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酒吧里,只有顶上天花板上的球形彩色灯旋转闪耀着。
墨染站在墨杰身后,看着自己的父亲点头哈腰的对着光头男人说着些什么,那些话她已经听不太清了,只能流泪。
墨杰对着光头哥朝着墨染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又谄媚的笑,期待的看着光头哥。
光头哥流露出轻蔑的笑容,厌恶的看了墨杰一眼,说道:“你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人渣啊.......”
墨杰也只是嘻嘻的笑着说:“光头哥说的是。”
光头哥又望向墨染,盯了她一会,站起身来,往那边走去,来到墨染面前站定。
他伸出手来要挑起墨染的下巴,墨染抗拒的后退了一步,光头哥的手落在了空处,停住了,他看着墨染用着倔强的眼神盯着他,不由得有趣的笑了起来。
他随口对着墨杰说道:“你的提议我接受了。”
墨杰大喜道:“谢谢光头哥!”
光头哥点点头,说道:“那你滚吧。”
墨杰听了这话笑容顿时凝固了,他带着疑问却又不敢质疑,只能胆怯的略带试探性的问道:“光.....光头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光头哥转过头眯起眼睛来俯视着他,问道:“谁跟你说好了?说好了什么?”他又嗤笑了一声,“要你滚没拿你手脚还不满意么?”
“光头哥,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要讲道义,这样搞......不合适吧?”
“道上混的?就你?”光头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跟着酒吧里面的小弟们招呼着说道:“哎,你们听听,他说他是道上混的诶。”
小弟们听了这话也配合的嚣张大笑起来。光头哥又笑了两声,看着墨杰说道:“你也配让我们和你讲道义?”
他恶声道:“把女儿带过来抵了毒债就算了,还想着从我们这里捞一笔钱?”
光头哥重重的拍了一下墨杰的肩膀,将他拍的一个趔趄,露出狰狞的笑意贴近了墨杰的脸:“喂,麻烦你搞搞清楚哦,我们这里是黑社会,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啊。”
他舔了舔嘴唇:“想要钱?我给你,你敢要么?”
然后用放在墨杰肩上的手猛然推了一下墨杰,将其推倒在地,冷声说道:
“滚吧!”
被推倒在地的墨杰低着头,眼里闪着愤怒的光芒,但最终熄灭了,他慢慢抬起头,还是之前的那份谄媚微笑:“是,光头哥说得对。”
他从地上爬起来,仍然略微弓着身子,对光头哥点头哈腰:“那......光头哥,我就走了?”
“滚。”
“是是是。”墨杰一边点头一边就这样弯着腰往酒吧外面的方向退。
退到墨染的位置时,墨杰听到墨染声音沙哑的问他:“你欠了毒债,为什么不用房子车子来还呢?”
墨杰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女儿的方向。
墨染留着泪,双拳攥的紧紧,身子颤抖着,没有看向墨杰,只是盯着自己脚尖,刚才说的这话,声音极地,简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如果不是墨杰离得够近,都听不到这句话。
墨杰看着墨染楞了一下,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为什么?因为我还要用啊,怎么可能用房子车子还?”
至此无言。
墨杰答完这句,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墨染一眼,仿佛她刚才问出来的是什么奇怪的问题,然后继续向外面退去了,看到光头哥真的不再管他,就转身大步的朝酒吧外面逃也似的跑开了。
小弟们看到外人离开,酒吧里只剩下了自己人,笑容就愈加放肆了,甚至有的在这个点就磕了药的人更加嗨了起来,怪声怪气的高声叫起来,对着一个人站在那里的墨染吹口哨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有吧台里站着的亲近一点的小弟笑嘻嘻的问光头哥:“光头哥,这个女孩子怎么搞?”
光头哥上下打量着孤独而又沉默站在那里的墨染,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先饿个几天,老实了让大伙爽爽,然后玩腻了就把卖到阿红那里去。”
一边说着一边又一次伸手去挑墨染的下巴,墨染这一次只是默默的听着自己的未来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反应了,光头哥就得意的笑起来,手从下巴慢慢滑到脸上,开始感受起墨染脸上的皮肤来,然后动作愈加放肆起来,摸着脸就要将拇指塞进墨染的嘴里去。
眼光一直垂着的墨染,忽然抬起眼看了光头哥一眼,眼神漠然的仿佛死了一般。
然后她猛然张嘴朝光头哥要伸进来的指头咬去。
“草!”手指猛然被咬,光头哥疼的大骂一声,要将手收回来,墨染却咬的极紧,仿佛将自己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注入到了这一咬中。
光头哥没能将手收回来,又气又疼,用另一只手狠狠刷了墨染一巴掌,将墨染打得松了口,这才把手撤回来。
墨染挨了这一巴掌,娇小的身躯被带倒在地,她用单手撑着慢慢恢复坐姿,头发已经散乱了,眼镜也不知道被打到哪里去了,她没有在意,只是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被打的地方,继续抬起眼用漠然的眼神盯着光头哥。
这没有用,她当然知道。
这只是她无力的反抗,是最后的倔强,是她不愿意屈服的证据。
她该去恨谁呢?不顾女儿的母亲?无能为力的自己?人渣的父亲?还是这些已经在自己面前露出丑恶嘴脸的小混混?
或许都该恨吧?
不过她最恨的大约是这不公平的命运了吧?
她已经什么也做不到了,她现在最为需要的则是一个能快点去死的方式。
她看到了吧台上刚刚装着冰块的空杯子。
自己需要那个。她想,希望自己可以足够的快,能够把这个杯子摔成碎片,然后将其中的一片深深刺入自己的脖子。
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命运最终给自己保留了一些小小的尊严。
她猛然朝着吧台的方向冲了过去,体面的死亡是此刻她唯一所渴求的东西。
即使她其实不想死。
就是在她微不足道的人生中,其实也是有着美好之处的啊。
她一边飞快的摸向那个空的玻璃杯,脑海里却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个明明很和善却故意做出古板样子保持长辈尊严的夏爷爷,那个如果刚睡醒总会带着一些迷糊的小韵,以及——
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惹得自己生气却不情不愿的向自己认输的,那个看出自己的困境却体贴的照顾她的感受只告诉她鸡蛋可以消肿的,那个总是嘴上说着嫌麻烦却一直偷偷摸摸给与她帮助的,那个名叫夏之悠的男孩子。
再也见不到了啊。
她本以为已经流尽的泪水,蓦然的便又溢了出来。
你会忘了我吗?
墨染已经抢到了玻璃杯子,抬起手来就要往下摔
——然后她的胳膊被一个粗壮的大手紧紧的攥住了。
是光头哥。
自己不够快。
她从光头哥看着自己的狞笑中理解了这个事实。
已经完了。
命运终究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自己连得到体面的死亡的权利都已经失去了。
我该怎么办?小悠。
墨染就这样手被举着,拿着的玻璃杯无法摔下来,她听着光头哥气极反笑的对自己说着话:“这就想死?也太便宜你了吧?你知道你爸爸拿你抵押了多少钱么?”
光头哥看了一眼自己被咬伤的拇指,又看向了墨染,说道:“没关系的,我保证,等上一会,你会比现在还要想死一百倍。”
墨染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想到,神啊,如果有神明的话,求求您赐予我奇迹吧,不论献上灵魂也好,献上肉体也好,还是献上我一切的一切也好,如果有奇迹的话,我发誓会把我的所有,都交给这一份奇迹。
请,发生吧。
无助的少女。
无助的祈祷。
她当然知道这是多么空虚多么无望的一份愿求。
但是,墨染还是毫不犹豫的起誓了,这就是她能做的仅剩的微小努力了。
然后——
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就在酒吧里响了起来,明明很是吵闹的酒吧,这个声音却被每一个人听的清清楚楚。
“——请问,有人么?”
这是一个男孩子的嗓音。
正是墨染所想念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