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深暗，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无动于衷。泪意渐渐在我眼中凝结，我转回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飞快地跑出茶楼。
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我知道，自己与孟宏涛已经结束了。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刘申一脸焦虑地出现在我面前，风尘满衣的样子，看起来象是一直在找我。
“主子，可算是找到你了！”
刘申见到我，长长地舒口气，立时高兴地嚷起来。
“主子，你还病着呢，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
我茫然地问，思维一片混沌。
“当然是回家啦，主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刘申见我的样子，又急又忧，有些无措地看着我不停步地往前走，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家？”我打个哂笑，“我的家在哪里？哪儿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家？”
“主子！”
刘申已经顾不得主仆之别，男女之防，伸手拉住了我。他的手微微发烫，手心里全是汗水，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拽得我生生地疼。
心神一颤，我也清醒了许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一个不知名的湖边，眼看着就要踏进湖水里了。墨绿的湖里倒映出我的影子，一身粉色的衣衫，头发有些松乱，神情哀凉。
这人是我么？我就是这副德行么？这样丑陋的女子，有谁会要？有谁会怜？
我缓缓抬起右脚，一步，这这么一步，这世上便再没有这么丑陋的女子了……
“主子，你不可以……”
刘申带着哭声，从身后猛抱住了我。
“主子，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请你想想老爷，想想你年迈的父亲，你怎么能就这么抛下他，弃他而去？如果你有什么不测，你叫老爷如何承受得了？主子……我们回去吧，再苦再难，刘申都陪着你，为你分担，永远也不离开你！”
“刘申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今天，他这样抱住我，那样慌乱的神情让我感觉象是又回到了从前，我被大娘和红玉百般刁难的日子，于是又忍不住再次这样叫他。泪水恣意横流，我不知道自己是幸或是不幸，但我知道，眼前这个脸慌乱，眼里蓄满泪水的男子是真的有为我担心，真正在关心着我。
这就够了，至少这世上还有两个人是真正关心我的。一个是我远在苏州的父亲，而另一个便是眼前的刘申。
我点点头，收回脚步。
“我们回去吧。”
说完，我再次陷入了昏迷。
我大病了一场，没有人知道原因。我想，刘申应该是知道的，他只是从来不说而已。他每天起早贪黑，绣庄、铺面两头跑，晚上回来总会来东厢看看我，如果我还没有睡下，他便向我简单汇报一下绣庄及铺子的情况；但多数时候，我都已经睡下了，他便默默地在床前站上一会儿，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
小家伙与张老夫人在一起呆了几天便哭着闹着要找我，张老夫人见他哭得厉害，便让莲儿将他抱到我屋里玩上一会儿。我病恹恹的，也抱不动他了，只能让他在床上爬来爬去，哪曾想，小家伙竟然扶着床自己站了起来，颤微微地在床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跌倒，可他却一点也不以为意，挥动着胖嘟嘟的小手小脚，爬起来又走，乐此不疲。
我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也不伸手帮他，他反倒一副得意像，好不容易走到床尾，回头冲我“咯咯”地笑个不停，仿佛是他有多了不起一般。
小家伙见我神情淡漠，小嘴一噘，不再笑，回头扶着床又要走回来，刚走几步，小脚一闪便一屁股坐在被子上。他愣了一下，小小的身子努力向前探，想要自己爬起来，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一张小脸因为过于用力而涨得通红。
我伸手扶他起来。他立时裂开嘴开心地笑起来，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袖，欢快地迈动双脚走向我走来。还有两步距离，他便已迫不及待，一下子扑到我怀里，笑得更加得意。
如此聪慧的小孩子，怎能不让人疼爱？我也暂时忘却了忧伤，陪小家伙玩起来。莲儿见我精神好了些，也跟着高兴起来，忙不跌地跑出去为我煎药。
许是小家伙在我屋里待得时间太久，张老夫人有些放心不下就自己过来了。
我和小家伙玩得正高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响，我抬头一看，是张老夫人摸索着进到我屋里，绊倒了门边的凳子。张老夫人弯下腰，摸索着扶起凳子，站在门边有些手脚无措。
我心里一时诧异。那天我明明有看到她从容地绕过阶前的柱子，走下台阶的呀，而且那样子跟常人无异，一点都不象眼盲，今天怎么又看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她的样子也不象是故意装出来的，难道是我那天看错了？
小家伙看到张老夫人站在门边，一手指她，口齿不清地唤道：“奶奶——”
“唉，奶奶的乖孙子，你娘亲不舒服，来，跟奶奶到外面去玩。”
张老夫人笑起来，寻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到床前的小桌，我忍不住伸手牵她。
“华儿奶奶，这边，小心撞到。”
她握住我的手，脸转向我，一脸慈祥地问道：“媳妇，好些了么？”
她的眼睛一样浑浊，暗无光泽。她看不见我！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心里象是被谁揪了一下，思绪一下子翻腾起来。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
我语带哽咽，轻声说。
“好好休息，老婆子我虽然看不见，可是还没到一无是处的地步，华儿就让我来带吧，你什么也别操心，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我知道……”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我问莲儿才知道，张老夫人一直都是看不见的，只是她不想成为大家的负担，暗暗记下了常去的地方的步数。莲儿平日也尽量不改变家里陈设的位置，以免张老夫人绊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