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日,逝去的格外的早。
几乎在还没下课的时候,暮色的黑暗便从缓缓沉进地底的夕阳的远方涌现出来了,从每一缕残存阳光的间隙间,将一幢又一幢的景物融进自己的身体,以萧萧的晚风昭示着自己的到来。
在教室听着课的学生,直到某一刻从老师或认真的教导或有趣的闲话里回过神来,偶尔扫向窗外,才回猛然发现暮色已经这么浓厚了。
在下课铃打响之后,老师也会下意识的看一眼窗外,然后被昏暗的天色吓一跳,还以为自己一不留神拖了好长时间的堂,但一看手表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已经到了深冬了。
他们会挥一挥手,宣布下课,让学生们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于是间,刚还显得有些安静的校园便一下轰然,不断有教室传来不那么整齐的“老师辛苦了”的下课礼,随后便是少年少女们的笑闹与拖动板凳收拾东西所带起的动静。
值日生们自然要留下打扫,把板凳架起来,扫地洒水收拾讲台,擦黑板这种事一般擦上一遍是不够的,即使用湿抹布去擦,干了之后还是会留下一道道痕迹,得多擦几遍才行,而这种冬日黄昏,学生们也都干的很急,那远处不断往下坠着的、已经快要消失的夕阳,仿佛在催促着他们一样,总是能莫名其妙的勾起心里不知何处而来的焦急与不安感。
但小院里的人们还没有回去。
他们下课收拾好了东西,用老孙给的钥匙打开了音乐教室的门。老孙已经申请到了过音乐教室的使用权,他们所要用的乐器都在这里,都是才买的新品,也是他们各自所喜爱的。
沈嘉音、墨染、飞鸟月弥分别是吉他手、贝斯手、键盘手,主唱也由有过经验的沈嘉音担任。
夏之悠兄妹是看客。
那天下午夏之悠乱七八糟的掏了一堆歌出来,一副贱样的看着沈嘉音,沈嘉音气的给了他两拳,夏之悠也表示无辜,为什么给人写歌反而被打了啊,但鉴于沈嘉音重拳出击之后就跑到墙角蹲着自闭去了,夏之悠也就没计较什么。
圣诞晚会要用的歌也是这一堆歌里的一首,乐队的三个女孩不约而同的相中了,立刻就报了节目单,老孙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己果然没有听说过的歌名,拉住夏之悠的手有些激动的拜托他一定要把歌练出来。
夏之悠安慰着他“没这么可怕啦”,被老孙目送着离开。
实际上,这三个女孩子都是有一定底子的,飞鸟月弥和沈嘉音都经过一段认真训练的时期,但墨染仅凭着之前社团兴趣般的练习,却也弹的有模有样,倒是让夏之悠挺意外的。
虽然意外,但夏之悠却也没说什么。
准确的说,他整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反坐着椅子,身子压在椅子靠背上,而椅子在窗户前。
他就这样以漠然的眼神看向窗外的天空。
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近乎完全黑下来了,看不清什么,只有几间教室仍然亮着灯,想必是除了自己这些人以外,还有人也在为了节目用着学校的设备吧,但那些灯光少且稀,在偌大的暗色笼罩的学校中微渺的仿佛黑暗大海里零星的孤独灯塔。
嗡——
开着灯的音乐教室里,沈嘉音弹完了最后一个音节,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如此这样保持了一会,一脸兴奋的回头去看一起演奏的墨染和飞鸟:
“怎么样怎么样?”
墨染笑着回答:“感觉不错呢。”
飞鸟月弥也点头。
沈嘉音头转回来,又去问全神贯注从头听到尾的夏之韵:“小韵你觉得呢?”
“很好哦。”夏之韵用力的点头:“甚至感觉就这样上台演奏都不奇怪了,你们磨合的好快啊……”
“哈哈,还行啦……”沈嘉音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自己的发梢,一边目光瞥向夏之悠,在之前几天的练习里,夏之悠对几人的指法和节奏问题给了不少意见,这才让她们进步的如此之快,但沈嘉音这个时候看向夏之悠的时候,却发现他仿佛完全没有要去听演奏的意思,心不在焉的望着漆黑的窗外。
干嘛这么臭屁嘛,我的演奏还没低到让你不屑一顾的水平吧?
沈嘉音稍微有些不爽,就这练习的几天时间里,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夏之悠这家伙突然就变得神思不属起来,听课也好演奏也好,就算是平日里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也精神完全不集中的样子,仿佛在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而是在思考着某些让他非常在意的问题似的。
与平常不一样,以往的夏之悠虽然也没什么集中力的样子,但那是性格方面的懒散样,也只有她们这些与他相处最久的人才能感受到的态度。但现在的夏之悠正思考着彼处的问题,用句不恰当的比方,感官上就像是某人的处境猛然受到了变故,但却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有些做着无用功的茫然思考,却已经有些眼睁睁等待着不幸降临的感觉了。
发生了什么呢?沈嘉音心想,转头扫视教室里其他女孩,又想道,她们肯定已经都感受到了小悠的不对劲了吧,但她们也什么都没问呢。
沈嘉音默然的想着,这三个人实在是太过于在意夏之悠了,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夏之韵是依赖,墨染是纵容,飞鸟是尊敬,以至于三个女孩心里纵使有疑惑,也会顾及着自己的疑惑会不会让夏之悠困扰,以至于她们都问不出口。
但自己不一样,自己是沈嘉音啊。
沈嘉音轻轻巧巧的去拍背对着自己的夏之悠。
夏之悠慢慢把脸从窗外转回来,默然的盯着她。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
就像是要背着某人为了某人去赴死一样的眼神。
沈嘉音强笑道:“喂,我们演奏的怎么样啊……”
夏之悠极少的没什么笑容,呆呆的看了她两秒,然后说道:“还……不错吧?”
“总感觉你心不在焉啊,怎么了嘛?”
沈嘉音这句话一说出来,教室里其他的女孩子也立刻竖直了耳朵。
“心不在焉么?或许吧?大概是这几天睡眠不是很足吧?”
沈嘉音皱着眉头,看着夏之悠的眼睛。
他的眼睛深沉而稳定,与她对视,仿佛沈嘉音的担心只是想多了。
“真的没事?”
“没事的——”
夏之悠说着,又将身子转回去,将目光重新投入了窗外的黑暗之中。
于是他的目光便悄然隐没在镜片刘海,与夜色之下了。
自然没有人能看到他这一刹那的眼神。
他轻轻的继续说道:
“——什么事,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