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汽车载着少女驶过那个“前方宣江市”路牌的时候,少女明白自己终于重新回到了那个自己熟悉的城市。
妈妈仍留在原处,不与她一起离开。
用妈妈的话说,如果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就请为此承受代价。
少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还记得之前自己离开这座城市时车子所驶过的路径,那时的自己一边哭一边扒在窗口不断的看自己逐渐远离的地方,心里所感受到的不仅是不舍,更多的反而是惘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才能挽回自己离开的事实,或许自己如何去做都是徒劳的,自己已经注定和那个人永远的分离了,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记得自己,未来哪一天如果相遇了他还会认出她么?
所谓女孩早熟,像她这样经历的女孩子更是早早的明白某些道理,懂得某些“再见”始终都是谎言,这不是承诺着会有再见之时,而是宣告这两段人生从此背离,只会渐行渐远,再不相交,即使偶然再见也会“纵使相见应不识”,会觉得有些眼熟,再一边绞尽脑汁回想一边带着试探和克制的礼貌问道:“您是?”
虽然是懂得,但这份心思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还是过于沉重,她不能,也无法去改变什么,只能将这一份略显悲伤无力的茫然感觉尽付与泪水之中。
在现在少女终于将要回到这座城市了,脑海里储存的、自己日日夜夜回想过无数遍的回忆便有一次不可抑制的浮现出来,那些个霜晴雨雪天空下的美好回忆在她眼前流转不停,一边安抚着她急不可待的心情,却又一边悄悄拨撩起少女的心思,让她再一次,不,是比刚才还要焦躁起来。
他会认出她嘛?
少女转动着小小的心思,又一次去检查自己的衣着,捻动自己的发梢。
自己自觉这些年成长了一些,他会一下叫出她的名字然后上前抱住她嘛?还是会有些害羞的不敢搭话?大概不会吧?按他那麻烦的性格大概会若无其事的问道:“回来了?还走么?”
少女想着那个人的样子,暗暗笑了一下,真是麻烦的人呢,要是自己问他有没有想我,他大概会说“谁想你了啊你好自恋啊”这种话,关心人的样子总是拐弯抹角,第一次见到他吵架然后和好的时候他也是,什么“你好玻璃心啊”“用剥了壳的煮鸡蛋热敷,会好很多”之类的,正大光明一些关心人不行嘛,少女有些愤愤的想着,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初见面时抵抗的性格。
对了,那个人还喜欢玩低调,从自己这拿走的眼镜大概还在戴着的吧,和别人日常交往大概还是会露出那样装饰性的傻笑,他要是见了面敢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对外人专用”的笑容自己就打飞他……
少女做了个深呼吸压抑住自己各种意义上有些沸腾的心情向着窗外看去。
汽车行驶着,两边的景物向后倒退,陌生的景物一点点变得熟悉起来,开始和记忆贴合起来,熟悉感与久别重逢的感动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她又贴在了车窗上,如同多年前离去的小女孩那样,但黑发更长,身段渐开,也不再如那时一样的哭泣了。
她更加的成熟了吗?
少女的视线从窗外某一家早已改了名字的酒吧处收回,去看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的影子。
那影子眉清目秀的正对自己笑呢。
黑发如瀑,静垂腰间,眉眼如画,雅雅动人。
唯一有些不足的就是过于瘦削,带着单薄与柔弱。
少女伸手摸向车窗上自己的脸。
自己大概比小时候长的要更加漂亮了吧?
他会喜欢吗?
心念转到这里的少女却突然一阵害羞,脸红暗骂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边想到了妈妈在昨晚跑到自己房间一起睡,然后语重心长对自己说的“女孩子一定要珍视自己”不由得脸更红了。
到宣江的车程大约两、三个小时,少女早上出发,快中午时便到了。她和司机找了家面馆解决午饭,那面馆也是她过去极为喜欢的,老板也还是之前的那个大爷,只是显得更老了些,见到她大约是许久不见不太敢认的样子,听见她说“素面多葱中辣不加香菜”的老口味,终于露出了少女记忆里熟悉的笑容,转身下面去了。
这面馆与少女原来所住的小区已经很近了,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先到这边的面馆吃面。
顷刻,泛着红油的面碗里面便不见了白生生的面条,少女意犹未尽的呷一口汤,终于满足的叹了口气,放下了碗。
十月多吃这样热腾腾辣津津的面条,虽然过瘾,但还是不免流汗,少女呼着气拉动这衣裳前襟透着气,但效果不明显,胸口仍是显闷,便考虑着是否要再去买点衣服。
说来奇怪,少女因为拒绝饮食的反抗而日渐消瘦,从身形到气质都显得纤弱,但却只有胸前的赘肉不受影响一般日复一日的膨胀了起来,以至于不得不频繁给自己购买衣服的妈妈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咳,当然妈妈的眼神是盯着胸口的。
而现在自己带来的衣服大概还是嫌小了,大号的衣服自己穿着又空荡荡的,大概只能拿回来自己改改……
少女有些苦恼的想看看自己的身段,却被山峦挡住了视野,根本瞧不见下面的衣服。
……呜……自己该不会胖了吧?
少女赶紧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不对啊,感觉都能摸到骨头似的瘦,怎么只有某个地方不对劲啊。
她有些丧气的朝着刚刚吃完的司机师傅说道:“王叔,麻烦你衣服要快点送来啊,再多送点布料。”
一脸忠厚的大叔刚吃完了面,一边抹嘴一边憨厚笑道:“好嘞。”
于是所有的准备工作都结束了,转学的事情国庆假期前就办好了手续,也打好了招呼下午就去学校露面;衣服行李等王叔把自己送到学校下一趟就会送来;久违的面条也已经吃完了。
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重逢。
少女又和王叔在面馆坐了一会,少女开口说道:“王叔,时间差不多了,送我去学校吧。”
大叔愣了一下:“这么早么?”
“稍微绕一下路,我有想去的地方。”
两人坐在车里,少女给大叔指路。
汽车驶入自己熟悉的小区,简直就像驶入了自己的回忆。
好些年的时光,每一日都是自己在这条路上出发去上学,开始是自己一人,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后来便是三人,自己的神情也慢慢开朗起来,开始说说笑笑,然后每日傍晚再回来,自己总是想尽办法的多拖一会,想把这条路上的时光拉长,自己不行就拉着小韵,这样那个人也会无奈的妥协。
那边的那颗大榕树,每到夏天总是郁郁葱葱的,上面满满的蝉鸣弥漫的夏味,而现在夏天已过,它大约是刚刚被修剪过,枝桠不再肆意的茂盛,而是显得规整起来,稍显温吞。
这边的院子,原来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是阴森森的,就算是在正午的时候也会阴翳一片,令人压抑,而现在阴翳的气息已经全然消逝了,爬山虎还是附在院墙上,却没有曾经自己见到过的那份生机,显得颓败。
自己离开的这些时候,这里都发生了一些怎样的故事呢?
少女不知道。
汽车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少女下车有些疑惑的看着小院的大门,大门也和自己记忆里的不同,是坏了换了新的么?
少女试探着敲门,并没有人应答。
夏爷爷出去了么?
少女想着。
但时间已是不早,少女也无法在这里等待小院的主人回来,又试探性的朝门缝里看了一眼,却终究看不出什么东西,只能略带遗憾的上了车。
不要紧。
先去见那个人,待会再和他一起回来看夏爷爷吧。
少女看着小院被汽车甩在身后,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