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元的立夏总是每年最热的时候，半夜的蝉鸣吵得着实太凶，盖住了宫内本该为天下所知的腐朽败落。
身着华服的女子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盯着狼狈跪趴在大殿上的血人。
涂着鲜红蔻丹的纤长手指点了点一旁的桌几，“长姐还是不打算拿出凤家传书吗？”
“咳，你，你凑近点，我……就告诉你。”
殿上的女子轻咳一声，懒懒抬起眼，即使满身血污仍是不掩风华。
闻言，高位的女子烟波转动，忽地扯开嘴角：“凤清九，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凤清九低低笑出声：“随你怎么想，凤，凤家传书就在我手上，凤虞，你有……有本事就来拿啊……”
凤虞脸上神色几变，嘴角柔婉的笑意倒是丝毫不落。
“长姐被困在地牢里十一天，想来你还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吧？也不知你那仰慕多年的昀王殿下如今怎么样了吧？”
凤清九换了个省力的姿势，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紧。
“我的好长姐，你当初不顾凤家大房阻拦，硬要嫁进昀王府。”
“一心一意将你们大房的势力为昀王所用，妄图昀王殿下能念着你一点好、一点情。”
“想来，当时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吧？”凤虞吃吃笑开。
凤清九眼帘颤了颤。
凤虞毫不在意，站起身来，向凤清九走去，裙摆轻动，一派婉转。
“今日是太子登基的日子，说起来现在朝堂上应是歌舞升平了，你知道登基的太子是谁吗？”
凤虞用脚将凤清九的下颚挑起，一字一顿：“可不正是你那夫君昀王殿下！”
“可如今，你心心念念的昀王殿下怕是早已将你忘在脑后，正享受那丝竹笙歌罢！”
“是不是很惊讶，本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人，如今却是这幅肮脏污秽模样被我一个小小的二房庶女踩在脚下……”
凤虞蹲下身，颇有些兴味地盯着凤清九吃痛的表情，“那你又可知当朝皇后是谁?”
凤清九被迫抬头，背后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扯开，一阵钝痛从背部一直传到神经。
凤清九神智有些模糊，想来已是失血过多。
努力睁开眼，也只能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温软女子笑靥如花。
“是本宫啊，长姐！是你一直瞧不起的妹妹我啊！”凤虞柔婉的面目因为得意和恨意有些扭曲起来。
一只手使劲抓住凤清九的头发。狠狠撞进她眼中神色恍惚，咬碎了牙。又用力将那张已经没多少好肉的脸拂到一边。
“凤清九，你可知本宫最恨你什么?”凤虞用手帕擦擦手上沾上的血污，又笑了。
“本宫最恨的就是你这幅模样！你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却还要做出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实在倒本宫胃口！”
凤清九不说话，实际上也确实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你若是老实交出凤家传书，本宫还可以赐你一个痛快，可你如今这番倔强，让人实在心生不快。”手中手帕轻飘飘落到地上。
“如今本宫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全看长姐如何抉择了。”
良久，凤清九指尖才颤了颤，在地上血渍处蘸了蘸，竟是就着血在地上写起了字。
凤虞心下一喜，连忙低身去看，目光刚接触到那血色，面色便狠厉下来。
那地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在你梦里。
“凤清九！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管本宫心狠不顾姐妹情谊！”
凤虞尖利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凤清九却是再也听不见。
就算是听见了，凤清九也只能冷笑两声。
说得好像以前你顾过似的……
任凤虞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气愤发狂，都和失血过多而亡的凤清九没关系了。
每一个新权的产生，脚下总会踩着无数尸体和鲜血。
区区一个为爱成痴，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下场的女子这么一对比，倒确实算不了什么了。
整个皇宫也不会因为她一人的死亡停止笙歌。
毕竟在当今皇上和皇后的口中，凤家嫡女凤清九早就成了与外敌私通不守妇道的叛贼，整个凤家大房也因此被满门抄斩。
事实总是由胜利者编排的。
…
一声惊雷响过，被灰暗夜幕所掩盖的景象显露一瞬，便又很快暗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毫不留情砸在了地上。
躺在床上的女子突地睁开眼，一下坐起身来。
“姑娘?可是被梦魇住了?”
床头的烛火被人点燃，视线模糊一瞬，半晌重新恢复清明。
凤清九愣愣看向站在自己床边一脸担忧的谷筱，吸了口气，稳住神思，“无事，梦见条大狗，惊了一下。”
谷筱便掩嘴偷笑，将烛火灭去：“姑娘还这么怕狗呢。”
凤清九重新躺回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今夜是她回到十三岁的第二夜。
也不知怎的，她本以为自己应该死在那藏满污浊的皇宫中。
却不想脑中混混沌沌许久，像是被困在什么地方，浑身难受得紧，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再睁开眼，便是躺在凤府的床上了。
虽然很匪夷所思，但凤清九还是用一晚的时间适应下来，没让身边的丫鬟看出异样。
可任她面上怎么冷静，心中却是激荡不已。
上辈子自己识人不清，即使贵为嫡女却也落得那般下场，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把握!
那些前世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将涌上来的冲天恨意压下，凤清九死死盯着黑暗中的床顶。
此事不可急躁，昀王贵为皇子，实在不好对付。
而那凤虞，虽只是二房之女，但若是无缘无故死了还是会引起族内重视。
重来的机会如此稀少，她要报仇，却没有把自己和家人再次搭进去的意思。
——来日方长。
凤清九如此安慰自己，闭上了眼。
…
“姑娘，二夫人来看您了。”
隔日，凤清九是被谷筱唤醒的。
被服侍着懒懒穿好衣服，凤清九才开口：“二夫人?她来干什么？”
谷筱替凤清九梳着头发，闻言摇头：“不知道，听说是府上来了什么贵客，要姑娘去招待一下。”
凤清九神色顿住，良久才恢复过来。
见凤清九神色不对，谷筱连忙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扯到姑娘头发了?”
凤清九看了镜子一眼。
里面的女孩不过十三岁出头，脸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稚气得很。
眉毛被仔细修剪过，如柳条一般弯在脸上，却丝毫没让她显出不符年龄的成熟。
眼睛倒是生的媚，眼尾向上微微挑起，被一层氤氲水雾覆住，便又将这媚气压下，生出几分懵懂来。
凤清九微微勾起淡粉色的唇角，好看的眼睛眨了眨，跟着透出几分怀念：“无事，你梳头的技艺一向是最好的。”
和上辈子一样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