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千般不舍,万种眷恋,终究难与死亡为敌。
陪伴了一生的黑色小猫,它的身体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少女的腿上,消瘦,憔悴,但却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又仿佛沉醉的溺入了一个漫长悠远而甜蜜的梦境,久于此间,不愿醒来。
少女就这样身上耀着微光,温柔的笑着低头看着小猫,伸手去摸它的身子,动作却是轻柔而缓慢,害怕打扰到它的安眠。
沈嘉音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少女陪伴着她的猫咪最后一程。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还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但是她身上所闪耀着的光辉慢慢减弱、黯淡了起来,少女仍是不理,那光辉黯淡到一定程度,终于忽明忽灭的闪烁起来,少女叹了一口气,双手小心翼翼的把小猫捧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身边。
然后少女抬起头看向沈嘉音,笑了一下,问道:“你还不走嘛?”
沈嘉音知道那笑容的含义,那是失去了最重要事物之后的淡漠,是连最后余温都散去的灰烬,不,是死灰。
沈嘉音开口说道:“......我以后会常来这里的......”
“可怜我?”
这话一出口,两人便都沉默了,这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少女才又说道:
“......对不起......”
沈嘉音笑道:“没关系,‘失去’这件事情的含义,我多多少少也懂一些,我知道你的感受。”
少女又是漫长的沉默,又说道:
“谢谢......”
又苦笑着说道:“其实,之前我骗了你的。”
“嗯?”
“就是,和你说留下你是小黑的想法。”
少女又想起了那些温柔的时光,她眼里所流出的,绝不仅仅只是分离的痛苦,她继续说道:“我也是想把你留下来的,我也有想拜托你的事情......”
“什么事?如果是我可以做到的事。”
少女脸上流露出了寂寞的表情,叹息说道:“不,现在已经不用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
“对,我其实是想拜托你把小黑带走来着。”
沈嘉音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少女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知道的吧?”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我已经要消失了。”
沈嘉音看着少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听着少女继续说着。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感觉我的存在越加薄弱起来,这是一种无法明确感受到自我的感觉,就好像在梦境里一般,混混沌沌,不明所以,而且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严重起来,一天居然有大半的时间如此。呵,倒是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沈嘉音想了一下,才回答道:“这的确是你快要消失的征兆,但是你已经存在了十多年,形态甚稳,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她思索着说道:“除非......你的根本执念消失了。”
“......执念?”
“人死后之所以没有消亡,除了特殊的环境原因之外,还要有本人对于世界的不舍,比如未了的心愿,或者有什么遗憾,而这会成为凝聚魂魄的根本执念,如果心愿已了,便会对这世间再无不舍,而就此消失。”
沈嘉音试探性的问道:“你......心愿已了了吗?”
少女说道:“心愿吗?”哑然失笑道:“连我都不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呢,居然已了了?”
沈嘉音说道:“心愿已了的感觉,是满足,看你的样子,大概是十岁出头便逝世了,到现在,却为什么感到满足呢?”
少女笑道:“原来满足便是心愿已了么?那我倒是明白了。”
“那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
“大概是,能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看着沈嘉音不解的神情,少女笑着说道:“你看,毕竟我死的时候还小,这样死了肯定不能接受呀。”
少女仰起头看那天上的明月,那明月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已经要显出全貌了,银色的月光带着哀伤的意味洒遍了人间,少女沐浴着月光,轻轻说道:“我希望再晒晒太阳,再看看天上的飞鸟,看看地上的蚂蚁们不停忙碌,看看春天的花绽放,看看夏天的草木叶子碧绿的茂盛起来,看看秋天院子里满满的爬山虎一点一点变成金黄,变成火红,在秋风里荡着波浪招摇,看看冬天里那边破旧的窗户凝出冰花,草木的枝干慢慢附上白霜,看看那天空雪降,染白这个小小的世界,我还想再一次坐在那高高的屋檐上,在那边吹着不知是从何处的远方吹来的风,往下看这个人间,看这个人间的人们,一点一点努力的编织着属于自己小小的生活。”
她看着沈嘉音叹息:“可惜,我当时以为再也看不到了,因为这样,我才诞生的吧?”
“那你现在便满足了么?”
“足够了吧,人间景色,我只看七分,看多了终会觉得腻,我已知晓我是为了什么,我笑过,我哭过,我欢喜过,我悲伤过,我存在过,这边够了,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意义去追寻呢?”
“那你便要逝去了么?”
“便逝去吧,我心已足,不恋人间。”
少女微笑着看着沈嘉音,说道:“说起来,我这十多年,却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做过呢。”
“什么?”
“睡觉。”
少女笑着说道,她坐在廊下台阶上,慢慢的用手脱去了脚上的鞋子,小心而整齐的放在最下的一阶台阶上面,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在小猫的身边躺了下来,开始是平躺着,后来反复动了一下,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笑道:“十多年没有睡觉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她躺着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的黑色小猫,又温柔的笑了笑,转过身,侧着身子面对着小猫,伸出手想要将小猫咪抱进自己怀里,却发现自己刚才与小猫咪最后道别已经燃尽了魂力,再也碰不到小猫咪了,少女只能一点一点挪动自己侧卧着的身体,努力靠近小猫,然后用手虚环,做出她仅能做的怀抱的姿势来。
少女闭上眼睛,仿佛真的有些困了一般,有些疲倦的对还站在那边的沈嘉音说道:
“抱歉啊,我送不了你了,你想离开时自己离开吧,以后来玩的时候也欢迎来玩......”
少女最后太息说道:
“我有些困了......”
“......先睡一会......”
女孩抱着自己心爱的、名叫小黑的黑色小猫,不再去理会人间的事,安然的睡去了。
小院的上方,秋日的夜空中,最后一点乌云也散去了,纯洁,明亮而又高远的月亮终于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光辉撒向人间,月光炽盛起来,废弃的小院里竟然一瞬之间如同白昼,但却没有温度,月光终究是清辉,冷彻高洁。沈嘉音站在院子中央,默默的看着少女与黑猫静静的卧在一起,小院里光芒愈来愈亮,沈嘉音竟然被光耀的慢慢看不清那相携着走完一生的伴侣,只能隐约模糊的看到影子在那。
终于,月光如此明亮了一会之后,终于又重新回复平淡如水,而沈嘉音在朝廊下看去的时候,仍然静静躺在那的,便只有那只黑色的小猫咪了,沈嘉音恍惚了一会,心中难言是什么滋味,觉得应该为她们而欢喜,却只是悲伤,她抬头朝夜空看去,月亮仍然完整的亮在空中,乌云却不知何处去了,只是那完整的月亮所倾下的月光,却不知为何,也终究没有刚才那般明亮了。
而这时,沈嘉音心里才默默的回想起什么,
——却是忘了,去问那个女孩子的姓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