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待不了多久的。”顾之清望着李若霜发红的眼睛说道。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这雪花一样。落下了，叠到数以万计的雪花片中，很快就融成水了。
“阿姐。”
纪青抬头，看向前来的季如松。她下意识地冲他淡淡的笑了一下。
季如松松开微微攥紧的拳头，过一会儿他长呼一口气，拉扯出一个笑容，“阿姐，若是聊完了，就快点进屋。下雪了，冷得很。”
他话中的字像是用冰一个个凿出来似的，没有以往熟悉的轻快语调。纪青应了一声，抬步想走去季如松身边。不料胳膊突然被狠狠地抓住，纪青轻声呵了一下，一口热气出来。她不用扭头，都知道是李若霜。
季如松快步过来，甩开李若霜的手。李若霜便开始声嘶力竭地骂起来，哀婉可怜。
季如松面色愈发难看，而纪青始终没有扭过头再看李若霜一眼。最后等李若霜骂完，季如松才缓缓说了一句，“你当初该嫁顾之清。”
短短的一句话，就八个字，却如八把利刃同时刺到李若霜的心窝上。李若霜望着季如松，就那样失去表情地望着他，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纪青皱眉，原本就是一团乱麻，她才是源头，季如松却怪在了李若霜头上。她刚要开口，身后就响起脚步声，一个身影粗鲁地从她身边擦过，连眼睛都没能眨一下的瞬间，拳头就落在了季如松脸上。
是顾之清。
纪青微微张开嘴，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已经挡在了季如松与顾之清中间。
她看着失态的顾之清，忽然忍不住嘴角失控，勾起一丝笑意，话却是冷冰冰，带着刺儿，“一切如你所愿，不是吗？你真该庆幸我活……着。”
最后本想说个“了”，还是硬生生拐个弯，变成了“着”。
顾之清怔住，纪青忽然说出这番话，让他有些乱了方寸。纪青冷淡地望着他，一字字说道，“别动阿松。”
忽然，一道黑光过来，纪青没反应过来，季如松就猛地伸手，抓住了半空中的鞭子，然后怒而看向挥鞭的李若霜，“你做什么！真真一个泼妇！”
“……哈哈哈哈哈，我泼妇？”李若霜捂着心口惨笑道，右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鞭子，仿佛只有它能倚靠，“季如松，你还没看明白没？这个贱胚子只会在你面前卖惨，当年需要你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见！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怎么就不肯相信我！你为什么就不问一下她当年去干什么了！”
季如松甩开鞭子，长呼了一口气，“我相信我阿姐。”
六字如同诛心。李若霜不可置信地望着季如松，握着鞭子的手开始发抖。季如松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她这幅样子，又咽回去，眼里颇有几分无奈。
雪下着。四个人却同时安静了下来。纪青突兀地笑了一下，摇头道，“是啊，阿松，你该问我那时候去干嘛了。”
季如松低头，看着纪青。他第一次见到纪青这副表情，似乎在介怀，又似乎已经有几分看开。他跟着摇头，“阿姐离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季如松那么坚定不移，让纪青有了几分欣慰。她望着季如松，笑了一下，“没有的，阿松。对不起。那时候是我想丢下你走了。不然按照你那时候的情况，我留下来就要照顾你一辈子了。”
季如松怔住。纪青还想继续说着这些残忍的话，李若霜就冲过来，直接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愤慨地对季如松说道，“听到了？她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季如松下意识地抓住李若霜的手，不让她动手。纪青只觉得右脸发疼。她也不去捂着，任由风雪拂过。
“阿姐不会的……阿姐从来都不会丢下我……”季如松喃喃地盯着纪青，想要她说出那个肯定的答案。纪青却咧嘴一笑，直视着季如松，“是真的，阿松。人都是有私心的，就像你那时候先去救老爷夫人，就像我那时候为了以后的生活离你而去。”
季如松猛地一震。他慢慢张大眼睛，望着纪青，半天不能言语。纪青呼了口气，真的是很冷很冷啊。她想要坐在暖炉子旁边，就安安静静地坐着。
“后来我听说你成了大将军，就来找你了。我生性懒惰，如果能攀上你这个高枝，自然是极好的……”
“住嘴！”季如松眼眶突然红了，他慌乱地望着纪青，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将这些说得那么云淡风轻，“阿姐，告诉我，不是这样子的，你是为了我，为了救我……”
纪青心头一痛，面上却还是无情地说道，“你确实还是像以前一样蠢，世上哪有能起死回生的药丸，若是真的有，我喂给了你，又何必离开。我还指望着你高中，报仇夏氏，然后保我一世无忧啊。”
“阿姐……”季如松的手蓦然垂下。他低着头，似乎被冲击地有些心神大乱。
“你怕是戏本子看多了吧，”纪青咯咯地笑着，仰着脸，跟季如松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又不是神仙，况且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干预生老病死。”
“贱胚子闭嘴！”李若霜也听不下去，她猛地推倒纪青，然后担忧地望向季如松。季如松忽然仰头笑起来，笑到泪水流出来，逼得他不得不覆手上去，“阿姐……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苦……”
纪青不语。她摔得不轻。
李若霜是头一次见到季如松这幅样子，惨烈得跟刚刚的她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本还想替他给纪青一点教训，但是看到他这样子，心头忽然大痛。
莫名地悲哀。
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却在为别的人流着泪。
“阿姐……戏本子上的果然都是假的……”季如松的话落在雪花中，轻飘飘的，无比软薄，“我没能在你面前成功逞能，你也不会对我不离不弃。”
“那是自然。”纪青终于勉强起来了，她望着季如松，这家伙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哭，“不过你也得感谢我，要不是我离开，你怎么会有今天这些成就。”
李若霜猛地回身，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了纪青一下，“够了！如此厚颜无耻，你还是个人吗？”
这下有得纪青受。纪青猛地咳了一下，身子颤颤巍巍，差点又顶不住摔到地上。顾之清身子微动，似乎想上前，但最后还是待在原地，看着纪青固执的背影。
他不该让她继续说下去的。这些足以让季如松对她失望，足以让李若霜燃生新的希望。
可是他却无法阻拦。这个柔弱却坚定的背影，他似乎看过……看过很多很多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