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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渔夫与魔鬼

从前有个上了年纪的渔夫,家里除了他和老婆外,还有三个儿女。一家五口,全靠他打鱼为生,勉强度日。

一天中午,渔夫到了海边。他的习惯是每日只打四网,无论得鱼多少,都收网回家。他撒下第一网,过了一会儿往上拉,网很重,拉不动,他便在岸上打了一根木桩,把网绳系在桩上,然后脱掉衣服,潜进水里,使足力气把渔网顶上来。原来网里躺着一头死驴!他感到很丧气,准备收网回家,但是想到一家老小都在等着他带回食物,只好打消念头。歇息片刻,他将死驴扔掉,撒下了第二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往上拉网,这一次比上一次还重。他只好再进入水里,把网拖上岸。网里照样没有鱼,只是横着一个满是淤泥的大瓮。他越发忧伤,嘴里念道:“不幸的命运啊,到此为止吧!真主发发慈悲,给我或多或少弄点东西糊口吧。”

他噙着眼泪,又将那与他命运攸关的渔网第三次撒向大海,这次捞上来的却是石头和棍棒。他又惊愕又悲哀地摇摇头,向天喊道:“我的真主啊,我每日只打四网鱼,这是您知道的,今天我已三次撒网,可还没有打上一点点我们能够糊口的东西。真主啊,您可怜可怜我,给我一条生路吧!”

他抱着渺茫的希望撒下第四网,但不敢轻易往上拉,害怕又拉上什么想象不到的东西。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把网拉上来,里面还是没有鱼,只有一个胆形的黄铜瓶。瓶口是密封的,上面盖着苏莱曼王的印章。渔夫很高兴,因为这个瓶子拿到市场上去能卖十枚金币。他拿起瓶子摇了摇,沉甸甸的,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他想:说不定里面装着金子呢!于是,他抽出插在腰带上的小刀,撬去紧封瓶口的铅块,拔去盖子。突然,瓶中冒出一股青烟,慢悠悠地升到空中,飘散在左右,弥漫在眼前。

渔夫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青烟又逐渐凝聚,变成了一个魔鬼。他高大无比,顶天立地,眼似灯笼,嘴似山洞,腿似桅杆,手似铁叉,样子非常凶恶可怕。渔夫一见,吓得毛骨悚然,浑身打战,不知如何是好。停了一会儿,魔鬼弯下身来说:“安拉是唯一的主宰,苏莱曼是他的使徒。您别杀我呀,安拉的使者,以后我再也不敢违背您的命令了!”

渔夫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鼓足勇气说:“你说什么呀,妖怪?苏莱曼已经逝世一千八百多年了,我们现在早已不是他的时代,信仰的也不再是他的宗教。我们现在信仰的是继他之后出现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宗教。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个瓶子里待了这么久?”

听了此话,魔鬼转悲为喜,一反刚才卑怯乞怜的语气,盛气凌人地说:

“渔夫,我给你报喜来了!”

“给我报什么喜?只愿你能够帮助我解决一家老小的生计问题。”渔夫听了魔鬼的话有些高兴。

“给你报我马上杀死你的喜。不过死法让你自己选择。”

“我把你从海里打捞出来,然后又把你从‘囚牢’中解放出来。我给了你自由,你反而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告诉我吧,你打算怎么死法,我马上就要执行了!”

“难道我不能问一问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以致我要为它丧命吗?”

“好吧,你听完我的故事就明白了!”

“你讲吧,简单点,我的心都快裂了。”

“我叫萨赫尔,本是一个天神,曾违背苏莱曼的教义,和他作对。他愤怒之下派他的宰相阿斯福把我抓去。他规劝我改邪归正,服从他的指教。我不肯,仍坚持己见,他便把我囚禁在这个瓶子里,封上瓶口,盖上他的印章,扔到海底。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办法恢复自由。这时我想,谁要是救了我,我一定报答他,让他终生富贵。几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救我。这时我又想,谁要是救了我,我给他开发地下宝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我又等了四百年,还不见有人来救我。于是我大怒,暗自说道:‘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启开我的牢狱之门,我便向他打开死亡之门,不过我让他自己选择死法。’渔夫,既然你今天打开了这个瓶子,那你就自己选择个死法吧!”

“人们都是用好处来报答别人的恩德,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却要杀害我,从道理上讲得过去吗?”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在我发誓报复以后救我,而没在我许愿报恩时救我呢?这是你命中注定的!”

“贫困可由富足解决,狭窄可由扩大改变,惩罚可由原谅了事。请你看在我救你的面上,饶恕我吧,几个孩子还需要我养活呢。”

“这不可能,现在我给你点时间让你考虑个死法。”

渔夫想:“古人说得好:‘当心恩将仇报’。现在面对这个恩将仇报的魔鬼,我必须用计谋拯救自己。安拉既然赋予我思想,作为一个堂堂的人类,我就应该用计谋和智慧,去战胜魔鬼的凶恶和邪气!”

想到这里,他对魔鬼说:“凭着刻在苏莱曼戒指上的大名发誓,我要向你提出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魔鬼一听到苏莱曼的大名就惶恐不安,说:“你说吧,我如实回答。”

“我不能相信当初你是待在这个又细又小的瓶子里的。因为你的个子又高,块头又大,按理说它容不下你的一只手,更容不下你的一条腿,怎么能容下你整个身体呢?你必须让我相信,我才让你杀我。”

“你怎么才能相信呢?”

“让我亲眼见到你是如何钻进去的。”

“好吧!”魔鬼答应一声,立即缩成一团,变成一股青烟,徐徐钻入瓶内。最后一丝烟云刚刚在空间消失,渔夫便迅速拾起带有铅封的盖子将瓶口紧紧塞住,然后大声喊道:

“忘恩负义的魔鬼,我要把你扔回大海,让你永生永世待在这个瓶子里,不见天日!我还要告诫所有到这里来打鱼的人,这里有个魔鬼,谁要是救了他谁就会倒霉。”

魔鬼后悔不已,哀求渔夫说:“求你放我出去吧,我一定报答你。”

“该死的魔鬼啊,我不能相信你的话!我曾给你带来自由,你却要置我死地。这不是跟都班医师碰到优南国王一样倒霉吗?”

“那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渔夫给魔鬼讲了下面的故事。

在遥远的古代,法尔斯城有个国王叫优南。他权势显赫,名震四方。但不幸他身染麻风病,多方聘请高明医师治疗,均不见效。国王痛苦难忍,茶不思,饭不想,每日唉声叹气,以为再也没有人能够医好他的病,只有等死。

这时法尔斯城来了一个名叫都班的外国医生,他医术高明,精通哲学和药物学,曾对植物进行过专门的研究,掌握了它们的各种特性,知道哪些对人类有益,哪些对人类有害。当他得知优南国王患了重病,一般医师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便换了一身华丽的服装去拜见国王。他向国王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说:“陛下,您是全国人民的领袖,您身体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命运。听说多日来您贵体欠安,经医师多次治疗仍不见效,今日在下不揣冒昧,自我推荐,前来给陛下治病,您如采用我的疗法,可不用吃药不用抹药,贵体便会痊愈。”

国王大为惊喜,说:“你若治好了我的病,我便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授予你高级的职位,并把你的事迹记录下来,让子孙万代永远传颂。”

“这是我应该做的,为了陛下早日康复,我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辞!”

于是都班起身请求国王允许他去做准备。国王应允,赐给他大量金钱,并派一队侍卫前去他的住处担当守卫。

都班医师回到寓所,精心做了一根曲棍和一个球,然后把配好的药剂放入掏空了的曲棍柄里。准备完毕,他又去见国王。国王正坐在一间宽敞的大殿里与百官们议论政事。都班上前吻了地面,国王一见是他,立即把他拉到御座右侧坐下,并向在座的大臣们作了介绍。都班对国王说:

“这是一个球和一根曲棍,请陛下到一处宽敞的地方去打马球。您要不停地打,直到手心渗出汗来,这样药物就会从曲棍的柄里流出,通过手心渗入体内。然后您便回宫洗澡,睡觉休息,醒后您的身体就会痊愈了。”

第二天早晨,国王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体上果然没有了麻风病的痕迹。他异常惊喜,即刻将好消息公布于王宫,继而,全城市民张灯结彩,庆祝国王龙体康复。

国王设宴盛情款待都班,向大臣们热烈颂扬他的功绩,并给他加封官职,赏赐金钱,把他视为自己的一员亲信。

百官中有一位相貌丑陋,品质恶劣,性情乖戾,嫉贤妒能的大臣,见国王如此亲近都班,很是忌恨。一天,他走到御座前,悄悄对国王说:“陛下衡量一个人,不能光看其表面而不究其内心,光看其行为而不知其目的。不考虑后果者非俊杰也。我担心陛下如此亲近、信任都班,而他实际上却是个披着忠诚外衣的敌人。”

“你胡说些什么?”国王很生气,“你这是嫉妒心在作怪,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忠诚的人,一个杰出的医生。他的医术天下无比。他竟没让我吃药抹膏就将我的不治之疾医好,这简直是奇迹!”

“这正是危险所在!”大臣说,“难道陛下不曾想一想,他既然能拿一根曲棍让您握着就使您痊愈,难道他就不能拿什么东西让您闻一闻或者看一看就置您于死地吗?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一个为他本民族和自己王国来执行任务的奸细。我担心他会谋害您。如果您把他除掉,我们就可高枕无忧,万事大吉了。”

“他对我的恩德即使和我平分江山也难以报答,如果我轻信谗言,将他杀死,那么我会像辛巴德杀害猎鹰那样后悔呢。”

“那是怎样一件事?”

于是国王给在座的人讲了下面的故事:

相传古波斯有个叫辛巴德的国王,酷爱旅游和打猎。他有一只猎鹰,爱如珍宝,每次出猎都随身带着。猎鹰帮他捕捉飞禽走兽,给他带来莫大乐趣。他越加宠爱这只猎鹰,特意为它制造了一个金碗,挂在胸前,供它饮水吃食之用。

一天,辛巴德带领一队人马到野外打猎,刚刚划好狩猎范围,一只羚羊便从林中蹿出。国王大为欢喜,向士兵喊道:

“莫让羚羊逃出包围。放走羚羊者,格杀勿论!”

羚羊到处乱跑,东窜西逃,无奈防守太严。但是当它蹦到国王面前时,却狡猾地钻出了包围圈,逃向空旷的原野。

国王很是惭愧,因为他要求士兵的条件自己却没做到。他立即飞身上马,放松缰绳,向羚羊逃跑的方向追去。猎鹰在国王的上方飞翔,抢先在国王之前追上了羚羊,用双翅打瞎了它的眼睛。羚羊看不见路,不得不放慢速度。国王扑上去,一把将它抓住,用刀杀死,挂在鞍头。

当时天气酷热,人马皆渴,但四周荒无人烟,无法找到水喝。突然,国王发现近处有棵树,树上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连忙向那棵树奔去。国王取下套在猎鹰脖子上的金碗,接了满满的一碗水放在地上,然后坐下,准备一边歇息一边饮水。但猎鹰却突然飞到他面前,用翅膀把碗打翻。国王只好又接一碗,放在马前,猎鹰又一下子把碗打翻。国王以为猎鹰想喝,便又接了一碗摆在它面前,猎鹰又张翅掀翻。国王忍无可忍,愤怒地拔出长剑,把猎鹰斩成两段。猎鹰绝望地举头向树梢看了最后一眼,无力地垂下了头。国王顺着方向一看,这才发现树上原来攀缘着一条巨蛇,正在向外吐毒液。他这才明白,猎鹰的举动全都是为了保护他啊!国王又悲伤又后悔,但已无济于事。

“爱卿,”优南国王讲完故事,转向那个大臣说,“假若我杀死都班,那么就等于在百姓之中诋毁了他的才能、智慧以及他给我国带来的好处。就像辛巴德一样,亲手杀死了救他性命的猎鹰。”

“正是他的才能令人可畏,陛下!您想,对于您的病,我国所有高明医师都束手无策,可是他来了,只让您抓住曲棍打了一场球就解决了问题。那么可以推测,他也会轻而易举地将您杀害。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历史上用阴谋篡夺王位者不乏其人。要知道背信弃义是亚当子孙的本性!您要吸取教训啊!”

“背信弃义者确实该定死罪,因为他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大臣见国王心有所动,又说:“您不能等他背叛了您再把他除掉,陛下!古人云:‘防患于未然’,不是没有道理。当然,我这是为了陛下的安全才来进忠言的,以后怎么办就由陛下决定了!”

国王对大臣的这番话进行了认真思索,当他想到都班一旦背叛他,自己生命就将难保时,非常害怕。他决定采纳大臣的意见,除掉都班,以绝后患。于是他派人去请都班。

都班来到王宫,国王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召见你吗?”

“未来之事只有安拉知道,我想,或许是有好事吧!”

“我要处你死刑!”

都班大吃一惊,追问道:“陛下,我犯了什么罪?”

“难道像我这样的人杀死你还须用计谋吗?我完全可以公开地把你除掉!”

“可是,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

“你的罪过你最清楚。你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我国的。有人报告说你要谋害我,我决定先发制人,把你除掉!”

“既然陛下已决定杀我,那么就请您将我的所作所为讲出来,以免我糊里糊涂地死去,陛下也不会因此而懊悔。”

“你曾给我治好所有名医都难以治愈的疾病,方法很简单,只是让我握着你做的曲棍打了一场球。以此类推,你就有可能让我闻一闻或摸一摸什么东西而要我的命。为避免发生不幸,我决定先处死你,这样我们就可放心,永保国泰民安。我已经做出决定,你是无可辩驳的。”

“陛下,我相信您会宽容我的。假若您听到的是事实,那么您应该杀我,可是现在您只是猜想和推测,怎么能杀我呢?”

“在这件事上,推测和事实是一回事,因为它们同样威胁着我的生命和王权。宽容是有一定范围的,对于像你这样诡计多端、野心勃勃的人,我们不能容忍,否则后患无穷。”

“陛下,饶我一命吧,宽恕别人是美德。这样的人真主将保他长生不死。”

“我不能饶恕你,不能坐等灾难发生。”

都班医师见自己必死无疑了,便说:“陛下是否可以宽限我一天,允许我回去给家人留个遗言,处理一下我的医学书籍。我准备送给陛下一件礼物,留作死后的纪念。”

“写遗嘱可以,写什么内容我都不管。倒是那件纪念物,我想在你拿来之前就知道是样什么东西。”

“那是一本医书,”都班说,“当您砍下我的头颅之后,请您把它放在一张光滑的纸上。然后您打开书,翻到第三页,阅读左页上的前三行。读毕,您可向我的头颅提出各种问题,它都会一一作答。”

次日,都班按时来到,优南国王命刽子手砍下他的头,把头颅放在御座前的桌子上。桌子上早已铺好一张光滑的纸。国王开始翻阅都班送给他的医书。书页粘在一起,翻不开,他只好将手放进嘴里蘸点唾沫。三页过后,左页纸上不见字迹,他很奇怪,抬头望着都班的头颅问道:“都班,为什么不见字迹?”

都班回答:“继续翻下去,一会儿就会看到。”

优南一页接一页地翻着,每翻一页都要把手放在嘴上舔一下。突然,他感到头昏脑涨,浑身无力。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中了都班的计。原来,此书已被都班浸过毒,优南翻书时,毒素通过他的唾沫渗入了身体。书从优南的手中脱落,他一头栽倒在地,与都班一起离开了人世。

渔夫讲完故事,说:“魔鬼,假如当初优南国王让都班医师活着,他就不至于死去。同样,假如你知恩图报,不存心害我,你也不至于再一次被关进瓶子里,永不见天日。”

“灾难能使聪明者从迷茫中清醒,使他跨入正确的途径。现在我明白了,我非但没有酬谢你的恩情,反而采取了恩将仇报的态度,那是因为过分的气恼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向安拉发誓,从今以后我一定接受教训。我希望你相信我,把我放出去,我绝不伤害你。”

“不,我不能相信你!”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要酬谢你。不仅让你有吃有穿,而且大富大贵。”

渔夫见魔鬼又发誓又赌咒,便有心释放他,但又怕他后悔。于是仰头向天道:“主啊,假如魔鬼违背誓言,请您保护我。”

他一边念着安拉的大名一边打开瓶盖,一股青烟像旋风一样滚滚而出,逐渐聚成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

魔鬼刚在地面上立定,便一脚把瓶子踢入海里。渔夫见势不妙,心惊胆战。魔鬼望着吓成一团的渔夫说:“不要害怕,我要报答你对我的帮助。现在你跟我走吧!”

魔鬼和渔夫一前一后地在广漠的荒野上走着,一直来到一座大山前。他们翻过山,下到山脚处。那里有一个四面环山的池塘,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白、红、黄、蓝四色鱼在水中游来游去。魔鬼命渔夫撒开网,渔夫照办。一会儿打上来四尾鱼,各色一尾。魔鬼说:“去吧,把鱼送到王宫里,你会赚到很多钱,你的生活将富裕起来。现在我该告别了。”说罢,一跺脚,地面裂开,魔鬼消失在地里。

渔夫把鱼放进鱼篓提回家。到家后,他把鱼放进装满清水的瓦罐中。次日早晨,渔夫把鱼送进王宫,侍卫见鱼色泽奇特,连忙报告国王。国王命令把渔夫和鱼带到御座前。他一见,不禁惊呼赞叹,命令司库官赐给渔夫四百金币。渔夫很高兴,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宰相奉命将鱼送进厨房,让三天前被罗马国王当作礼物送来的一个印度女厨师烹调。

女厨师往锅里倒了油,刚要把洗好的鱼下锅,厨房的墙壁突然裂开,里面走出一个十分艳丽的女郎,手中握着一根藤杖。她把藤杖放进鱼盆里,说道:“鱼儿啊,你们守约吗?”

鱼儿抬起头回答:“是的,是的!”

话音刚落,女郎把鱼盆翻倒,走回原地,厨房墙壁霎时合拢,恢复原状。女厨师再看那几条鱼,一条条都变成了像煤炭一样的黑石头。

正当女厨师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宰相闯进厨房,命她快把煎好的鱼端上席去。女厨师号啕大哭,边哭边讲。宰相半信半疑,命令快抓渔夫。渔夫被带到宰相面前,宰相命他再去捕捉四尾同样的鱼来,他要亲眼见见这奇怪的现象。

果真,当渔夫送来鱼,女厨师再一次要下锅油煎时,又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宰相惊愕不已。他想:“这种怪事不能瞒着国王。”于是奏明国王。

国王要亲眼看看,限渔夫三天之内再交来四尾鱼。渔夫诚惶诚恐,立即奔到池塘,抓得四色鱼各一条,呈送给国王。国王又赐给渔夫四百金币,打发他回家,然后对宰相说:“来,你亲自在我面前煎鱼吧!”

“遵命!”宰相回答着,即刻洗了鱼,刚要往锅里放,墙壁突然裂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黑奴,他壮得像一头牛,长得像阿德[1]人。他手里拿着一根绿色树枝,粗声粗气地说:“鱼儿啊,鱼儿啊,你守约吗?”

鱼儿抬起头来回答:“是的,是的!”

话音刚落,黑奴用树枝把盆翻倒,归回原处。国王再看那几条鱼,已经变成了黑石头。

国王对宰相说:“这事很蹊跷,我们不可置之不理。”于是传渔夫进宫。

“这鱼你是从哪儿打来的?”国王问。

“从一个四面环山的池塘里。”

“从这儿到那里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半个时辰。”

听了渔夫的回答,国王很惊奇,即刻下令卫队整装出发,随他去池塘看个究竟。大队人马跟在渔夫的后面,翻过一座山,到了山脚下。那里果然有一个宽阔的池塘,四周群山环抱,池中红、白、黄、蓝四色鱼游来游去。国王和士兵惊诧不已,因为以前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见过这般景象。

国王站在池塘边,问全体士兵和随从:“你们中间有谁以前在这个地方见过这个池塘?”

“没有见过。”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决定不回城了,”国王说,“什么时候弄清楚了池塘和四色鱼的秘密,我什么时候再回去做国王。”

他吩咐部下,依山扎营,并对那位聪明能干、博学多才的宰相说:“今夜我打算独自躲在帐中,研究池塘和四色鱼的来历。我命你坐在帐外,凡是要求来见我的大臣、公侯或仆从,你就对他们说:‘国王太忙,无暇见人。’”

宰相遵命,小心翼翼地侍候在帐外。

入夜,国王脱下朝服,换上便装,佩上宝剑,悄然离开营帐。他翻山越岭,从夜里一直走到早晨,又从早晨走到正午,直到感觉太热了,方才停下来歇一歇。又跋涉了一昼夜。第三天早晨,他终于发现远方有一个黑影,不禁喜出望外,心想:“也许那里有人能告诉我池塘和四色鱼的来历。”

黑影越来越近,原来是一座用黑石建筑的宫殿,两扇大门一闭一开。国王很高兴,走过去轻轻叩门,没人答应。他又叩了第二次、第三次,仍然没人答应。他又猛烈地叩了一次,还是没有人答应。他自言自语道:“毫无疑问,这准是一座空宅。”于是他鼓足勇气跨进大门,来到廊下,高声喊道:“宫殿的主人,我是一个异乡人,路过这里,你们有什么吃的可以给我充饥吗?”

他喊了两遍、三遍,都没有人回答。

他又壮了壮胆子,穿过走廊,来到院子中央,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可是这里的一切却布置得井然有序:院中有一个喷水池,池中蹲着四只金狮子,口里喷着珍珠般的清泉。院中养着鸣禽,上空还罩着一张防止群鸟飞遁的网。国王又惊奇又遗憾,因为在偌大的一座宫殿里,竟找不到一个能够告诉他有关池塘、四色鱼、高山和宫殿的秘密的人。他坐在门边思索,突然听见一声哀怨的悲叹。他站起身,循着声音找去。在一座大厅的帷幕后面,他看见了一个眉清目秀、身材健美的英俊青年。他端坐在一张床上,身穿一件金线绣花绸袍,但眉宇间却挂着愁云。国王走过去向他问候,他彬彬有礼地回问一声,接着说:“请原谅,我有病,不能站起来迎接您。”

“年轻人,”国王说,“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那个池塘和那些有色鱼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座宫殿里为什么只有你一人?你又为什么如此闷闷不乐?”

听了国王的问话,年轻人不禁潸然泪下,接着放声痛哭。国王很纳闷,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这样伤心?”

“您看我这样子,怎能不伤心?”说着他撩起衣服,露出了下身。

原来,这位青年从腰部到脚下已经化为石头,只有上半身还有知觉。

接着,年轻人对国王说:“国王陛下,我来告诉你有关我和四色鱼的故事,这中间有一段离奇的经历,如果把它记载下来,对于后人倒是一个很好的训诫。

“是这样,陛下,我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名叫迈哈穆德。这座黑岛和周围的群山都归他管辖。他在位七十年,死后由我继承王位。我娶了叔叔的女儿为妻,她非常敬爱我,倘若我不在跟前,她就不思饮食。我们在相亲相爱中度过了五个年头。

“有一天,她到浴池洗澡去了,我吩咐厨师预备晚饭,等她回来一起进餐。随后,我走进卧室,躺在床上休息,并命令两个宫女在旁侍候。她们一个坐在我头前,一个坐在我脚边。由于妻子的离去,我心绪不宁,辗转不能入睡,只是闭目养神。这时,我听见头前的那个宫女说:‘哎,麦斯欧德,你看我们主人多可怜啊,可惜他这样年轻有为,竟娶了一个邪恶女人做妻子。’

“‘愿安拉惩罚天下所有邪恶的女人。’坐在我脚边的宫女说,‘像我们主人这样的脾气秉性,可真不该娶一个每晚都到别处去过夜的女人。’

“‘我们主人太疏忽了,竟从来不过问她的事情!’

“‘你说这话真该死!如果我们主人知道了她的行为,还能不管吗?每天晚上她把麻醉剂放在主人睡觉前喝的酒里,让主人昏迷过去,然后自己梳妆打扮一番,溜出宫外,直到黎明才回来。回来后,她点香在主人鼻前一熏,主人才清醒过来。你说,主人怎么会知道她去干什么呢?’”

“宫女的谈话如同一声霹雷,我只感到眼前发黑。傍晚,妻子从浴池回来,我们一起用餐。饭后,像往常一样,我们在一起闲谈了约一个小时,又像往常一样准备睡觉。妻子给我端来一杯酒,我做出往日的样子,一饮而尽,其实我把酒都倒进了衣服里。然后,我倒头装作昏睡。只听妻子说:‘但愿你永远睡着,不再醒来,我对你已经厌恶,讨厌你的这副长相,不愿和你生活在一起了。’说罢,她换上最华丽的服装,涂脂抹粉,香气扑鼻地打扮起来,然后背上一把宝剑,打开门悄悄地出去了。我立即一跃而起,紧紧地跟在后面。只见她穿过街道,来到城门前,念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咒语,铁锁随即掉在地上,城门立时洞开。

“她溜出城去,我紧追不舍。一会儿,我跟随她进了一座城堡,里面有一幢用泥土堆砌的圆顶建筑。她走了进去,我爬上屋顶,从上面监视她的行动。原来她是来与一个上下嘴唇突出,躺在一张芦苇草席上的黑奴幽会。

“她走到他跟前吻了地面,可是他却呵斥她说:‘该死的东西,为什么到这时才来?’

“‘我的主人,我的心肝,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呀?不过,我已讨厌我的丈夫,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了。要不是考虑你的安全,我早就把他的城市变成一堆废墟,只有猫头鹰和乌鸦在里面叫嚣,还要把城中的石头全都扔到哥夫山[2]后面去。’”

“‘你在骗我,不要脸的东西!我发誓,如果以后你再像今天一样来得这么晚,那我就不跟你来往啦。’

“听了他们的话,看了他们的行为,我气得头昏脑涨,甚至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忘了。当时,妻子站在黑奴前哭泣,连声哀求说:‘我的心上人哟,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要是你抛弃我,还有谁可怜我呢?啊,我的心上人,我的眼珠啊……’

“她悲哀哭泣,苦苦哀求,一直到黑人饶恕了她,她才高兴起来,说:‘我的主人,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女奴吃吗?’

“‘你掀开那边的一个盆子,里面有煮好的老鼠骨头,你拿来啃了吧。那边的罐子里还有酒,你拿来喝了吧。’

“妻子吃完喝完,洗净手,倒在芦苇草席上,躺在黑奴的身边。

“看见妻子一系列卑鄙下流的行为,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悄悄从房顶上溜下来,闯进屋去,夺过妻子身上的宝剑,向黑奴砍去,妻子乘机逃跑了。

“我本想砍下他的头颅,结果他的性命,可是没想到宝剑只砍破了他的皮肉和喉管。他倒在地上喘着气,我就匆匆离去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妻子待我走后,又把他救活了。

“我回到城里,进了王宫,倒在床上一直睡到天明。等我睁开眼睛,发现妻子已剪去头发,换上丧服。她对我说:‘哥哥啊,我这样做,不要责怪我,因为有人告诉我说,我母亲病逝,父亲战死,我的两个兄弟,一个被蝎子蜇死,一个高烧不退,医治无效而死,遭了这样的不幸,我怎能不哀悼守孝呢?’

“听了这番鬼话,我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说:‘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不管。’

“她终日伤心哭泣,这样过了整整一年。有一天她对我说:‘我想在宫中建筑一座像陵墓似的圆顶屋,我独自在里面守孝,并把它取名为哀悼室。’

“‘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于是,她在宫中建起一座圆顶的哀悼室,在室中间,还砌了坟墓,看上去就像一座陵寝。然后,她把那黑奴搬到哀悼室里养伤。自从中了我那一剑以后,那黑奴虽还活着,但已成为残废,只能喝些汤水维持生命。我妻子每天从早到晚去小屋多次,在他身边哭泣,给他喂汤喂水。我一直容忍着,这样又过了一年。

“一天,她又去哀悼室,趁她不备,我也跟了进去,只听她走到那坟墓前说:‘你远走之后,我已不存在人间,因为除了你,我不再爱任何人。无论你到哪里请带走我的灵魂和躯体。无论你在哪里定居,请在你的身边埋下我的躯体。当你站在我的坟墓前呼唤我的时候,我的骨头就会发出呻吟,和你的唤声相呼应。’

“听了她的祈求,我闯到她面前,说:‘这是忘恩负义的荡妇之言!’当时我手里拿着宝剑,走过去准备杀她。

“这时,她腾地站起身,说:‘好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你砍伤了他!’说完,她连念咒语,我听不懂,只知道她最后说:‘凭着我的法术,让你的下半身变成石头吧!’

“随着她的话音,我的下半身果真变成了石头。从此,我站不起,睡不下,既算不上是一个死人,也算不上是一个行动自由的活人。

“我的下半身变为石头之后,整个城市,包括街道和商店也中了她的魔法,变成一个湖泊。城中原来住着的信仰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和拜火教的四种教徒,变成了四种颜色的鱼,穆斯林教徒变成白鱼,拜火教徒变成红鱼,基督教徒变成蓝鱼,犹太教徒变成黄鱼。城周围的四个岛屿变成四座山,围绕着湖泊。

“从此,她想尽办法折磨我,每日来抽我一百鞭,直抽得我鲜血淋淋,不省人事。然后再给我的身上披一块毛巾,外罩一件华丽衣衫。”

年轻人讲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国王抬头望他一眼说:“年轻人,你的话给我的旧愁上又加了一层新愁啊!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哪儿?”

“在她的房间里。每日黎明,她都到这儿来一次,先脱掉我的衣服,抽我一百鞭,打得我痛哭流涕,高声惨叫而无力反抗。完后,她便拿着汤和酒去侍候黑奴。”

“孩子,我一定要为你做一件令我终生难忘而又永垂青史的好事。”

国王陪着青年谈天,一直到深夜。等青年王子睡了,他便脱掉衣服,佩上宝剑,一直来到黑奴睡的哀悼室。只见里面点着蜡烛和香,桌子上放着药膏。他走进去,一剑杀死了黑奴,然后背出来扔进宫中的一眼井里。接着,他又返回室内,穿起黑奴的衣服,躺在他原来的地方,手中握着宝剑,静等妖婆的到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明,那妖婆来了。她先到她丈夫的房间,剥掉他身上的衣服,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痛得他苦苦哀求道:

“别打了,别打了,可怜可怜我吧!”

“你可怜过我吗?你有没有为我而原谅我的情人?”

她反问着,并继续毒打,直打得他皮破血流,才给他穿上衣服。然后,她端起一杯酒和一碗汤走向黑奴的小屋。

妖婆走进小屋,放声哭泣,边哭边说:“我的主人,你说话吧,看我一眼吧。”

国王压低嗓音,模仿着黑人的口吻说:“哎哟!哎哟!毫无办法,只盼安拉拯救了。”她听见声音,高兴得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她苏醒过来,说:“主人哟!你真的能说话了吗?”

“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我不愿意跟你讲话。”国王用压得更低的声音说。

“为什么?”

“因为你每天鞭打你的丈夫,他的哭叫声搅得我无法睡觉和休息,他的诅咒和祈祷声使我不得安宁。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的健康早就恢复了,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不理你的。”

“那么说,你允许我饶恕他了?”

“你恢复他的原状吧,这样我还可以安静些。”

“遵命。”

她站起来,匆匆走进宫去,端来满满一碗水,念了一段咒语,碗中的水便像火上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她将水洒在她丈夫身上,嘴中念道:“凭着我的法术,让你恢复原来的形状吧!”

话音刚落,青年王子便浑身颤抖起来,接着恢复了原状。他站起身,高兴得不得了。

“我证明安拉是唯一的主宰,穆罕默德是他的使徒!”他情不自禁地嚷道。

“滚出去!”妖婆喝道,“不许你再到这儿来,否则我就杀掉你!”

待青年王子离开宫殿,妖婆走到哀悼室中,说:“出来吧,我的主人,让我好好看看你吧!”

“你都干了些什么?!”国王用微弱的声音说,“你解脱了你丈夫,只是稍稍让我得点安静,可是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我的心上人,怎样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城里和四个岛上的居民都叫你变成了鱼类,每到深更半夜,他们就从水中伸出头来大声祈祷和咒骂你,使我根本无法入睡。我的身体也就无法痊愈。去吧,你先去解救它们。然后,你再来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出去。我的身体就会康复啦!”

听了最后一句话,妖婆欣喜若狂,说:“以我的头颅和眼睛发誓,我这就去!”

她高兴地跑到湖滨,掬起一捧水,念了一段咒语,池中的鱼便把头伸出水面,摇动起来,一会儿就变成了人。人们摆脱了妖法,城市和岛屿也跟着恢复了旧颜,街道和市场顿时活跃起来。

那妖婆立即跑回哀悼室,对她以为是情人的国王说:“亲爱的,把你那双高贵的手伸出来吧,让我拉你出来。”

“靠我近点!”国王低声说。

妖婆刚把身子凑过去,国王便挥起宝剑,戳进了她的胸膛,接着将她斩为两段。

国王走出哀悼室,青年王子正在门外等他。他热烈地与王子拥抱,祝他摆脱魔法。青年王子亲热地吻国王的手,衷心感谢他的帮助。

“你愿意留在本国,还是愿意随我到敝国去?”国王问王子。

“陛下,您知道我们两国之间的距离吗?”

“两天半的路程。”

“陛下,您该明白了。从这儿到贵国去,即使不停步地行走,也得走整整一年的时间。您当初到这儿来只用了两天半,那是因为本国着了魔法的缘故。至于我,陛下,从今以后一刻也不愿离开您了。”

“我还没有孩子,今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两人进了王宫,青年王子对他的大臣们说,他要到麦加去朝觐。大臣们开始为他备办行装。十天之后,青年王子便和他的救命恩人出发了。跟随他的是五十名近卫军,每个人都带着贵重的礼品。

他们昼夜兼程,整整走了一年,终于到达老国王的都城。

王国的文武百官正在绝望时,老国王平安归来的消息传来,大家喜出望外,跑出城去迎接。他们在老国王面前吻了地面,祝贺他平安归来。老国王在宰相和众臣的簇拥下进入王宫,坐在御座上,然后向宰相和在座的人谈了青年王子的遭遇。

几天之后,一切安排妥当,国王大宴宾客。席间,他对宰相说:“把那个渔夫给我找来。”

宰相奉命找到那个因他而使一个国家和人民得救的渔夫,把他带进王宫,国王询问他的情况,并问他有几个孩子。他回答说,他有一儿两女。于是,国王选他的大女儿为王后,把他的小女儿许配给青年王子,派他的儿子掌管国库。

后来,国王派他的宰相到黑岛国去任国王,吩咐同来的五十名近卫军跟随回去,还派去了其他掌管诸事的官吏。宰相欣然从命,不久便带着队伍上任去了。

从此,国王和青年王子同本国人民安居乐业。那渔夫一跃而成为国戚,过着舒适而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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