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对世界,都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仿佛这个世界是舞台上的剧目一般,而他们是独自坐在台下静默的看客。
可能是他们对于自己额外生命的无所适从吧,对事物带着微妙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并不是刻意去保持,而是那种即使是想靠近也不知从何下手的些许茫然感,但两人都因为疏离感而对一些事物不那么在意,稍微去尝试了一下如何靠近,这人间陌生的感觉也依旧不会消失,也就罢了一般的随它去了。
夏之悠这里是上一世经历了太多,杀人也好被杀也好,仿佛悟出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哲理一般,现在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有死亡这件事是不可逆转的,而其余的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丢了钱可以找回来或者赚回来,东西坏掉了毁灭了可以修好或者重建,伤口可以愈合,感情可以修复......只有死亡,这是唯一不可触碰的事物。
而在产生了这种觉悟之后,夏之悠看起来便显得仿佛对于什么事物也不在意了起来,虽然是重生回来了,但是对他来说,除了自己的家与熟悉的人,这个世界的其他其实是与他无关的,随便它怎么样也行。就算是上一世,即使是身处最为繁华的都市里,他也只是仿佛繁花风雨中戴笠披蓑的过客一般,只是单纯恰好的在这里而已,这繁华能入他的眼,却从来入不了他的心。而这一世他更是觉得,就算世界毁灭了也好,只要自己所关心的几个人没事,那就完全无碍。他完全可以用冷漠至极来形容自己。
而在沈嘉音这边,在她四岁多一点的时候,那时她的神秘敏感体质还没有太明显的显现出来,当时因为父母工作都忙,所以雇了两个保姆来照顾她,这两个保姆,一个总是沉默寡言,板着脸刻板的很,而另一个则是能说会道,心思玲珑。所以自然,小小的沈嘉音只喜欢那个会说话能逗她开心的,对那个总是要求她好好吃饭少看电视的刻板保姆,便极为厌烦了。
而在那一天,一个金发碧眼奇异打扮的外国人敲响了她家的门,他自称是父亲的朋友,并且可以准确说出沈嘉音父母和爷爷的名字,保姆们也就放他进去,而噩梦便在这之后开始了,当外国人确认了沈嘉音在家之后,便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要带走她,两个保姆当然是不同意,而外国人笑着夸奖她们称职,说想看看她们究竟能有多称职,邀请两个保姆到窗户边上,那边正好有一对情侣走过,外国人温和的问保姆们喜不喜欢看烟花,就像——
外国人在窗边打了一个响指,那一瞬间,沈嘉音感觉到空气中什么东西流动了,她个子不够高,看不到窗外,只听到砰的闷响声,以及女子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
她不能明确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看到两个保姆所露出的震惊而恐惧的神情,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了,脸色煞白的捂住小嘴。那个外国人将自己温和的视线从窗外转回来,笑着说道,真是令人悲伤的事情呢,他是被你们害死的哦,要是你们比我想象的还要称职的话,你们猜猜会不会变得和他一样呢?那么现在我再问一遍,我可以带走这个小姑娘吗?
沈嘉音看着两个保姆,那个刻板的保姆在原地脸色惨白的愣住不说话,而很会说话的小姑娘很喜欢的保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的点头,眼泪都要出来了。沈嘉音便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与自己关系极好,平时拼命逗她开心的保姆恨不得让她立刻跟这个外国人离开,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充满了厌恶,仿佛自己是一个什么不详的东西一般。
外国人满意的笑了,伸出手来要去抓沈嘉音的胳膊,却听到了一声尖叫:“不行!”他向前探出的手停在了那里,慢慢的转过去,带着诧异看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是那个刻板的保姆。她依然是脸色惨白的站在原地,看到那个恐怖的人看着自己,强撑着用变了调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你......你不能把小嘉音......带、带走。”
旁边的同事惊恐的瞪着她,说:“你疯了啊!”那保姆没有理睬她,仍是死死盯着外国男人。
外国男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偏着头看着那个刻板的保姆,奇异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看了一会,脸上的笑容猛然扩散开来,兴奋的说道:“对嘛,这才有意思嘛。”他收回手来,又打了一个响指,这次沈嘉音看的明明白白了,两个保姆的左臂猛然在她的眼前爆裂开来,就仿佛装满了水的气球被针刺破了一般,散开的血肉一下就给房间里增添上了血色。
两个保姆发出凄惨的哀嚎,用她们的右手去摸左侧空荡荡的地方,那是她们本来左臂所存在的地方。外国男人笑吟吟的对她们说道:“这一次我手下留情了,有没有感受到我的仁慈?我会给你们许多次机会慢慢考虑的。”男人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道:“啊,前提是你们不要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两个保姆一个跪下来给男人磕头,惨叫着说不管我的事,放过我吧。另一个紧咬着牙忍受着恐惧,只发出低微的拒绝声。
沈嘉音看着这荒唐而不真实的一幕,年幼的她突然明白了,只有这种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一个人才会完完全全显出他的本性。
只是她知道,不论是哀求还是抗拒,对于眼前这个残忍的男人大概都是没有用的,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可以让男人感到愉悦的滑稽剧目而已。
果然在充分的玩耍之后,男人终于有一些厌倦了,随手杀了保姆们,转向了沈嘉音,笑道:“好了,碍事的小丑们已经消失了,现在我们走吧......”
“......我可爱的实验素材。”
宽敞的房间里,被血所浸染的小女孩无神的站在那里,她所朝夕相处的两个人,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但是沈嘉音的心里却没有过分的悲伤,她想着,那个平时和善但是其实是自私的阿姨,还有那个素来严肃却把自己看的比她的命还重要的阿姨,都死去了。她们一个是好人,一个是不那么好的人,但是都死去了。
死亡这件事,原来是无关善恶的啊。
而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了,自己也要像那两个阿姨一样死去了,不,如果自己是实验素材的话,可能连死亡都无法做到吧。
真可惜,要是能平和而安静的死去就好了。不过要是能稍微迟一些死去就更好了,现在想想,自己好像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去尝试着做过呢。
想着这些,沈嘉音反倒是平静了下来,而在那个外国男人看起来,就好像是吓傻了一样,还很期待小女孩反应的他打量了沈嘉音一眼,嘴里说道:“真没意思。”就带着并不怎么反抗的沈嘉音离开了。
而之后,及时赶到的沈良顾将沈嘉音救了下来,而这件事对于沈嘉音的影响却一直没有磨灭,她觉的有一些茫然,保姆们明明不想去死,却死去了,而自己都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最后却活了下来。她仔细去想,却终究没有结果,只能归于生命的无常无可捉摸上面,沈嘉音从此不论对事对人,都是一种淡然的状态,仿佛是一个旁观者,既能平静而客观的看清台上每个人的角色与样子,也融不进去,或者说没有心思融进去。
只是旁观。
直到这一次跟着爷爷来到了这个小城,到了这个别致的小院里,看到了正坐在还未盛开樱花树旁边的夏之悠,那个男孩子正安静的把玩着棋子,沈嘉音这才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难以说出的言语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仿佛寓居他乡终于偶遇了一个住得不远的家乡人。
仿佛小船在汪洋中漂泊突然发现了一只同行之舟。
仿佛自己找到了寻找了多年的那个不知姓名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人。
仿佛一个人孤独的看着台上的表演终于有一个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那种难以言喻的莫名亲切。
沈嘉音一直感觉无处安放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自己找了多少年呢?这个明明不认识的人。
沈嘉音想着,默默的绽放出笑意。
但是,
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