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流曲郡王
“朕自承袭天命,万国朝奉,天时济济。皇三子步澜,得教于圣贤,文韬武略皆承上品,特封为流曲郡王,食役千户,赐婚虏国平宁公主于夏历统兆四年九月初六成婚。领旨,谢恩。”
“谢父皇恩典。”步澜虽然恭敬的俯面触地叩首谢恩,但声音却仍旧透漏出几分不甘。
“郡王殿下,陛下隆恩,特命造办司在太子府侧选址建造流曲郡王府。并嘱咐一应规格按着贤亲王府邸建造,以做殿下大婚之所。”宣旨太监交付圣旨,接过了步澜近侍塞过来的银子,谄媚的说着。
“谢谢内侍官提醒,我定挑个吉日好好的进宫拜谢父皇。”步澜勉强挤一丝和煦的微笑。
扶斓馆,侍女房,碧珠把一封信笺放到桌上,紧紧的握了握拳头,还是拿起包袱转身离去了。
…
“姐姐!姐姐!”朝玉郡主握着手中的信笺,追出侧门,却只看见碧珠姑娘一骑绝尘的背影。
“前头还情比金坚海誓山盟的,这一朝缘尽连个别过都不肯当面说了?”朝玉郡主看着手里的信笺,薄薄的一绢浆丝,只写了一行字:知君天命难违,此后愿君珍重。
朝玉又寻了许久,终于在小湖西侧的角门旁找到了独自郁郁的步澜。“喏,碧珠姐姐留给你的。”
步澜接过信笺,也不看一眼,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身后的湖里。
“诶!你就不看看…”朝玉抢都来不及,眼见着信笺化在湖水里,漂漂沉了下去。撅着嘴巴坐到了步澜身边。“要我说都是簌夫人的过!老早就听说虏国要嫁个公主过来,皇后娘娘不走心那是因为太子已经有了正妃,七皇子又年纪尚幼。淑贵妃和景妃两个人可是削尖了脑袋也不让自己儿子娶这个敌国的公主。唯有簌夫人,偏跟着皇后娘娘学得两耳不闻朝中事,关键时刻连给你筹谋一二都做不得。到头来别人甩开都来不及的姻缘只能掉在你头上。”
“怪不得母亲,她身份低微,没办法像贵妃那样为儿子筹谋。说到底是我没勇气抗旨。碧珠她走了也好,最起码性命无忧了。”步澜叹了口气,拍着朝玉的肩膀,反而像是在安慰气哄哄的她。
“原本你俩是我最羡慕的一对儿,虽然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也夫妻情深,可他俩毕竟是多年军中磨炼出的情分,时不时就要演武场上校个高下,潇洒是十足了,可却不像你和碧珠姐姐这样郎情妾意的,看着让人甜暖。”朝玉靠着步澜的肩膀,觉得自己胸口有叹不完的怨气。“步澜哥哥,有碧珠姐姐的这份情在前,你又怎么待这个公主呢?”
“敬若上宾即可,她是个背井离乡的可怜人”步澜沉思几许,却发现自己怪不得任何人。
朝玉不停地叹着气,反而更像一个情场失意的人,靠着步澜的肩膀时不时蹦出来一个法子。要不然抗旨私奔?要不然买通太医假死脱身?要不然说自己身有隐疾不宜成婚?……
步澜宠溺的拍拍她那歪主意一箩筐的脑袋瓜子,任凭她靠着自己,碧珠离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堂妹可以毫无顾忌的和自己说些心里话了。
“郡王殿下!郡王殿下!”远远的家仆纷纷在寻人,看神色还挺着急的。
“郡王殿下在这里。”朝玉站起身,冲他们招招手。
“太子殿下内侍刚刚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近日从云州得了一把龙筋弓,说是要送给殿下,邀您过府一叙。”
“太子哥哥怕是也听到了你被赐婚的消息,想个法子安慰你呢!”朝玉拉着步澜的手“走啊步澜哥哥,我们一起去看看这龙筋弓到底有多好。”
“每个兄弟受了委屈,太子哥哥都愿意拿出自己的心爱之物来宽慰我们…”步澜一边走着一边整理自己的衣帽,说起太子哥哥,内心很是敬服。
嗖嗖嗖,三枚箭矢紧跟着命中靶心,太子妃掂量着手里古朴无华的一把弓箭,满意的点点头,“这把弓力道轻,适合臂力比较弱的人用。你拿出这个弓送步澜是虚,其实是想让步澜送给将来的流曲王妃吧?”
“听说这位虏国公主入嗣虏国国王之前,就是一个生活在草原部落的女子,想必是个喜欢天高海阔的人,而草原上的女儿们无不习骑射,这把弓应该合她的心意。”太子笑着点点头,回头看到太子妃那满含深意的眼神,赶紧握着太子妃的手解释着,“你平时用剑的,所以得了这把弓就没送你。”
太子妃左右看了看这把弓,摇头一笑递还给太子,“其实我还是很喜欢的,既然要送给弟妹,我当然不会抢夺。不过你若再得到比这个力道重一点的佩弓可要留给我。”
“这是自然,你用的还是军中的制式弓,我一早就想帮你寻个好的,只是这个不太合你的力道,下次再去彭关我请季师傅给你打造一把合适的。”太子把弓放到盒子里,拿披风给太子妃披上,殷勤的执着太子妃的手哄着。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记得你还有三斤紫金石,就留给我做弓吧!”
“我还有几颗莹蓝的龙胆石,到时候也给你镶在弓身上。”
……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内侍就来禀告说流曲郡王和朝玉郡主已经在府门前落马了。太子妃也给太子整了整衣襟,两人作伴朝前厅迎去。
“朝玉给太子哥哥,太子妃请安!”朝玉蹦进府门正好看到太子人走来,拉着步澜的衣袖赶忙跑了过去。
“我说怎么来的这般快,原来玉儿也在步澜那边。”太子妃掩嘴轻笑。
“是啊,听到太子哥哥得了个好弓,朝玉就紧着来看看,省的送给了步澜哥哥他捂着舍不得拿出来。”说着上前一步拉住太子妃的双手,却觉得手里捏了一把老茧,又生硬又粗糙。“这次平定南麓,嫂嫂定是又立了赫赫军功。”
太子妃抽回双手,也觉得朝玉那像软缎一般的双手拉着自己,显得自己更是粗糙。“我本是将门之女,自小习惯了磨炼摔打,军功什么的并不重要,只求不辱没家风而已。”
步澜先后给太子和太子妃行了礼,随着他们一起到了正厅。但是对所谓的龙筋弓并不感兴趣,一个人闷闷的,要不是朝玉叽叽喳喳恐怕要冷场了。
“步澜,我看你闷闷的,怎么?对父王赐婚不满意?”太子坐到步澜身边,把盛着龙筋弓的锦盒放到他面前。
“木已成舟,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希望这个公主是个安分的人,让我能清清静静的过个日子。”步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又微微皱眉。
太子装作没看到他的神情,继续自顾自说着,“我听说这个公主是虏王从亲族过继而来的。她祖父和上一代虏王是兄弟,当时老国王未立储君就骤然离世,他们兄弟二人可是刀剑相向的,失败了的王爷被贬黜到了漠西草原。如今找个这么无关轻重的女子封做公主嫁过来,由此可以看出他们求和之心也不过如此。”
“既然没有真心求和,又何必硬塞过来一个女子,岂不可怜?”步澜盖上盒子叹了口气,“她是个随便册封的公主,我是个无关轻重的郡王,正好相配,也怪不得赐婚给我。”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想想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若不是赐婚,恐怕我还没资格封王开府吧!”
“你母亲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女子,父王对她也不是特别宠爱。你如今娶的妻子,也是个不受重视的敌国公主,她与虏王还有世仇,远嫁而来既无娘家可靠,也无朝中势力拉拢,这样一来你也就不用因为娶妻而被迫在如今错综复杂的朝中站队,保得自身清明,父王定会看到你的好处。”
“太子哥哥卓见非凡。”步澜拿起茶水咕噜咕噜的一口喝干,觉得胸口的闷气被太子点散了些许。
“你也知道,父王身边的人不如以前清净,曾经的杀伐果断已经钝化。他现在坐拥的江山可是祖父时的三倍,心中想必并不觉得安稳。越是坠坠之时,越愿意相信你这样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于他的皇子,而不是为兄这般,有着后族妻族扶持的皇子。若是为兄没有猜错,成婚以后你定有机会入朝成事。”
太子一言虽然是为了安慰,但是所说又是不可否认的现状,南麓大捷太子功不可没,可是夏皇却让太子班师受赏,又另派将军乘胜追击,提防之心已经非常明显。
“想到这里,我就为太子哥哥你生气!这南麓的大功生生的被策远将军分去一半!明明沙场奋战的是你的翔龙军,他策远军就是接过手扫了扫尾,有什么资格分走一半的军功?”
“事情已有定论,不用再愤愤不平了。”太子倒是淡然的摆摆手,“我本就没想着去南麓打这一仗的,但是当时朝中除了翔龙军,其他几支军队都各有军务在身。南麓之战谁打都不会输,我已经贵为太子,这点功劳分走一些也无关紧要。”
“难得的是太子哥哥豁达。”步澜见太子语气真的淡然,想必并不看中这点胜绩,“太子果然是太子,我就做不到如此淡然处之。”
“所以你听闻赐婚才如此郁郁?”太子笑着给他打开龙筋弓的盒子,“这把弓力道轻,弓身也不大,更适合女子使用,我说是赠与你,不如说是赠给未来弟妹的。”
步澜拿起龙筋弓虚拉了几下弓弦试了试力道,小小的叹了口气。“多谢哥哥开解,我已经没事了。过几天我就要在你的府侧选址建府了到时候还会打扰哥哥嫂嫂。”
“这都是小事,宫中的造办司擅长的都是富丽堂皇之作,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这样吧!我这就寻几个江南园林的大家,给你好好的规划一下宅院。”
“论识人之广,我们几位兄弟真是对您望尘莫及啊!”
“我只是年长几岁,走的地方多了而已,你大婚之后也有机会为父王走遍天下,到时候我大夏风物也要多多了解。”
……
步澜和朝玉在太子府用了晚膳,还玩了会儿星罗棋,然后又吃了茶点。要不是朝玉父亲伦亲王的家仆急匆匆的寻到了太子府,朝玉真是恨不得就住这里两三日了。
步澜回到了扶斓馆,却见四皇子峦鉴刚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四弟?”
“三哥哥,我听说了你的婚事,特地过来看看你,不过我看你神色如常,我就放心了。”峦鉴看到步澜拿着弓匣子的模样,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悲愤。
“哦…”步澜听到婚事这俩字儿,整个人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顿时蔫了下来。
“…”峦鉴看他这副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上前一步重重拍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期许。
步澜看他的眼神,更有一种怆然赴死的感觉。只能拍拍他的手,表示自己扛得住。
…
圣旨下达之后,步澜依例开始建府,只是不管是造办司还是工部派发,都十分拖沓。以至于三个月已过却不见动工。直到太子翻脸,一旨手诏把工部和造办司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见那块空地上有了丈量勘测的人员,又过了两个月,才见砖石泥瓦陆续到位,终于是开工了。
步澜也派了几个亲信亲自盯着工程,日日听他们汇报那些工头怎么怠懒,如果拿不到赏钱郡王爷的脸子他们也敢甩,步澜是气的没办法,奈何年少时玩的太多,没有存下什么银子,以至于现在建个宅子都要看人脸色。
好在太子和贤王两位哥哥看他过的拮据,都帮衬不少,太子哥哥是为他安排周详,从建筑样式和工匠到草木品种和沟渠,隔三差五的就派心腹来过问一二。贤王殿下却是很豪迈,先是差人送来了三百两黄金,后又送来了不少名贵的古木树种,说是到了建成开府的那一日还有贺礼相送。
步澜就这样含着感激的泪水一一谢过了两位哥哥,然后看着王府春去秋来终于露出了些模样。
天值入冬,步澜王府的工程也停滞了下来,他刚刚不忙了,朝玉郡主闲来无聊就又开始往扶斓馆跑,凭朝玉这名声在外的郡主,不管是外宫皇子们的扶斓馆,还是内宫妃子们的居殿,有很多地方都不要她递帖子就可以直接出入的。
朝玉的父亲伦亲王可是当朝陛下的亲弟弟。宫中与朝玉同龄的公主们都已经成婚,或是远嫁他国,或是与重臣联姻,偏是朝玉这个郡主,仗着父亲溺爱,母亲也家世显赫,硬是敢把自己瞧不入眼的提亲之人棍棒打出王府,整个帝京都凶名远播,久而久之竟然变得无人敢娶…伦亲王也强迫着给她订过几门亲事,但是奈何朝玉哭着跑去外祖父面前撒泼甩赖的一番闹腾,外祖父反而拿出了老泰山的架势,把伦亲王收拾了一通。伦亲王在老泰山那吃了几次瘪,整个帝京都知道他做不得女儿的主了,再跟别人提起女儿的婚事,却被人各种理由搪塞拒绝,更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也就任由朝玉这般顽劣下去了。
好在经过数十年的杀伐征战,大夏如今处处盛行武风,当年比朝玉名声更劣的濮家大小姐濮槿辛,曾经女扮男装混迹军中数年。还在京郊支了一座擂台,把京中的权贵子弟几乎打了个遍还被她赢了不少银子去,谁想到她竟用这些赌资给许多烟花女子赎了身,还用她们组建了一支槿娘军,攻打釜州城的时候,槿娘军还立下了不小的军功,被皇上赐了编制和俸禄,从此烟花之地的姑娘们都自称是归槿之人。…她的丰功伟绩,茶余饭后能当话折子在茶楼说个三天三夜。可如今她可是当朝太子妃!所以这几年一但有人拿朝玉打趣伦亲王,伦亲王便把太子妃拿出来当做挡箭牌,倒还能挂的住一丝脸面!毕竟自己女儿再怎么闹腾也不如太子妃啊!
碧珠姑娘一走,朝玉的乐子就只剩下扶斓馆里步澜和峦鉴两位年龄相当的皇子了,偏偏峦鉴是个少年老成的样子,看到朝玉不免要跟他说几句淑女都要有什么样的做派云云…朝玉被他教训了几次,就再也不往他的院子跑了。至于那几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公主都已经相夫教子跟她划清了界限。所以朝玉就跟长在了步澜的院子里,俩人逗鸟遛狗,抓蛐蛐摸鱼的,玩的十分投机。
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碧珠已经离开,以及被纷纷扬扬的雪盖住了的建了大半的流曲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