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王美彤,1993年出生在四川一个不太知名的小县城里。说起来,比我还小3岁。也是因为家里穷,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初中毕业就早早地辍学打工了。听她说,一开始是在老家某个小厂子里干活,后来认识了前男友,听说一线城市赚钱多,就跟前男友一起到广州那边的厂里打工了。结果,还没一年的时间,前男友就在厂子里劈腿了,两人闹了一场。前男友就跟那个女的走了,丢下她一个人在那边。她沮丧地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才离开那个伤心地。跟我一样,她当初也是满怀憧憬地转战到明海市来打工,只是没想到,明海成为了她的葬身之地……
人生果真是无常。这句话,如她也如我。我也没想到,满怀憧憬地来到明海,第一件事就是流落街头,而第一个能聊得上话的朋友竟是个鬼。不知道是因为同样出门在外同病相怜,还是因为感激她刚才救过我一次,我竟然又莫名地搅进了她这件闲事里。
都说四川人喜欢吃辣,我估摸着她也是一样的。于是,我的130块钱,在能养活我这个人之前,又能先养活她这个鬼了。一举两得,想想倒是比之前更实惠。深夜十二点的明崇江边,已经没有散步的人了。我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在长凳上吃着面包;她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放在地上的麻辣丸子,惨白的脸上落下两道黑黑的印记,大概就相当于人的眼泪吧。
“吶,做鬼呢,有做鬼的规矩。这些东西不能像做人的时候一样用嘴吃,只能用闻的!”我善意地提醒她一句,“趁热你多闻几下吧!晚一点我把它吃了!不浪费!”
没有料到,我这样善意的几句提醒,竟真的惹她哭出声来。还好这个地方僻静,她又是个鬼,没人能看见听见,不然我估计得被人喷欺负女孩子啥的喷到死为止。想想我也真是倒霉得离谱,人生剧本里每当情节要正常发展时,都会遇到这些货,然后半路转折变成神作。大学毕业变成了肄业,超市打工变成了打架,进城想好好做人变成了在城里教一个鬼怎么做鬼……
哭着哭着,她大概也是饿了,于是照我说的低下头去用力闻着麻辣丸子,一边闻一边还带着哭腔跟我抱怨:“这串串儿真不咋地,辣得不是味儿!我老家那的串串才好吃!”
“有得吃你就吃吧!话还那么多……”我默默地回了一句,转头继续问她,“哎,王美彤,我说你到底清不清楚你怎么死的?找不到你的尸骨,就没法让你去报到,你就只能这样飘着做游魂野鬼了你知道吗!?”
“我真不知道!”她用力闻了几下麻辣丸子,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眼角的两条黑印可笑地挂在脸上,像极了商场里的小丑,“我要知道的话,还轮得上你告诉我我死了吗?”
我用力扶了扶额,这还真特么每次遇到这些货都整得跟我考试一样,一题比一题神奇。看在她总算是我的救命恩鬼的份上,我认真想了想,耐着性子继续道:“你还是再认真想想,你还记得点啥?你来到明海之后,住哪儿,在哪干活,可能会有线索。要真不行,我就只能报警求助,让警察帮忙找了!”
“报警?!你疯啦!”她几乎尖叫起来,还好她是个鬼,再怎么叫也没其他人听得见。不过,她这一声把我吓了一跳的同时,似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俩同时一脸懵逼地看着对方,我在等她继续说她这么大反应的原因,她却挠着头好像在等我问她。
“大姐,你倒是继续说呀!”如她所愿,我提点了一句,“为什么不能报警?!”
“我……我也不知道……”没想到这货比我还懵逼,“我,我怎么突然会这么说……”
我去,这货大概是我见过最不靠谱的鬼了。我认真分(nao)析(bu)了一下,她会对报警有这样大的反应,可能跟她生前做过的事情有点关系,至少,她的潜意识里对警察很抗拒是骗不了人的。我开始有点怀疑这货的来路,她现在说好听点是鬼,说实话其实就是一个魂,而且凭她身上那个伤口,以及她现在的状态,就肯定不是个寿终正寝的魂。
一般来说,人寿终正寝之后,七魄即散,随后三魂才离身。天魂这口仙气先归天道;地魂则在安葬时向安葬地的地主报到;最后,人魂才能跟着得到指令来收押的鬼差入地府,经过一系列报到的流程后才能称为鬼。直至因果审结,人魂拿号重入轮回转世,三魂才再重合。但是凡是有例外,就如每个人不一定都是寿终正寝的。
天地二魂并没有本身意识,所以受惊被打散十分正常,短时间内也不会致死,寻常人所谓魂不附体即是指此。当年的陈伟超,就是这个样子。而人魂是常住人身的,是人的本身的意识,有这个人一辈子造就的个性和记忆,一旦离体就意味着已经死亡。这时,如果尸体没有下葬,地魂就不能去下葬地报到,也就没有鬼差收到指令来接收人魂入地府。人魂就会游来荡去成为世人口中的游魂野鬼。当然也有一些心愿未了,故意躲开鬼差不去报到的,一旦拖得时间久了,要想再入境,查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档案再走一遍流程,也是一桩特别麻烦的事情。
我不知道眼前这个迷糊的货到底是自己躲开故意不去报到,还是因为遭人杀害根本没人来接收,但眼下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找到她的尸体没跑了。她自己记不得,我也懒得管她为什么要反对,总之我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报警的。
去警局之前,我认真准备了一下她的材料,脑补了一切警察有可能要查问的情况。应该也不能说准备,她除了名字和籍贯这些之外,压根就没有什么可供直接参考的材料。于是,我假装成她的老同学,拖着行李箱从外地赶来有急事要找她,可是找了好几天都联系不上她,只好请他们帮我找找人。意外的是,我刚刚跟报案处的美女报备完准备走,却被那个美女叫住了。
“哎,那个夏恒同志,你先等一等!”美女这一声叫住了我刚要跨出大门的大长腿,“我这边再帮你问一下,很快就能找到的!”
我去,到底是一线的大城市,民警办事的效率就是高。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手指一动,电脑上一查,就都一清二楚了。当时的我内心真是有点小激动,这要换成我老家那边,村通村路通路,靠着民警两条腿估计得跑上好几天才能有点眉目。不过,激动归激动,我还不至于像某些不开眼的家伙似的,扑上去就朝人家姑娘猛亲。我重新回到等候的椅子上坐下来,等待着他们能给我个关于王美彤的详细资料。
没想到,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个多钟头。额,刚刚我说什么来着……
就在我有些不耐烦,想要跟那姑娘说一声就走人的时候,那姑娘竟像提前看穿了我的举动似的,先一步朝我招了招手,然后又跟服务台前的一个刚刚进来没多久的男警察交头接耳几句。男警察转过脸来,一脸正经地望着我。而我,说实话有点不太想过去。
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可再怎么相逢也不该是这种逢法吧。那货穿着制服带着帽子,刚刚一进门就直奔服务台,我还没留意到他。这会儿正儿八经地面对面了,才发觉他就是一年多前隔三差五到医院问我话的两个警察之一。他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接触到的警察叔叔之一,我印象深刻。不过,时隔一年多,天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哟呵,是你呀!上回是嫌疑人,这回上这儿做报案人来了……”果然,这货还记得我。
没办法,我只好跟他赔笑,道:“碰巧,碰巧……”
“咦,徐骏,你们认识啊?”报案处那姑娘同时一阵好奇。
“嗯,可不是嘛,老关系了!我刚毕业实习的时候,第一个案子的嫌疑人!”这货居然还能看着我一个劲儿直乐。
大庭广众我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仿佛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只好窘迫地赶紧低下头。想起当初为了何星和王胖的事情,我还一度跟这个看起来奶白奶白的小警察争执过,我就有点怀疑这货是不是刚好逮住机会,要趁机整我。不过,事后证明,作为一个警察,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没这么小气。
他叫徐骏,是我的同龄,比我大两个月,是我们九零后的小蜀黍。除了一张奶白奶白的娃娃脸有点出戏之外,无论身高还是身板都十分对得起人民警察这四个字。混熟了之后,我有借此嘲笑过他以后审犯人之前需要先整容,不过,这都是后话,警察本身也不是靠脸吃饭的行当。
那天,他把我带回他们局里,然后开始盘问我关于王美彤的事情。我有点奇怪,我就报警找个人而已,怎么就从派出所把我拉到警局里来了。那时的徐骏职责所在,不方便透露太多,我也没问到点什么。只是我可以确信,他们应该已经在查王美彤的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