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太好了。”哪怕这之前脑海中已经模拟了一万句话语,最终唐牧还是干巴巴的这么说到。“身体感觉好些了么?”
“我没事。”艾梅拉摇了摇头,看向唐牧的目光,看似淡然,却隐隐透着悲伤。
“你没事就好。”唐牧笑了,笑容干净明朗。
没有深情对白,也没有激动不已的互诉衷肠,仿佛家长里短的话语,是唐牧和艾梅拉第一次这么清晰的交谈。
绿光渐渐淡下来,没入艾梅拉身体中。就像一种默契,两人都没有多说话,只是安静的散步,Chimera趴在一旁,巨大的狮子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一只眼半睁,一只眼闭上。
周围静谧无声,没有蝉鸣也没有虫叫,没有动物拨动草丛,也没有飞鸟掠过树梢。整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艾梅拉。
唐牧并不熟悉这种感觉,全部的心思,注意力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甚至容不下一丝余韵思考,想说的话很多,想一句句诉说,想张开口,想...但也想任时间静静流淌,任风趟过,任草生长,时间无声间被拉长。
村庄、铁烙、苦树、贵族,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没有视线中那一排排红色警告的话。
两个倒计时,并排横列在视线里。
44:39
23:50
前者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寿命,后者则是返回的最后期限。
如果不在期限前返回,他剩余的就只有不到45小时生命。
唐牧突然觉得很残忍。
“我有个很好地兄弟,他曾经很迷恋的喜欢过一个女孩。喜欢的时候,他跟我说,如果不能和她在一起,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走着,唐牧突然静静的述说。“我那时安慰他,说你别想太多,在你今后的生命里,还会有无数次遇见。等到有天回首,或许你只会轻笑着说‘这不是我曾经迷恋过的姑娘么?’”
“劝他的时候,我以为我什么都懂。直到现在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懂。”唐牧话说的时候语气轻松,仿佛话里还带着笑意。他回想起那时,还忍不住轻笑出声。
艾梅拉不知何时转过头,静静看着唐牧。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唐牧,平时的唐牧就像一根紧绷的弓弦,哪怕面色看似淡然,勇敢,信心十足。但她总能透过这一切,看到他紧张、敏感、却真诚的灵魂。
而这时的唐牧不同,侃侃而谈的他内心就像一片火做的汪洋,汹涌热烈的情绪翻涌,话语中却丝毫不显。听着唐牧的话语,每当她轻轻触碰那片汪洋,都火热的仿佛被灼伤。
“因为,我也碰到了这样的姑娘,但已经来不及了。”而唐牧已经毫无征兆的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艾梅拉下意识的想避开,却发现唐牧目光并不火热,与他汹涌的心相比。唐牧的目光平静,柔和的让人心疼。
这是突如其来的告白,唐牧却并未想得到答案的意思。直视艾梅拉,他的目光轻柔的仿佛羽毛。被这目光吸引,艾梅拉没能移开视线。
“就让我后悔一辈子吧,这样,我才永远不会忘记你。”意料之外的话语从唐牧口中说出,仿佛卸掉一切重负,唐牧忍不住放松下来,微笑道。
“艾梅拉,我很快就要离开了,你会记得我么?”
维持着微笑的姿势,唐.大胆告白.牧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帅过,哪怕身上穿的只是一套脏兮兮的麻布衣服。不知何时,周围渐渐恢复了声音,风开始漫行,草木舒展,细微的虫鸣一声高过一声。Chimera抬起头,睁开了眼睛,世界从静态变成动态。
“不...”轻若蜂鸣的声音。
身前的艾梅拉仿佛越发迷人,唐牧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不...’这算是拒绝么,要真是,那可没有比这更失败的告白了。
只是下一刻,一具柔软的身躯悄悄靠了过来。唐牧看到无穷无尽的绿色光芒诞生,看到Chimera站起身焦躁出声,看到周围一切从静入动,再由动入静。
他闻到淡淡草木的气息,清新却带有一丝腥气;他看到树林枯萎,仿佛冬季降临;他感到胸口一痛,大量绿光涌入,带动鲜血流淌;他听到声音,是仿佛压抑着什么的艾梅拉。
“我不会让你离去。”
...
“艾玛,怎么了?”劳拉走到艾玛身旁,忍不住问道。从刚才开始,艾玛就突然一动不动,仿佛感觉到什么一样,竖起耳朵倾听。
“我也不知道,但好像发生什么事了。”艾玛看着周围的森林,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等艾梅拉大人醒来再问吧,别偷懒啦,我们还得去把村民带出来。”揪了揪艾玛的小耳朵,劳拉牵过艾玛的手,继续一旁说服村民返程。留在树妖之森的都是一些老人,他们从小听树妖的传说长大,对树妖有着惊人虔诚。况且树妖之森中土壤肥沃,留在这里的村民已经做好长居准备,说服工作并不顺利。
小家伙一到树妖之森就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真像大家说的那样,小艾玛是被树妖大人选中。劳拉也有些无奈,对第一批来这里的村民来说,小艾玛的话比她这个姐姐更管用。
“我没有偷懒!”小艾玛连忙反驳,小嘴嘟起。
但还没等继续和姐姐据理力争,两姐妹都突然张大眼睛,惊呼出声。
远处,一片片苦树如多米诺般一排排枯萎,叶片枯黄,只剩依旧强壮的躯干,仿佛一瞬间经历了整个冬天。从远处看,就像一道深褐色的圆弧从树林深处不断向边缘扩散。
这种枯萎很快便蔓延到村民聚集处,大片青叶和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逐一腐朽,老去。这一变化让留在此处的老人面色大变,连小艾玛也忍不住抓住姐姐的手。
万物枯萎,这种变化明显和树妖有关。对村民来说,树妖大人才派了小艾玛来这里说服他们搬离,转眼就发生这种事,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驱逐和警告。
不用劳拉姐妹多说,村民开始自发收拾起行囊。
但这种变化仍未停止,随着光圈不断扩散,不过片刻,腐朽便跃过苦树林,蔓延到雾林。萦绕百年的雾气竟开始缓缓消散。
这一刻,就连山下的爵士等人都发现变化,远看,整座山头就像是在一瞬间变了颜色,从深绿变为棕褐,就像历经大火的山林,而这种变化直到跃过雾林,才逐渐停止。
艾文见此不禁颓然放下手中徽记,双手紧握。从来到奔宁开始,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奇迹。但这一场景不一样,它不但象征着神秘而巨大的力量,更代表着从这一刻起,他梦寐以求的苦树林,彻底消亡。
原来唐牧没有开玩笑,他根本不在乎苦树象征的财富,这么轻易便毁掉了它,这所有一切的源头。艾文内心涌动,有种说不出的苦涩,忍不住闭上双眼。
他做错了么?不,他没有错,他只是输给了神。
而另一旁的铁烙更加不堪,慑于唐牧临走前的威胁,他们老实了两个小时,但随着时间过去和艾文爵士的蛊惑,又开始蠢蠢欲动。有人小声对刀疤建议干脆趁唐牧不在,护送爵士下山,然后合作开发苦树林。
也有人建议干脆一刀砍了爵士,抢走徽章逃下山潇洒,有了这个,他们何必还要被贵族控制,直接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就够了。但因为刀疤心有余悸,到现在也没人真敢做些什么。直到看见这幅场景,更没人再起心思。
仍在原地未散去的村民也面面相觑,几小时间,不少人已清楚了唐牧和爵士的交锋。知道唐牧索取了一笔巨款。一小部分村民忍不住动起心思,唐牧索取钱财的理由是安置他们,那么总会有办法获得实惠。
这些人仍未从唐牧话语中醒悟,低声交谈,愚蠢到一些清醒过来的村民都看不下去。
贪婪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动力,它能对抗恐惧,忽视奇迹。所以总有人不断索取,却还心安理得。短短几小时间,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便无比清晰。
第一批前往树妖之森的村民聚在一起,还有些同样聚集过来的他们的亲人,这些人有近两百人左右。他们共同守着空地上一堆武器装备和几辆马车,这是唐牧的战利品。不像曾经查理被搜家时的景象,没有人私藏。
而另一堆是醒悟过来的村民,他们或许本来就对村民的做法有些抗拒,但又没想过阻止,只是人云亦云。直到现在才幡然悔悟,他们积极接触第一批的村民,对他们表达歉意,主动帮忙。他们也有一百多人,
最多的是仍然茫然失措的村民,他们至今仍不觉得自身有错,而是自认受害者。把错误都归结到贵族狡猾,同乡愚蠢上。甚至有些人还在低声埋怨唐牧,觉得他不该这么冷言冷语,不听解释。他们主要是些人云亦云,或不愿主动思考的人,这些人有近五百人,占据村民的一半。
已经返回的瓦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记录。自从被唐牧规劝后重用,他就像走进了新世界。而之后发生的种种,更让这个原本胆小如鼠的男人对唐牧死心塌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自己认做唐牧的嫡系,和村民区分开来。
他是和唐牧认识最早的人,自然也最清楚一切。他留在这里,就是唐牧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