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水手舱,空气就变得闷热潮湿起来。白少棠扯开前襟,叫道:“这么热,怎么睡嘛!”杜蘅将他迎进舱中,说道:“小侯爷只能将就一晚啦。我们这水手舱,比不得官舱舒服。”白少棠转身欲走,说道:“我宁肯在甲板上呆一夜,也不愿意待在这蜂房一样的又闷又热的小舱里,而且——”白少棠在舱中嗅了嗅,捂住鼻子,一脸嫌弃:“好臭!你们俩谁的脚这么臭!要熏死我了!”苏二八见他进来,已是十分不悦,嚷道:“吴赖皮,你把这尊贵的小侯爷待会我们舱中做什么?”
杜蘅苦笑道:“我有什么办法。是冷大人的命令。麻老四,要委屈你去通道里将就一会儿啦。冷大人说了,天一亮,大潮一起,大家都要起来开始海捕了。”
苏二八跳起来道:“我去睡通道?他娘的还讲不讲道理,通道是他娘的能睡人的地方……”话没说完,杜蘅已经连拽带拖将他拖出舱去,关上舱门,任由他在外面叫骂。
白少棠嘴上说着嫌弃,却已然坐在了杜蘅的铺上。往床上一趟,嗯了一声说道:那个丑八怪一走,这里好闻多了。
杜蘅心道:到底是世家公子心性。苏二八在门外装模作样叫骂几声,也自去找地方休息去了。白少棠这时对杜蘅起了兴致,好奇问道:“我听那个冷冰冰叫你吴多鱼?这是你的名字吗?”杜蘅回道:“是的小侯爷。小人家中时代打渔为生,父母为求个好兆头,给小人起名多鱼。”白少棠笑道:“你名为多鱼,却是姓吴。姓名连在一起,什么好盼头,都怕是一场空。”
杜蘅点头道:“是是是,小人父母没读过书,不曾想到这层关系,让小侯爷见笑了。”
白少棠道:“我看你对我也算彬彬有礼,我也不计较你昨日晚间抓伤我胳膊的罪过了。”杜蘅连声感恩不已,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原来昨夜捕到鲛人后,冷战便搬进货仓休息。白少棠等机会放火,又守在货舱等守着人鱼的冷战出去灭火,折腾半夜,早已疲累不堪。不一时,便微鼾泛起,陷入熟睡。
杜蘅爬上上铺,思前想后,冷战应该在捕到鲛人后,便进入货舱休息,亲自守着。官舱着火,他八成已料到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一开始并未理会。直到火灭之后,确认不会有人能趁乱对人鱼做什么,才姗姗来迟。此人做事心思缜密,又身手不凡,若是自己身份暴露,与之为敌,料想极是难缠。
将睡未睡之际,忽听下铺白少棠说起梦话来,杜蘅凝神细听,却是广阳方言,断断续续道:阿爹莫要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阿婆,阿婆,阿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吖!阿婆~呜呜呜呜……
他叫阿爹之时,语气满是惧怕,叫阿婆之时,却是满满的甜蜜与爱意,最后一声阿婆又极悲伤,竟而在梦中嘤嘤哭泣起来,杜蘅心里暗叹一声:这少年内心深处,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密辛。再次入睡前,杜蘅总觉得有什么细节以及非常在意,却被自己遗漏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心里十分别扭。然而困意袭来,一双眼皮不停打架,很快睡去。
杜蘅睡眠极浅,极少做梦。睡去之后,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怪梦。梦中回到了极小的时候,父亲坐在长案前,读着一本书。婴孩儿模样的自己,坐在木车中,盯着父亲案头的油灯细看。看了一会儿,油灯火苗忽然爆窜而起,火光中一只小兽向自己扑来,父亲情急之下,用手中书本,砸向小兽,杜蘅梦中一惊,已是惊醒过来。
杜蘅清晰记得梦中父亲所看之书,乃是《妖异传》,是今人辑遍的一部关于兽类修炼成妖的故事总集,自己也曾翻阅,无甚异常。至于火中跳跃出的小兽——杜蘅心念一转,方才想起自己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是那只白猫!
白少棠曾言到,治好白猫病症后,白猫便逃逸而出,不曾寻得。昨日在白少棠舱中,却的的确确看见它卧伏榻上。适才火起,杜蘅冲入舱中,曾仔细观视全舱,除两名侍卫外,并没有白猫踪影。若是隐匿他处,自己和冷战出来进去各个船舱,以自己和冷战的武者知觉,不该发现不了它才是。
杜蘅心下疑惑,探起身来,向下看去。白少棠和衣而卧,却是怕热,在窄窄的铺上,尤能躺成一个大字,左手左脚半垂铺外。舱中甚黑,只有透过门缝撒入一点点的通道火把的光亮,让杜蘅可以勉强辩物。白少棠皮肤极为白皙,透过他扯开衣服所见,更是色如羊脂,状若白玉。颈下一指之处,却长着一颗鲜艳欲滴,色泽艳丽,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煞是动人。
杜蘅心道:“这个白小侯爷,甚有魔力。懂得兽语,能和猫儿鲛人交谈,心地纯良,虽说稍有任性,却是为了生灵福祉,不论如何,自己也该护他安全,将他平安送至南岸。”
正思量间,舱门已被推开,苏二八气呼呼的进来,骂道:“娘的,天大亮啦!赶紧起来!”白少棠睡的颇沉,苏二八吵闹之下,竟而未醒,转个身继续睡。苏二八大怒,大手一挥,对准白少棠屁股拍去,杜蘅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格挡,惊道:“你做什么!”苏二八嘿嘿一笑,骂道:“娘的,老子就是虚晃个姿势,你紧张什么。”
杜蘅也知他并不会去伤害白少棠,于是道:“你想不想知道鲛人长什么样?”苏二八骂道:“想让你麻四爷替你干啥直说无妨。”杜蘅幽幽道:“现下有一个让你进入货仓观视鲛人的好机会,你若不想去,我就不说了。”苏二八笑骂道:“吴赖皮,你他娘的真鸡贼,快说快说,我去我去。”杜蘅道:“海捕马上正式开始了,但冷官长让我盯紧小侯爷,让他不要胡乱走跳。你去往货仓,就说受我之托,前去拜候冷官长,接下来我是到前舱投球捕蛟,还是继续看住小侯爷。请长官示下。”
苏二八骂道:“你他娘的才来半天,就变成官长的亲信了,有你的啊吴赖皮。”说罢,踢踢踏踏的去了。
不一会儿,苏二八黑着个脸回来,未等他开口,杜蘅便道:“麻老四,可是吃了闭门羹么?”苏二八骂道:“你小子是想让我跑腿请示,你他娘的就直说!还骗老子去看鲛人!人家连门都没让我进!冷官长说了,让你带着白小侯爷去往前舱捕蛟!”
杜蘅一愣,不曾想冷战竟然会让白少棠与自己一同去往前舱。无法,只好去叫白少棠。白少棠显然沉睡未足,叫了几声,只是又翻了个身,脸朝外睡,叫之不醒。苏二八道:“来,让老子出口气!”说着把杜蘅拉在一边,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双腿一蹲,屁股对准白少棠的脸,噗哧哧放了一个屁。杜蘅见他甚是粗俗无礼,又好气又好笑,赶忙拉开。然昨日晚间吃了糟咸鱼,腌菜,豆腐,苏二八所放之屁,臭不可闻。正对白少棠脸,登时将白少棠熏得醒了。醒来只见两个水手站在自己床边,掩鼻窃笑,船舱中又巨臭无比,坐起叫道:“你们谁放的臭屁,如此之臭!”苏二八头一扭,悠悠得道:“还能有谁?难道我们会当着人面做这么粗鄙的事?当然是小侯爷你,沉眠不醒,魄门不固,又不知昨天吃了什么稀罕好物,放出如此惊天动地之屁!”
杜蘅听他说的言之凿凿,不由笑了起来。白少棠双脸通红,以为此屁当真是自己所放,又羞又臊,狠狠瞪了苏二八一眼,对杜蘅道:“我要净面了,带我去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