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韵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极为悠长的梦境。
梦里面自己住的是那个老房子里还是现在的小院里,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梦里的她真的好幸福,不论是爸爸、妈妈、爷爷还是哥哥都陪伴在自己身边。
真是奇怪的梦境呢,明明这些重要的人们从来都没有一起在自己身边出现过。
然后随着梦境慢慢的延伸,先是妈妈不见了,再是爸爸,爷爷,最后,终于连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哥哥,也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也头都不回的消失在了黑暗的深处。
她一下便惊醒了过来。
枕巾是湿的。
她想呼唤道:“哥哥!”却被什么堵在了胸口似的,发不出声来。
喉咙干涩而发苦,四肢没有力气,胸口沉重到有些恶心的感觉。
她一个人,仿佛漂泊在水银一般沉重的大海中央,四周没有边界,孤单而不知该飘往何处。
在醒来的那一刹那,她连自己究竟做的是什么梦都记不太清了,只是这一种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东西的感觉让她苦闷和怅然若失。
枕巾已经冰凉了。
但好在,自己所盖的被子仍然是暖和的,同时有种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从四遍八方不断从她的鼻腔和每一寸的皮肤渗透,安抚着她的每一个细胞,那是哥哥的温度和味道。
她放心下来。
转过身紧紧去抱住身边大大的布偶熊,啊,小熊先生上面也沾染了许多哥哥的味道呢。她一下就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小熊的怀抱里,一边害羞的脸仅露在外面的耳根都红了,一边却又有些贪婪的汲取着这令人安心到心动的味道。
啊,简直是让人上瘾的毒药呢。
夏之韵刚刚吸了一会,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夏之悠拿着个铲子从门外探头进来:“小韵?醒了吗?”
然后就看到妹妹一边抱着心爱的小熊先生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
夏之韵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滚动着的身体立刻停止并僵硬下来,从小熊先生的怀抱里一卡一卡如同卡顿机器人似的回过头来,看到了自己的哥哥盯着自己的方向。
“……”
“……呃……你在干什么呢……?”
“哥哥进房间前不敲门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这是我的房间。”
“……”
“顺带一提,你现在睡的也是我的床。”
“……”
“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我你在干什么了嘛?”夏之悠围着围裙提着锅铲在门口叉腰问道。
“……淑……淑女的爱好?”夏之韵的脸越来越红。
夏之悠歪着头看了妹妹一会,耸了下肩:“行吧,淑女,下来吃饭了。”
然后他一边出去,一边随手带上了门。
然后在门关实的那一刹那,夏之韵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压抑已久的笑声:
“——噗哈哈哈——”
“咚”。
房间的门瞬间被恼羞成怒的夏之韵小姐用枕头攻击了,发出软绵绵的一声响。
—————
等到夏之韵穿好衣服下来,夏之悠正在慢慢撕着油条蘸稀饭吃着。
他看了下楼的夏之韵一眼,又揶揄了起来:“淑女,如果你不快点的话我们就要迟到了哦。”
“不、要、叫、我、淑、女!”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夏之悠随口说着,然后看见妹妹鼓起腮帮子来瞪着自己,才连忙服软道:“OKOK,不是淑女,夏之韵小姐,小韵,我最亲爱的妹妹,快点洗漱吃饭了。”
夏之韵这才轻轻哼了一声,走进洗手间,准备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但是,她只是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专门用来放牙刷牙膏的杯子里,仍然有三只牙刷静静的靠在那里。
还有一支牙刷,当然是夏堂秋曾经用的。
夏之韵稍微恢复了一点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下来。
夏之韵生的善良,对人从来都是认真对待,给予自己最大的真诚和善意。她总是能够轻易的和别人搞好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善意对人才可收获善意,所以她能被人们所喜爱,甚至在班级里有些畏生,不怎么和别人交谈却能在班级里成为班宠,除了她本身年龄小,长得可爱以外,也是因为她与人交往从来都是把别人放在心里,真心实意为他人着想。
而在家庭和亲人的方面,夏之韵的表现则是格外的懂事听话和乖巧,她把每一个亲人都看的无比重要,从来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们失望。
但就是这样的夏之韵却一直在失去自己的亲人。
母亲自然不用说,几乎就是在她出生之后不久就因为体弱去世了,爸爸虽然老是很忙,但之前还是会回家的,直到几年前抛弃掉自己和哥哥离开了,而住到爷爷家之后,本来以为能有一段长久而稳定的幸福时光了,但到现在,连爷爷也去世了。
刚来小院时,自己还有点害怕这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老人,但后来才发现,这个老人严肃也只是表面,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溺,沉默则是拙于口舌,想要拉近和自己的关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归到吃东西和买新衣服上面去,时间长了,这种想哄哄孙女却手足无措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可爱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老人,却突然间没了踪影。
真的是很突然啊,甚至夏之韵到了现在还有些反应不太过来,有一种爷爷还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像是他仍然还在这个小院住着,只是自己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一样,可能在某一刻,他便会在哪个门口走出来,看到自己然后笑,皱纹绽开来,从他用了多年,有些破旧的小钱包里掏出一些钱来给自己,让自己去买点零食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永远诀别失去的实感,终于和深刻彻骨的悲伤一起汹涌的涌了上来。
夏之韵看着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爷爷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影子,电视前的沙发,厨房的锅与调料,楼下房间里成捆的书与已经收起被子的孤零零的床板,外面院子的亭子里那天下午下了一半没下完,却也再也下不完的残谱与棋子们,以及亭子旁边爷爷曾经抱着哭嚎过的将过完花期就要凋零的那一株樱花树。
爷爷究竟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呢。
这里的每一件事物都小心的藏了他数十年光阴的音容相貌,然后就在前些日子的那一刹那,便戛然而止了,时光在这里断了层,事物还是那些事物,人却再也无法续上这残缺的故事,这便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吧。
自己,便又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了。
本来三个人可以一直就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的,但是已经不行了。
自己的身边还有谁呢?
只有哥哥了。
从出生就开始陪伴自己,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直到现在,再到以后,哥哥一定也会继续陪伴着我的吧。
这是自己仅剩的,唯一所拥有的东西了吧。
哥哥呢,是不是也只有我了呢?
结果我们终于都不再拥有除了彼此以外的事物了。
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相互拥抱着取暖。
世界就像一片汪洋一般,惊涛骇浪,****,深不见底,冰冷刺骨。
我们两个在一起,则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