接卷起,在空中连个轮廓还没来得及显现便消停下来。
隐卫缓缓的站起身来,对于皇上的号令,只有服从没有疑问。他再一次将信条在心中默背一遍,下一刻便迅速的跨出房门隐没于深宫之中。
门角的宁神香堆了长长的一截灰炷,压的略略有些弯曲,将火星覆盖在沉沉的灰炷里。日头又偏移了少许,轻风拂柳,终于,那长长的灰炷啪的一下全部跌散在香炉中厚厚的香灰里。
火苗突然从灰烬中探出头来,一下子变得更为腥红刺目,一缕浓浓的烟丝剧烈的在轻风中抖动升腾,最终灰散。
“报!”拖长的一声呼喊在帐外传起,桌案前的青袍男子左手拖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突然而来的一声,立即猛的起身走到帐前一把掀开帘子迈了出去。
这一突然的势起,连带着桌案上几个窄小的字条被男子带动的轻风飘然落于地下。
只见四五个字条已经被折皱的不成样子,绢绣小楷的字迹已经被汗渍浸染,几乎就要辨识不清上面的内容。
“金殁,仕不明,跃平安。”
“跃疑中元夜变。”
“脱困,铁卫百人随同前往穆。”
“爷!白家堵截,救跃!”
不同字迹的四张字条。最后一条已被扯断成两截,墨迹更是难以辨认,久久才能看出写的是何内容。
“南将军!姑娘已经到达八里坡,以他们的脚程来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赶到。”
南宫祖轻吁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目,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一些:“还好……还好……”
斥候兵单膝着地,面色沉重道:“南将军,昨日驻在正南一百里憷齐国土的不明骑兵已探出是候冈氏候冈宇的人马!”
“候冈氏?”南宫祖冷哼一声:“当年被狼王一举攻破厉元关,扯出全戎城的百姓堵住城门自己举家逃到上元的那个候冈氏?”
“将军,正是那个候冈氏。候冈宇在上元这几年壮大了不少,在上元很受重视。他这次这样公然跨越国界领兵驻守在憷齐的国土上,很异常。”
南宫祖转过身穿越黑夜凝视着正南方向,冷冷的说道:“有什么异常?李度能大张旗鼓的在憷齐领兵横跨南北疆土赶至厉山,候冈宇就不能驻守憷齐的一个小小穆西原吗?”
男子说完,缓缓收起犀利的目光,厉声道:“备马!”
“将军……”帐前的侍卫疑惑道:“是全军拔营还是……”
南宫祖瞥了那侍卫一眼,眼神很是奇怪,突然哈哈一笑:“一个候冈宇,他在上元可以呼风唤雨,但是到了这穆西原,就只有他瞪眼看着的份儿!我还不至于上前取他小命,他愿意做那李炎的看门狗,就让他做好了。”
言罢,突然收势,眼底渐渐涌上一层这些跟随南宫祖多年的士兵从未看到过的情绪。男子眉宇舒展,一向在他们面前凌厉威严的双目略有收敛的轻轻眯起,仿若有所意识不能让他人轻易见其如此之表情,英挺的鼻梁下那薄薄的唇瓣悄悄地扬起。
“我要去迎接跃儿。”
夜幕彻底降临,明黄的‘赤’字幡旗在密密麻麻的军营阵地中迎风摆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