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王小北才醒悟过来,你姑奶奶?真是白给人家添了笑料。
“姑娘,只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不用这样吧。”王小北认真道。
“是他让你来的吧?”那女子又开口了,“回去告诉他,我只不过是世人中的一个而已,值不得他挂念,让他赶紧走。”
“好吧。”王小北一个纵身便跳到了方成身边,砸的灰尘四起,“道友,她说让你不要挂念她。”
“怎么可能!你去帮我告诉她,方成可以没有一切,也不能没有他。”
“好!”王小北又是一个跳跃,“姑娘,他说可以放弃一切,跟你走。”
“哈哈,他当真如此说?”那女子也道。
“应该是吧!”我倒是只记得是这个意思。
“那你告诉他,晚上早点睡觉。”
“什么意思?”
“去做他的美梦去啊!”
王小北纵身跳回,将话转述。
方成也道:“告诉她,我等得起。”
“告诉他,姑奶奶没时间跟他玩,庄子里忙的很,让他少来烦我。”
“告诉她,我已断了过去,只求她一名字。”
“告诉他,...”
“等等!”王小北不耐烦了,“有水吗?”
她居然让王小北进了庄子。
“倒是幸苦你这黑小子了,你是不是闲的慌,在这陪着他胡闹?”
“我也不知道啊,你们两人一开口,我便难以拒绝,也不知为何。”
“呵呵。”那女子捂嘴一笑,“你倒是比他有趣多了。”
看着红着脸猛喝水的黑小子,她又道:“别陪他胡闹了,告诉他,爱等不等吧。最近妖怪越来越多,庄子里都是凡人,我没劲儿陪他闹。”
“妖怪越来越多?”
“是啊,那些发疯的妖怪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子神情担忧,“庄子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城躲着了,怕是又要妖兽狂潮了。”
“不会吧,妖兽狂潮已经好多年没发生了,怎如今又来了?”
“喝完了就去吧,赶紧走。”
王小北点点,又道:“那...姑娘自己多小心,最好还是早点进城吧,这庄子我看是防不住的。”
“那是自然,你快走吧。”
回到方成身边,王小北原话带到,方成倒也不心寒,只是笑了笑:“也罢,我便做这庄子的供奉吧,替她守着这庄子。”
说罢,将剑插入泥土之中,闭目端坐下来。
王小北不知这两人到底为何,也不再多话,弯腰合礼后,便换了方向一跃而起。
下面的人越来越小,终究消失。
“这庄子位置我得记好了,想不到是在森林东边,若真是妖兽潮,它便是第一个遭受冲击的。到时候,我得赶过来帮忙。”王小北心中暗道,这城里面有门派供奉,倒是不怕,可这外面的庄子却危险重重。
有了方向,他自然脚程快了许多,连续几日赶路,西州城那巨大的城墙,便映入眼帘。
看着熟悉的城墙,他内心阴沉许多,刻骨之痛再次由心底翻起。
“王祯,我来给你报仇了!”
他本是普通人,身上毫无真气,经过城门时自然无人注意,可进了城门,走了不多久,到了内河桥上,却看见一个青丝素裹的女子,长发及腰,手撑着一把烟青色纸伞,站在桥上,看着远方。
天阴了,雨,落了下来。
为何这般熟悉的背影?难道是她吗?
步练师,是你吗?
从来只想去寻她,却从没想过寻了她后,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人们开始奔跑躲雨,那女子却淡然若素,似乎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转过身子看着雨中一动不动的黑小子。
“原来不是她,我还以为是她。”
那种期待又害怕的心情瞬间冷了下来,失望之余他准备跑开躲雨。
然而,那女子却伫着伞,脚步如莲,走了过来。
“我有这般好看?”
雨点打在伞面上,噗噗作响,却不及女子仿佛脆耳玉珠落银盘的声音。
伞渐渐伸在他的头顶,像是雨停了,世界静了。
“朝花夕拾,容颜易老,百十年后,这张脸就枯了、萎了,这嗓子也沙了、哑了。”
女子不再说话,两人靠的太近,近的像一对恋人。
“什..什...么?”王小北却只想逃。
“所以,你便多看几眼,若是百年后,你我还活着,便告诉我,那一天,在雨中,为你撑着一把伞的人,是什么模样!”
“你!你...你我并不相识,我只是认错人,多看了你两眼,对不起,对不起,我...”话未说完,他慌乱无比的冲进了雨帘,似乎多看一眼那伞下的人,便会沦陷。
他怕记住了她,忘了她。
“倒是个有趣儿的人。”女子看着渐渐模糊的身影,宛然一笑,远远的跟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王小北也终于到了贫民区,躲在了一个屋檐下。
躲雨的不止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熟悉的身影拿着一套更熟悉的东西。
“卖菜,好卖吗?”
“好卖,也不好卖。”王麟开口了,好卖是因为没有混混惹他,不好卖是因为真的不好卖。
“他的事儿...办了吗?”
“办了,都去了,这邻儿里的,谁没吃过他的菜?”
王小北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不该回来。”王麟蹲了下来。
“我必须回来。”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王麟跌坐在地上,靠在墙边,“也是,以前我老为难你,你现在为难我也对。”
王小北没有说话。
“可是啊,小北,这他娘的真不公平,我只是欺负欺负你,你就忍了,忘了。”王麟擦去脸上的雨水,“可你这样难为我,我怕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居然哭了,“这一起长大的孩子中,就认得你一个了。你别怪我以前老欺负你,小北,我以前不该叫你怪胎,不该欺负你。”
“我不欺负你,秀红就不会死了!”
欺负第一个不敢吭声的,就会欺负第二个,然后第三个,等回头的时候,才知道,其实被欺负的是他自己。
而直到此时,王小北才想明白娘亲说的那句话。
“好好吃饭,多吃青菜,长大了,就好了。”
是的,长大了,就好了。
那些欺负你的人,已经回不了头了。
雨渐渐小了,停了。
王麟抹了把脸,将篮子里的青菜倒在了地上。
他就挑着硕大的空篮子,跟在王小北的后面。
雨后,清风无尘,凉爽至极。
本是让人能好好静下来的傍晚,王小北却开始不安。
这几天遇见的人,比他这十几年来都要多。
“难道这次真的会死吗?”他苦笑了,“我确实傻,自己什么能力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既然师父不拦着我,还送我一程,想必他是有把握才让我过来吧。”
“师父认识他,知道他的实力,却还同意我过来,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的眼神坚定了许多,迈出的步子也稳了许多。
却停了下来。
那个青衣女子,在雨后的街头,依然伫着伞,在前方看着他。
似乎是在等着他。
王小北又抬起了步子,绕了过去。
他的身后便有了两人跟着,
一个挑着空篮子,准备给他收尸;
一个打着伞,他却不知道为何。
落星森林的树屋下,闭着眼的黄邵缓缓睁开了眼,看向身边伫立的一根黑色长棍。
“把它借来,可不容易。”独臂男子说道。
“他当初要二十万斤,真是傻孩子一个。”他看向长棍,棍子的造型十分爽朗,一头裹着黑精石,雕着翻天麒麟兽,一头补着赤玄精,刻着吞海玉蛟龙。
中间磨得光滑,似乎被人用过无数次。
“感受到叶姑娘的记号了?”
“自然感受到了,不过不急,还没开始。”黄邵看向远处的山,叹了口气,“你快点走吧,叶姑娘会把这棍子带回来的,这山啊,又开始震动了。别让它也迷了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西州城内。
那是一颗很大的槐树,王小北记得它,小时候还爬过,只是长大后,却连靠近都不敢。
因为大槐树旁,起了一座屋子,住进了一个人。
天空又阴沉了,乌云不断挤压,似乎想要落地生根。
电光闪过,若有雷鸣。
万剑山庄的悔过涯上,一个中年男子伫立在悬崖边,他的身子,直的像一柄剑。
“掌门,你执意如此吗?”有个老者踏空而来。
“剑,是君子剑。”中年男子吐出一口长气,“人,却是不清醒的人。”
“可山中...进了六灾境界的,都去了龙德大陆,若是折损了他,这次妖魔狂潮,又如何守城?”
“嗡嗡嗡!”
他话音刚落,便见悔过涯下万剑齐鸣,似在叫阵。
“听见了吗?”中年男子背起手,往回走去,“不要忘记,那个城,叫西州,归属景国。他该庆幸,来帮他渡劫的,是那个少年。”
大槐树下的院子里,童子认真的擦着那把黑色双头剑,然后放入剑匣,想要盖起。
“够了,灵儿。”林真人说话了,“马上就要用了,就这样吧。”
他说的很慢,很深沉,像是知道些什么。
“是,师父。”
“为师一直在想,当年该不该救你。”林真人看向天上旋转的乌云。
“师父,若让灵儿说,”灵儿白净的脸上,流水两行清泪,“就不该救我。”
“可若不救你。”林真人看向灵儿,“这红尘,谁来陪我?”
“师父为了救我,将自己拉入这红尘,灵儿又如何赔你?”
“傻徒儿。”
若干年前,一个修了半辈子的修行者,来一座城做供奉。
他自以为看破红尘,直到他遇见一个孩子。
那个从惨死的母亲腹中,爬出来的孩子,只用一声哭啼,
便毁了他的道心。
他才知道,
原来自己,
一直只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