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他大爷的。合着今天是非逼着老子上梁山,要以区区青铜之号硬刚王者了吗?而且还是跨服硬刚。
彼时,王美彤还哆哆嗦嗦地躲在我背后,徐骏正坐在车里驾驶座上向我发出友善的邀请。至于坐在驾驶座后面的那个东西,正黑着脸,眼冒青光,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我有点不太确定它是不是知道我能看见它,因而面对徐骏的邀请,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迟迟不敢回应。我可以感觉到,在背后拉着我衣角的王美彤哆嗦得很厉害,她虽是个新鬼,可一般是不应该会怕同类的。这家伙的凶恶气场能够隔着马路压迫得王美彤这个新鬼瑟瑟发抖,说实话,我就算有龙币在身上,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所以,我一向认为打不过就跑并不算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的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脑补各种我上去硬刚,然后被那货KO的画面。最后,我觉得硬刚的胜算太低,还是想个办法让徐骏弃车逃跑比较靠谱。就在我打定主意,想着要怎样让徐骏合理地弃车逃跑时,车子里突然就传来了那东西愤怒的吼声:
“小东西,你特么少管闲事!”
卧槽,这节骨眼上被它发现了!!!
我的衣服被藏在背后的王美彤拉得一紧,我的脑子也随着王美彤这一下霎时一片空白。我下意识地朝它看过去,正对上了它那双几乎要暴突出眼眶外,冒着青光的眼睛。我让它的样子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倒退了两步。车里的徐骏似乎也看着我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于是顺着我惊恐的目光,探头往后座上看去。
我和王美彤看,那个四交道鬼就坐在那里。徐骏看,那里当然什么都没有。
徐骏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四交道鬼恶形恶相地慢悠悠朝徐骏的脸凑过去,这车里的一人一鬼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成了一幅异常恐怖的画面。跟刚才王美彤凑近徐骏时的画面完全不同。而观众视角的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恐怖感。我只能说,徐骏那张脸,跟王美彤的脑袋凑一起,我除了担心,还能觉出有点美感;跟这货凑一起,除了本身对这货的害怕,还觉得……有点恶心……
趁着徐骏也有点懵逼,我眼疾手快地从车窗探进去,拔了徐骏的车钥匙就夺路狂奔。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怎么就突然这么机智了,那时我应该只是想着怎么让徐骏开不走这车。我顾不上王美彤,也顾不上徐骏,更顾不上那个被我坏了好事怒火冲天地吼着朝我追过来的四交道鬼。我玩儿命地跑着,脑袋里只想着爷爷当年讲过的话。
所谓住四交道鬼,一般就是在道路上因为事故而死去的人所留下的人魂。它们留下的原因有很多,有些是因为自身迷惘,不肯去报到的;也有些是一开始不知道去报到,后来过了期限,又无人作主的;还有些是因为一轮一轮被找替身留下的。总之原因很多,这种鬼也就很多。现代车越来越多,它们就更多了。它们喜欢躲在道上的阴暗处,或者险要的地方,但凡见到神魂涣散之人,那便是机会。因此,一般人上交通道路,神志必须保持清醒,不可饮酒,显疲态,胡思乱想,凡此种种都易使人神魂涣散,稍有差池,就给了它们可乘之机。住四交道鬼中,有年岁久者,虽会使一些小障眼法,但并不如别种幻术那般难辨真假。只要遇者神魂守正,便是极易破解的。因而此鬼,并不算可怕难缠。
说人话就是:见到这货,只需要你集中注意力,别自己作死,别胡搞瞎搞就可以了。我说那货怎么死了这么久还找不到个替身,合着他在路上蹲了这么多年,找的全是徐骏这种一看就知道无不良嗜好到连抽烟都不会的……
我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们,做人别太死心眼,现在想来,做鬼也是。不过,话虽这么说,世上终归还是有挺多这类一根筋的人,也就少不了这种一根筋的鬼。我跑了好长一段路,因为对方是四交道鬼,我不敢往公路上乱跑,慌忙中只好七拐八弯地跑进了巷子里。
南方城市的巷子是一种文化,青石板,冷苍苔,一家挨着一家,一户隔着一户,四通八达得跟迷宫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在里面转了多少路,只知道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就在一个矮房子前面的花坛边上坐了下来。凭着不远处昏暗的路灯,我大致看了一下周围,前后有两幢老式居民楼,左右是那种南方常见的青瓦矮房子,正好把中间围出来一个正方形,四角各通巷子,中间的大花坛被他们改造成了菜地,里面整整齐齐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夜深人静,这附近的居民都已经睡了,倒是不容易吓到人。
我喘了口气,正打算起来继续往前走,忽的从背后吹来一阵冷风,好似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脚下一歪扑倒在地上。放心,不是狗吃屎那种姿势。我反过身来,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我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能够理解,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怕鬼,而是怕一种自己印象里未知的东西。如果你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有什么特性,反而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站起身,把车钥匙放进裤兜里,亮出了我脖子上贴身挂的的龙币,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向。龙币静静地挂在我胸口,四周也是静悄悄地一片,这样的气氛虽然让人紧张,却让人的注意力更加集中。我握紧了拳头,想想老子连最凶恶的罗刹恶鬼都见过了,难道还怕四交道鬼吗?
“有种你就出来!别藏头露尾的!”既然已经管了这桩闲事,那就不行也得行了,我干脆大吼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龙币的关系,吓得那货不敢出来了,四周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大夏天的,那么大片菜地,连个虫鸣声都听不见,明摆着有问题。既然它不出来,那我也此地不可久留。我小心翼翼地往路灯那边退过去,打算进了巷子再跑。没料想,我刚刚退步进了巷子,就被一只超级粗壮的胳膊从后面卡住了脖子。
卧槽,我特么该不会倒霉到这时候遇到哪个不开眼的想抢我吧……
“大哥,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我本能地用两只手扒住他那只大粗肘子,以防自己会被掐死。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兴趣理会,任凭我怎么扒怎么挠都没有丝毫放松,径直像逮着一只小猫崽似的把我往后拖过去。龙币依然静静挂在我胸前,一点像电视剧里那种什么发光发亮的反应都没有。我寻思这回可惨了,我专往这僻静的巷子里走进来是想对付鬼,可没说过能连抠脚大汉也一起对付。
成功被拖到巷尾之后,对方一甩手把我扔在墙上。我被这一下撞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躺在地上一时起不来。混乱中,我看到一个肉山一样的胖子,满脸横肉,眼冒青光,正随手拿过旁边垃圾桶里一根锋利的木刺向我走来。他的眼神里没有神光,只有要吃人一样的愤怒。我用力挣扎着正要起来,却再次被他一把撂倒在地上。他用一只脚重重地踩在我小腹上,双手高举起了手里的木刺,然后恶狠狠地朝我的脸刺下来。
“我让你多管闲事!!”
千钧一发之际,我本能地用双手握住了那根木刺的尖端,竭尽全力阻止那根木刺把我的脑袋扎穿。我说不出话,也喊不出声,更不敢呼吸,我怕这会儿要是没有屏住这口气使劲儿的话,就会立刻命丧当场。这胖子看着大概有两百多斤,力气大得出奇,在他面前,我这种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简直就跟玩儿似的。不过,文弱归文弱,男人到底也是男人嘛……
血,从我握住木刺的双手上慢慢顺着木刺的尖端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我脸上。为了活命,这时候我的大脑大概也已经顾及不上疼痛了。我只能感觉到木刺锋利的尖端在一点一点靠近我的眼睛,就如我在无形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失去希望。龙币依然没有反应,更别提什么跑出来一个孙悟空。想想我也真是神经,爷爷那么明显用来哄小孩的话,我居然真的信了……
“哎!你干什么呢?!”就在木刺的尖端距离我的眼睛差不多只有一毫米,我的双手再也没有力气阻止的时候,徐骏的声音突然传来。然后,眼前这堆肉山被飞速跑过来的徐骏一把拉过去,就势摔在地上。彼时,我已经看不清徐骏抓人的动作有多帅,我只知道我手上的木刺突然松了力道,而我的两只手正在血淋淋地发抖。
木刺掉在我身旁,我已经累脱了力。徐骏解决了那个胖子之后,赶紧跑过来看我,关切地问我怎么样,要不要送我去医院之类的问题。我答不出话,手也动弹不了,只好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还好,关键时候他这个警察靠得住,不然这会儿我就升天了。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呀?奇奇怪怪地,突然抢走我的车钥匙……”徐骏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我扶起来,一边跟我吐槽,“到这里来等他抢你吗?!”
好心没好报,老子特么豁出命救你,就换你这么吐槽我……我内心疯狂骂着MMP,身体却只能诚实地靠着他的臂弯,借他的手从地上起来。谁知,就在我刚刚坐起身来的时候,猛然发现不远处那胖子也正慢慢站起来。徐骏一门心思只顾着关心我,一直背对着他,完全没有防备。或者说,徐骏可能还没遇到过这种被他用手铐铐住手,皮带捆住脚,趴在地上,还能自己站起来的犯人。胖子凶神恶煞地盯着徐骏,眼睛里的青光蓄满了怒气值,紧接着他眼神里的光突然暗了下去,整个人也再次倒了下去。
“喂!!”我猛地浑身一个激灵,刚想要提醒徐骏,那胖子身后突然就有一团黑气光速朝我们撞过来。
这种一团黑气撞过来的套路我见过,那酸爽的劲儿能直接把人囫囵个儿打飞。要是被正面击中就死定了。这次目标是徐骏,我简直不敢想象等下该怎么收场。恰好徐骏被我刚才那一声喂叫回了神,正顺着我的目光转过头去往那边看……
“夏恒!!!”
一种熟悉的清脆声音带着恐惧和尖利,突然传进我的心里。紧接着,一阵轻风带着无数的尘沙扑在了我和徐骏的脸上。徐骏什么都没看到,只莫名地在那里张望,好奇我刚才叫个什么劲儿。可我看到了。我看着王美彤突然不知从哪儿扑出来,挡在我和徐骏面前,被那团黑气正面撞上了。她的魂像一缕轻烟,在半空中打两个转,然后整个魂若有若无地虚闪着慢慢落在地上。
“王美彤!!”我终于叫出声来,不管徐骏是不是在场,也不管他会怎么看我。我用力推开徐骏的手,一把抓下脖子上的龙币,使上浑身的劲儿朝刚刚从黑气幻化回来的四交道鬼扔过去,怒吼道,“我操你大爷!”
这老鬼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把龙币扔过去,于是闪避不及被龙币击中,惨叫了一声,随着龙币落地时发出的一声嗡想,变成了一阵烟消散了。徐骏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懵逼的我,大概在考虑我又发什么神经吧。不过,那时的我已经懒得管他了。
我从没想过这个世上会有人肯为我去死,更没想过有鬼肯为我烟消云散。我没有钱,也没有房和车,甚至没有工作,一无是处。我就这样孤身一人来到这样繁华的城市,也只认识了一个鬼,每天带着她露宿街头,吃最便宜的麻辣丸子……
我愣愣地朝她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身来,看着她的魂一闪一闪明明灭灭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轻轻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她的头,可我的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她阻止了。
“别,夏恒!”她的声音不再那样清脆爽利,仿佛只剩下空荡荡的回音,“你身上有光,很暖的光,很暖很暖……以前我不懂,只知道跟着你就很暖很舒服,就算再黑再冷的地方我也能一下子就看到你。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因为你的血,你的血很特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手足无措地蹲在那里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我还能为她做什么,“都怪我……都怪我多管闲事……害了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儿……多大点事儿啊……”她浅浅地笑着,一如平常跟我开玩笑时的样子,“你别哭了,人家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吗?”
“我,我真的是想让他帮你找到尸体,让你可以去投胎……我没想到会这样……”我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没屁用的话,两只手不自禁地抓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办法能靠手抓出来,“早知道,早知道刚才就听你的……”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她慢慢地伸出手,仿佛想要再像平时那样拉着我的衣角。可惜此时,她若有似无的手已经碰不上我的衣角,只能从我身上像空气一样流过了,“我都想起来了。那年,我刚到这里,跟你一样找不到工作,钱也花完了。幸亏碰上了一个老乡,她把我带到她开的美容店,我就在那里做……五天前,她出去了,她那个很坏的男朋友来找她要钱。我说她出去了,他不信,还问我要钱。我不肯,他就跟我打起来了……可能,我这样的人,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不,不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着往事,我脸上的眼泪竟流得更快更多了,“都怪我……都怪我……半桶水还多管闲事……”
“不,夏恒……你是个好人……”她的魂明灭的幅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我知道,我跟她这段友情离别在即了。而一向神经大条的她,此刻正看着自己的手发笑,估计也应该知道了,“你说,我俩能认识,是不是因为我俩都在这里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还喜欢多管闲事啊……”
终于,她留下最后的这句感叹,在我眼前慢慢消失了。风吹散她最后一点痕迹的时候,我轻轻跪在地上,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脑海里不断回闪过这两天里跟她一起的片段。那是我来到明海市后,最危险的时候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朋友,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这一辈子里第一个肯为我烟消云散的朋友……
最后,也不知道我是困了,乏了,还是已经不想再面对了。我竟就这样哭着哭着昏过去了。之后的事情,我不知道徐骏是怎样处理的,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又是在医院里。我的两只手被缠了厚厚的纱布,浑身从里到外还酸疼得厉害。
徐骏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我已经整整睡了三天三夜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是喊着王美彤的名字。他很好奇我是怎么认识王美彤的。他查过我的底,我是河南人,是大学生;而王美彤是四川人,是个初中生;而我到明海市的前一天,王美彤的失踪案就已经到他手里了。换句话说,在徐骏的认知里,夏恒是根本不可能认识王美彤的。所以我去报案的那天,他就怀疑上我了,才会一直跟踪我,想从我身上着手查这件案子。
我慢慢地伸出自己缠满纱布的手,想起爷爷说的那句话,世间万物,因果循环,皆有定数。大概我也是王美彤这场因果里的一环吧。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再成为谁的那一环了。我认真地把我和王美彤的这场因果告诉了徐骏,不管他信不信,能不能理解。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听完我的讲述,脸上竟半点惊讶都没有。
徐骏告诉我,这些事情,其实那天他就已经猜到了。我抢了他的车钥匙就跑,他就赶着去追我,没想到我跑进巷子里,他一下子追丢了。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身边突然有根棍子掉在地上,指着某个方向。他试着朝这个方向走,直到下一个叉路口,他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时候,又会有什么路边的垃圾为他指明某个方向。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及时赶过来救下了我。
我知道,是她……尽管怕的要死,平时只会躲在我背后缩着……
出院的那天,徐骏突然来接我。他告诉我,凭着我替王美彤转述的口供,已经抓到了那个杀死王美彤的混蛋,也找到了王美彤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可那时的我,竟出奇的平静,大概是因为这时候找到尸体也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的缘故吧。徐骏问我,还需不需要用王美彤的骨灰为她做点什么,毕竟她在最后的关头也救了我们两个人。我好奇地问他,难道这种事情他们不用通知家属,可以随便处置吗?
徐骏长长叹了一口气,告诉我,王美彤的父母嫌她是个女儿又赚不来钱,从老家过来还得费不少钱,所以骨灰也不要了。我去,这还真是刷新我的三观认知,都说父母多伟大,所以这就是伟大的父母?儿子是宝女儿是草,有价值就利用,没价值就死了活该扔了不可惜?!从王美彤父母的态度上,我几乎可以想象她在家里曾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我突然体会到她临了之前,说那句她这样的人,活着没多大意思时的辛酸……
最后,我和徐骏商量,就在明海给她买个公墓安葬,钱由徐骏先垫着,等我找到工作赚钱了,再和医药费一起慢慢还他。徐骏坚持不肯要,可又拗不过我,于是只好暂时先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