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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良将身亡赵亦亡

春雨萧萧,又是一年寒食天。

阿梨坟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忙前忙后,大的闲立一边。一如去年那天,李牧悲痛不能自己,李常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从入殓,盖棺到封棺再至入土全权主持,独当一面。李牧常想,若是没有他,那一天会是怎样,若是没有他,他又如何能熬过这漫长的一年。每个人都说他像极了儿时的自己,然而李牧以为,自己远不如他。

“阿梨,你把我们的儿子教得很好。”李牧心道。

寒食多风雨,前后歇了不足一个时辰,又下起雨来。父子二人忙收拾好了东西,跑进茅屋里去躲雨。

“这园子的花开得真好。”李常道。

“不如去年好!按你母亲说的,去年的花厚得像雪山一样,压得树枝都弯了。”李牧想也许是因为阿梨不在的缘故,梨花也开得少了。

李常看了一眼父亲,道:“父亲很想念母亲吧!”

李牧点了点头。

“孩儿也想念母亲,只是,却觉得这样也许更好。”李常顿了顿,道:“听黎叔叔说,母亲以前受过严重创伤,导致心、肺、脾、肝、肾五行受损。自孩儿记事起,母亲的身子就没好过,天长日久地受病痛折磨,走了也许是一种解脱。”

李牧的眼里满含伤痛,道:“父亲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父亲可知道,孩儿以前就见过父亲。”面对李牧疑惑的目光,李常接着道:“那日,母亲砌了个好高好大的雪人,她说那是武安君。孩儿听人说过,也会唱‘武安君,驱匈奴,灭狼虎,威武,威武!’,孩儿心想,要是能见武安君一面就好了。没想到,武安君真的来了,只是,孩儿见到的武安君却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威严,沉静,他像个疯子一样拉着母亲不放,我想去推开他,却听他说母亲左手中指是伸不直的,我才想他大概是认得母亲的。母亲病重的时候,常常在梦里喊将军,父亲……”李常停了一下,看看李牧,解释道:“我是说延陵父亲,他知道母亲放不下父亲,所以只能让父亲把母亲接了来。父亲去接母亲那日,孩儿就在竹园里,跟延陵父亲一起。”

李牧湿润的眼眸里,映了一园子的梨花。

“当孩儿被告知,孩儿的亲生父亲是武安君的时候,孩儿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应该说孩儿一早就知道。自父亲第一次去府里,府里的人就背地里议论说孩儿跟武安君长得一模一样,猜测孩儿是武安君的儿子;孩儿第一次见武安君也觉得似乎在那哪儿见过,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铜镜里。”李常微笑道。

李牧注视着李常,道:“父亲让常儿失望了。”

李常摇了摇头,道:“一般人只有一个父亲,孩儿有两个,一个是鼎鼎大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延陵公子;另一个是大名鼎鼎,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武安君,孩儿觉得骄傲都来不及。”

李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有常儿这样的好儿子,父亲也觉得很骄傲。”

“父亲,跟孩儿说说母亲吧!她以前是什么样的?”李常问道,以前怕触及父亲的伤痛,他从不主动在父亲面前提母亲。

“你母亲?”李牧想一想,道:“她很特别。”

“哪里特别?”李常一下子来了精神。

“唔…..”她于他是最特别的,可具体哪里特别,他又说不上来,想了想,才道:“你母亲擅骑射。”

“哦?母亲擅骑射?”李常想象不出来,病弱的母亲竟然会骑射。

李牧点头,道:“你母亲的骑射大概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真的?跟李戈叔叔比如何?”李常问。

李牧低头小声道:“别让你李戈叔叔听到,他是你母亲的手下败将。”

李常张大眼睛,李戈叔叔已经很厉害,竟然还输给了母亲?“那跟父亲比如何?”李常又问。

“就骑射而言,父亲远不是你母亲的对手。”李牧答道。

父亲可是打遍邯郸无敌手的郎中令,他都比不上,那母亲该多厉害?他不信。

“不信?你去问问你李戈叔叔,还有周顺叔叔。”李牧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去问周叔叔,他大概心里不大舒坦。”

“为何?”李常问。

李牧微笑道:“是这么回事,有一次,你母亲跟周叔叔比骑射,你母亲怕你周叔叔在将士们面前输了没面子,特意让了他两箭,他为这事心里硌了好久,后来还一直吵着要跟你母亲再比一次。”

李常不平静了,周叔叔可是赵国骑射第一人呀!连周叔叔也没能赢?那母亲该是第几?

李牧转头凝望儿子片刻,道:“其实,骑射最厉害的,不是你母亲,也不是你周叔叔,而是你舅父,襜褴单于句豹。”

舅父?襜褴?单于?李常一下子呆住了。

“你母亲是襜褴居次,也就是我们中原人所说的公主。”李牧道。

李常诧异地盯着李牧,那深沉的眼眸里到底还有多少他没听过的事。

李常在雁门已近一年,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他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就如那雁门飞雪一般,有落花缤纷的烂漫,有锥心刺骨的寒凉,深沉,梦幻,厚重,不可忘。

七月,中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内史腾攻韩,俘获了韩王安,所有韩土尽数归秦,七雄之一的韩国彻底从中原的版图上消失,变成了秦国的一个郡,颍川郡。若说意外,倒也不算。上年九月,韩王向秦国献出南阳,秦王派出军队,任假守腾代理南阳郡守时,其实就料到会有今天。周赧王年间,秦国不计代价攻取宜阳,打通三川,就为得到南阳,窥伺周室,可见南阳地理之重。秦国得了南阳,等于在三晋挖了一个口子,第一口先吃了韩国,接下来要吃的,不是魏,就是赵。

这一日,李牧把儿子叫到书房,神情肃穆。

细心敏锐的李常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问道:“父亲有事要跟孩儿说?”

李牧缓缓点头,道:“边塞天气恶劣,条件艰苦,父亲本以为在邯郸长大的常儿会不适应,没想到一晃已经一年了。”

“父亲……”李常似乎明白了这次谈话的目的。

李牧沉疑片刻,道:“父亲也很想把常儿留在身边,可是父亲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马上要有战事吗?”李常紧张道。

“还没有,不过快了。”李牧道。

李常不解,问道:“父亲如何得知?”

“去年十月,秦王颁布新法,下令秦国所有男子要呈报年龄,大力扩军。如今韩国已灭,常儿以为接下来秦国的目标会是谁?”李牧看向李常。

“赵、魏。”李常答。

“常儿很聪明。”李牧疼爱地摸了摸李常的头。

“赵、魏会一起联合抗敌吗?”李常在雁门一年,天天跟着李牧往营地跑,耳濡目染之下,也开始喜欢上战法了。

“如今的中原就是一盘散沙,各国但凡有一丝团结,就不会是今日之局面。再说那魏王又是个极怕死的,南阳地处韩、魏之间,之前韩国把南阳献给秦国,魏王恐怕与南阳接壤的魏土不保、赶紧也献出了几个城池,是以这个合纵的可能基本为零。”李牧也许不是一个好父亲,却绝对是一个不吝赐教的好将军,好先生。

李常若有所悟,道:“那若是秦赵交战,父亲可有胜算?”

李牧摇头:“没有,只能因地制宜,见机行事。华阳太后刚刚过世,大丧期间,秦国不会有什么举动,所以,趁着暂时太平,也趁着还没下雪,常儿要赶紧离开这儿。”

李常原以为自己只是来给母亲送丧,很快就会回去邯郸。可没想到,一段时间后,他已经舍不得离开了。在其他人眼里,李常还是个孩子,可是父亲不同,父亲眼中的自己跟李戈叔叔无异,他会认真地教自己剑术,也会严肃地跟他讨论战局战法,这一年里,他见识了许多他以前不知道的事,学了许多以前从没学过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武安君,不一样的父亲。

“常儿想回哪儿?”李牧问。

李常低头不语,他知道父亲所指,延陵府与邯郸武安君府,如今都是他的家,只是他哪儿也不想去。

“常儿?”李牧又唤了一声。

李常闷声道:“孩儿想跟父亲一起。”

“不行!”李牧坚决拒绝,道:“战争岂是儿戏?更何况,此次秦国绝对是有备而来,很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可能,所以那一定会是一场苦战。”

其中道理李常怎会不明,他只是舍不得。

“那孩儿回延陵府。”李常看一眼李牧,道:“孩儿是父亲的儿子,也是延陵父亲的儿子。”

李牧颔首,其实这也是李牧的想法,血缘上来说,常儿固然是他李牧的儿子,然而,在常儿来雁门以前,他没有尽过一天作父亲的责任,没为他做过任何事,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存在。延陵钧是常儿唤了十一年的父亲,是延陵钧一手把他抚养长大,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延陵府。还有就是,李牧对延陵钧心有亏欠,他已经带走了阿梨,他不能连常儿也一并带走。

李常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前两天,孩儿跟李戈叔叔出去,听附近村民在唱什么:‘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父亲听说了吗?”

李牧点头,道:“听说了,今年闹饥荒,受灾的不只赵国,秦国以北的大片区域也一样,不知是不是有心人故意放出谣言,让百姓们以讹传讹,乱了民心。”

“李戈叔叔也这么说。”李常道。

“常儿好像很喜欢李戈叔叔,那让李戈叔叔送你回去,可好?”李牧道。

“好。”李常确实喜欢李戈叔叔,听说他八岁就跟着父亲,他知道父亲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比如父亲怕脏,怕老鼠,怕胡蒜,喜欢的都是跟梨有关的,比如梨花包,棠梨丸子,棠梨帕子,当然,父亲最喜欢的还是常儿的母亲。然而,要说最了解父亲喜好的,非兰姨莫属,只是兰姨平日里少话,一说到父亲更是嘴巴缝了线似的,半点儿不漏。可是,私下没人的时候,她还是透露了一件惊人的事,那就是父亲十一岁换了十一个婢女!李常问兰姨为何独独留下了她,她说大概因为父亲喜静,而她是唯一一个父亲不开口她绝不主动说话的人,可她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常儿的母亲可不是个安静的人,只要她在,院外都能听到她的声音。所以,说到底,父亲究竟是喜静还是喜闹,兰姨也说不清楚。

李常磨蹭到不能再磨蹭之时,李牧硬逼着他收拾东西,把他推上了马。出发这日,除了李戈,一同回邯郸的还有小五和春芽,李牧一直送到滹沱河边。

“父亲回了邯郸,定要去看孩儿,父亲答应了要带孩儿一起去南门吃“一口油”水包的。”母亲走的时候李常都没哭,今日临别却流泪了,好像以后再不能相见一般。

“男儿不可轻易落泪。”李牧掏出一条棠梨帕子递过去,李常接过抹了泪,直接放进自己的袖袋里。

李牧向儿子伸手,道:“帕子还给我。”

李常不情愿地把帕子递还给李牧,嘀咕道:“父亲也忒小气了,李戈叔叔说父亲有一大打呢!”

李牧瞪了一眼李戈,转回头道:“这条不行,你喜欢的话,请你春芽姑姑帮你绣一条。”这是当初在紫金山下阿梨拿来包梨花包的那条,要不是看在常儿是他跟阿梨的儿子的份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他人用的。

“常儿也喜欢棠梨帕子?那到了邯郸,姑姑给你绣,想要多少,姑姑给你绣多少。”春芽开心地道。

目送儿子渐行渐远,李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跟他母亲一样,有让人忘却痛苦的本事。一年来,他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边,与其说是自己在照顾他,不如说是他在照顾自己。如今小尾巴突然不见了,李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战事即将来临,李牧下令三军,加强练兵,一刻不得松懈。

开年似乎没几日,天气竟然反常地回暖了。社酒飘香,鼓声咚咚的这一天,秦国大举兴兵,兵分三路围攻赵国。一路由王翦统率上郡的军队,经由晋阳直下井陉,攻打邯郸脊背;二路由杨端和领军河内,到达与邯郸腹心一河之隔的邺邑;第三路由羌瘣率军经上党至羊肠坂道进攻赵国侧翼。

赵王急命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统率抗敌。此次围攻邯郸,秦国从前年底就开始扩军,兵力空前庞大,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相比十几年前那一次秦围邯郸,如今的赵国没有了平原君的合纵,没有了楚、魏同盟帮手,他们只能靠自己。

李牧的部署安排与番吾一战基本一致:

羊肠径天险,易守难攻,李牧命傅抵为将军,驻守羊肠关口。长平一战,傅抵奉命运送粮草去前方,走的就是羊肠坂道,只是没料到秦王亲自出马到河内,招募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去拦截傅抵的粮草,粮食虽未能成功送达,却也没让秦军截了去,傅抵退守羊肠坂道后,秦军无法攻入,只能作罢。是以,安排傅抵再合适不过。此路秦军主要目的是分散我军兵力,所以,只要做好防守,秦军想攻入绝非易事,若非如此,十几年前秦围邯郸,河东郡守王?也不会一年半强攻不下,最后还落了个私通诸侯,蓄意谋反的罪名。

正面的邺邑军,因为有漳水阻隔,一样不易,坐镇主将李牧安排的是颜聚。自去年底以来,郭氏和卓氏在邯郸的兵器坊,就一直在备箭,而邯郸军最擅长的便是箭术,杨端和要过河,但看他舍得多少兵卒。

三路军里,最具威胁的莫属王翦带领的上郡军,井径一旦失守,邯郸灭亡朝夕之间。所以,李牧把主力放在了井陉,他跟司马尚亲自带领代、雁大军坐守。拼兵力,赵军绝非秦军对手,此战只能拖延再寻机智取。井陉的道路,狭隘非常,车不能并行,马不能成列,如此行军数百里,粮草势必落在队伍的后面。李牧让司马尚领三万人马从间道去截王翦的军需辎重,守军则深挖战壕,把营墙的高度一加再加,深沟高垒,坚守营地,任王翦怎么挑衅,就是不与他战。秦军羁旅,这要是在以前,丢了军械、粮草、被服,他们挨不过半月,然而,由于韩国的土地已经属秦,曾经的韩国也就是如今的颍川郡不出所料就成了这场战争源源不断的辎重索取地。

去岁大饥,六月里农田龟兆一般裂开,村陌里遍是乞雨的祷祠;今年六月,则是十日一雨五日风,可谓风调雨顺,若不是战乱,这一年很有可能会是个不错的丰收年。

这场战打到今天,已经一年四个月,秦军依然在原地打转,战事毫无进展,而颍川郡的粮辎几经告急,如果再无突破,那这场耗费巨资的战争将与十几年前秦围邯郸一样,空手撤军而回。

七月既望,午后烈日当空,炙烤得旌旗都要着火了;突然,晴天一声霹雳,天公巨怒,黑云骤生,狂风四起,暴雨急泻而下。只听叭的一声,一道急电打在营地后面的山石上,瞬时炸裂成数不清的碎石子。

突然,守卫来报:“郎中令赵怱求见。”

赵怱本是赵氏外戚,剑术技艺算不得超群,却样样中上,三年前郎中选拔时,综合各项考核拔了头魁。李牧常年在北方,对他并无多少了解,只听说大王跟春平候对他甚是器重。大王派他来此,只能说明一件事:大王怀疑李牧。

李牧盯着帐外又急又密的雨,好一阵子,心里一声叹息:“该来的总会来,躲不开,避不掉。”

李戈把郎中令领至将军营,李牧还未及开口问候,又有守卫来报:“秦国使者求见!”

李牧跟赵怱对望一眼,无话。

李牧知道这是有心人编排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编排的是这么精彩的一出戏。

须臾,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被带进了偏殿。男子递上一封简书,恭敬道:“武安君,您之前的要求我王已经应允。”

李牧眉心紧蹙,问:“我何曾向秦王提议?提议何事?”

男子道:“秦国将太原以北的十座城邑献给武安君,以支持武安君在赵北称王…..”

“大胆!”李牧怒拍几案,喝道:“到底是谁派你来这里信口雌黄,无中生有?”

“这…..”男子一脸惧怕,结结巴巴道:”这不是武安君您…..自己要求的吗?”

李牧震怒,喝令道:“来人,把这个一派胡言的家伙给我拿下!”

“且慢!”郎中令赵怱亮出掌心,道:“所谓两兵交战,不斩来使,李将军息怒。”

“这厮存心诬陷,我如何不怒!”李牧道。

“一切自有分晓。”赵怱说着转向秦国使者,沉声问:“你可知,存心陷害会有何下场?”

“如此大事,就是给在下一百个胆,在下也不敢乱讲呀!还请郎中令大人主持公道。”男子道。

李牧一声冷笑,道:“自始至终,我们谁都没提过这位是郎中令,你又如何知晓?难道你曾经见过郎中令?还是你早知道他在此?”

“这……不……哦,是这样的,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士卒们说郎中令来了,这营帐里只有您二位在,是以猜测这位就是郎中令。”男子回道。

“猜测?”李牧走到男子跟前,手按剑柄,欺身逼问:“你倒是猜得准!那你再猜一猜,我现下要对你做什么?”

那男子矮小,面对欺身而下的魁梧威严的李牧,吓得跌坐在地,战战兢兢道:“你….你…你要做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难……难不成武安君要勿视规矩?”

“规矩?在这里,我说的就是规矩!”李牧把剑柄抽出一尺,喝道:“还不照实说来!”

秦使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到郎中令身后,哀求道:“郎中令救命,在下说的都是事实,郎中令救命啊!”

李牧也不再逼进,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叛赵,证据呢?证据何在?”

“证…..证据?上回在下来此,武…..武安君您亲口要求的,在下就是证人。”男子坚持道。

“还敢胡言乱语,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剑出梢,剑尖直指郎中令身后的男子。

郎中令赵怱四指挡在李牧的剑脊上,劝道:“武安君切勿冲动!”

“郎中令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跟来了,郎中令不觉得这时间有些太过巧合了吗?更何况还是点卯的时候。”李牧收回剑,道:“这厮定是受人指使,知道郎中令在此,特来演这出戏给郎中令看的。”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李牧没明讲,郎中令有没有可能也是戏中的角?

赵怱其实心里也在犯疑,只是按说他来此,除了大王跟春平候外,无人知晓,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赵怱看一眼李牧,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牧也看一眼赵怱,向帐外一声令下:“来人!”

人来,李牧令道:“把此人押下去!”

目送秦使被押走,赵怱回头道:“实不相瞒,朝中有人奏告武安君通敌叛国。大王自然是不相信的,所以特意命在下前来,秘请武安君回去问话。”

李牧默然不语,大王相不相信他现在还不敢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大王心有怀疑,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派郎中令来此。

“在下确实没料到会遇上如此场面,可既然撞上了,自然不能视而不见。然而真假断案非在下所能,唯一的办法是把他带回邯郸,大王面前,是非曲直,总能说明白,武安君意下如何?”赵怱接着道。

这个提议由不得李牧反驳,赵怱的态度很明确:有什么话,大王面前说。李牧想这样也好,他立得正,行得稳,怕甚!

临行前,李牧突然想起一事:木杖。行稽首礼之时双手触地为合礼,而李牧因为身长而右臂残短不能及地,李牧入宫任郎中的时候,兄长请木匠特别为他做了这个木杖接手,以免他失礼获罪。以前孝成王体恤他右臂有缺,许了他特权无需行稽首礼,只按军中礼仪行肃拜之礼即可;后来李牧又被派往北方,是以这木杖做好了,却少有机会用。然而,自赵悼镶王起,每次进宫面见大王,这木杖接手都是一定会戴上的。

井径至邯郸的路程不远,若以正常速度,不出一日便可达到。然而,一路泥泞,再加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彻夜不止,低洼积水成潭,小溪涨成了大河,一行人绕路兜转,进入邯郸城时,已经是第三日的早晨。

回到王宫,赵怱先行去覆命,李牧在殿外候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侍官出来。这侍官在宫中多年,虽说李牧极少时间回朝,老侍官也是认得他的。见了李牧,老侍官和善地微笑道:“大王刚下朝,这会儿正在用早膳呢。”

进了王宫内院,李牧脚下一滞。不知何时,这高墙华院里,竟然也种了一棵梨树,按说还没到成熟的季节,此时却是满树的鲜红。

“武安君!”老侍官唤了一声。

李牧回过神来,道:“以前没注意,这儿竟然还有一棵梨树。”

“一直都在的,然而,以前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大王说要砍了他,今年突然就开花了,还结了这么多棠梨果。只是……”老侍官突然止了话。

“只是什么?”李牧又问。

“筮史说这果子红得邪门,请求大王斩了辟灾去难。”老侍官长袖遮口,悄声道。

李牧忍不住再次驻足,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鲜红的汁液从棠梨上滴下,串串血珠子,狰狞可怖。

“武安君请!”老侍官做了个请的姿势,李牧不好再耽搁,只得随他去。

到了门口,老侍官隔门朝厅内报:“武安君到!”

大王用膳,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其他一律待大王用完膳再说。是以李牧往边一立定,安心候着。然而,大王没让他等。门开了,一股浓浓的酒香直扑而来。李牧任郎中令多年,大王的早膳向来简单,偶有丰盛之时,也绝不会有酒,至少在孝成王的早膳里他没见过。

李牧迈步入内,脚下不禁又是一滞,与其说这是早膳,不如说是早宴,赵王在上,下面还有几位重臣:左席是春平候和纪桥;右席上位郭开,下位是司马高。按排位,司马高前面还有刘相国,刘相国竟然不在,想来司马高官运亨通,扶摇而上了。

“武安君来得正巧,快进来!”赵王道。

“臣来迟了,请大王恕罪!”李牧行稽首礼。

“武安君请起!”赵王道,“连日大雨,听说多条主道都被水淹了,武安君一路可还顺利?”

李牧起身立定,回道:“只是绕了些路,其他一切顺利。”

“前方战事如何?”赵王问。

“还在僵持中。据探子报,敌军粮草几度告急,再坚持一段时间,王翦必定发起强攻,到时候,胜负自见分晓。”李牧回话的期间,食案已经设好。

赵王手指在食案上敲了两下,问道:“我军胜算几成?”

“五成!”李牧答道。

“五成?”很明显,赵王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五成。”李牧确认。

赵王提杯一饮而尽,蹙眉问:“为何?”

“王翦兵力二十五万,我军不过十万。然而,我军有地利之优。”李牧淡定道。

此话听来似乎也有理,赵王脸色好转。待侍女满好了酒,赵王把杯递向李牧,道:“武安君护国有功,寡人敬武安君。”

“臣不敢。”李牧不敢受。

赵王坚持,李牧只得向前,奉上双手去接。

“啊啊!”赵王突然倒后,转眼间,李牧已经被赵王护卫团团围住。

“拿下!”郎中令赵怱一声令下,莫名不知所以的李牧束手就擒。

“大胆李牧!竟敢行刺大王!”相国郭开怒喝。

听了郭开的话,李牧这才意识到原来大王被他右臂上的木杖接手吓到了。他忙解释道:“大王误会了!”

“误会?”赵王似乎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李牧跪下解释道:“大王!臣自小患了钩病,以至于身大臂短,右臂不能及地,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臣担心在大王面前起居不敬,恐获死罪,所以才请工人做了这木杖接手,大王若不信,臣取下来请您亲自过目”,李牧想证明,可惜双臂被反绑,动弹不得。

不必李牧亲自动手,赵怱已经命人把他的木杖卸了下来,那确实是用布条缠着的木杖,然而在有心人眼里,那也可以是凶器。

郭开冷笑道:“这明明就是伤人的器具,还想抵赖。大王面前,暗藏凶器,当死!”

李牧不与郭开争辩,只向赵王一再解释:“惊吓了大王,臣罪该万死。但是,臣绝无半点伤害大王之心。”

“大王,武安君通敌叛国,竟然还妄图弑君,若非大王早有准备,今天后果不堪设想啊!”郭开道。

通敌叛国?李牧转头看向郭开,不屑地问:“到底是谁通敌?谁叛国?”

面对李牧逼人的目光,郭开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秦军久攻不下,秦王怒责主将王翦,王翦传回八个字:“李牧不除,战不得胜。”

除李牧,怎么除?在过往历史中,屡试屡成,万试万灵的好战术无疑是离间术。秦王原以为李牧常年在北方,怕是难找他的敌人,谁知派人一打听,才知这个李牧在朝中树敌无数,得罪的还都是有头有脸又有势的大人物:比如现如今的太后,赵王迁的亲生母亲,李牧曾当庭反对悼襄王纳她入宫。又比如相国郭开,郭家因为李牧失了一半的官营兵器铸造权,一直寻机报复而未成。太后乃宫中之人,秦国使者要直接见她不大可能,最好的人选自然是相国郭开。只是郭家跟王者一样富有,一般的钱财宝物他肯定不放在眼里,所以,秦王让人把宝库清单拿出来,选定了几件绝世珍宝再加数车的金银玉器,趁夜送进了郭相国的府邸。

生意场上的对手,都会想方设法秘密安插自己的人在对方的身边,以便随时知道对方生意的动向。郭氏跟卓氏无疑是赵国乃至整个中原铸冶行业的两大翘楚,卓府里有郭氏的人,郭府里自然也有卓氏的人。郭开想要谋害李牧的事,在秦国厚礼送到郭相国府的翌日一早就已经传到了卓行那里,卓行即时就派人通告了李牧。

郭开定了定神,抬高声量,道:“证据确凿,容不得你狡辩!”

“证据何在?”李牧反问。

“郎中令带回来的使者,难道不是证据?“郭开道。

“大王,臣也是第一次见那所谓的秦军使者,正巧郎中令也在现场,一切巧合得出奇,臣确定是有人特意安排来陷害臣的。”李牧道。

赵王已经回过神来,道:“武安君,寡人也想相信你,可是连你身边的人也出来指证,你当做何解释?”

一册奏简扔了过来,赵王令道:“给武安君松绑!”

李牧捡起奏简,又一件东西丢到了李牧脚下,李牧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竟然是司马尚的兵符。李牧转头望向司马高,司马高恰合时宜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老奸巨猾的郭开知道以一己之力想要扳到李牧绝无可能,于是他在秦国送给他的那几件绝世珍宝里挑了两件,送进了后宫,孝敬太后。

太后恨李牧,赵王自始至终都知道。而郭开诬陷李牧也不是一两回了,所以单凭太后跟郭开在朝堂的势力,赵王估计也不会相信。能让赵王相信的,一定要是李牧身边最信任的人。李牧最信任的人是谁?非司马尚莫属。然而,让司马尚背叛李牧,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到底还有谁呢?

这日,也不知道太阳打哪边出来了,太后忽然好心情,召一众卿大夫的孺人们进宫游园,这一众人里,有司马高的孺人刘氏,也有司马尚的孺人袁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聚会,玩玩也就散了。只是回到府里,袁氏喜笑颜开,而刘氏却难掩失望。

“为何这般表情?”司马高问刘氏。

“哦?没!没有啊?什么表情?”刘氏慌忙掩饰,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喜怒已经那么明白地写在脸上,心里暗道不妙,要是让太后看出来了,那就糟了。

司马高盯着刘氏,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刘氏低头,闷闷不乐道:“也没什么,今日太后召卿大夫家眷入宫游园,赏赐了好些东西,妾身也得了赏,只是不够弟妹的好。”

“就为这个?”司马高摇头,不屑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怎么想的,不就是一件赏赐吗?这还要比个高低贵贱。”

“妾身也不是为自己,只是想太后如此偏爱弟妹,会不会是因为大王比较器重阿尚。夫君可知,所有人里,就数弟妹的最贵重,最特别。”刘氏道。

“大王器重阿尚不是应该高兴吗?“司马高面露不悦。按说,她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难得的宝贝让她羡慕成这样,司马高好奇问道:“弟妹到底得了什么赏赐?”

“手掌这么大一块圆玉佩,玉佩里天生一对火凤凰,颜色通透得像水一样。”刘氏眼里放着光,好像那玉佩就在眼前,就在她掌心里。

“什么?你再说清楚一点,什么样的玉佩?”司马高脸色沉疑。

刘氏见司马高如此反应,自以为司马高终于认同了自己,忙道:“夫君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太后只赏赐了妾身串珠…..”

司马高打断刘氏,急道:“我问你那块玉佩长什么样子!”

刘氏被司马高吓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妾……妾身只看到是圆的,这……这么大,”刘氏用手比划了一下尺寸,接着道:“左右两侧各有一只火红的凤凰,像是在飞,其它的…..妾身也没看清楚。”

“叫弟妹带上那块玉佩到我书房,快去!”司马高说着已经转身。

刘氏一刻也不敢停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看司马高的神情,怕不是小事。

十余年过去,司马高书房里的那幅帛画已经陈旧发黄,如此,却让画中秋意愈显浓厚;十余年过去,司马高依然没舍得把它拿下,哪怕她心里没有他,哪怕她已经不在人世;十余年过去,画中女子依然让袁氏恨得咬牙切齿,哪怕那只是一幅画,哪怕她已经死了。

“弟妹,太后赏赐的玉佩可以让我看看吗?”司马高问。

“这有何不可?“袁氏把玉佩递给司马高,眼里得意之色尽显。

司马高接过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这确是传闻中那块双凤佩,最初由昆山的一个采药人无意中获得,献给燕昭王,田单复齐时落到了齐国手里,君王后卒后,齐国江河日下,到八年前,齐王亲自入秦朝拜,献上的就是这块价值连城的双凤佩,秦王政大喜,还特意在咸阳大肆置酒,设宴款待齐王。

“太后为何赏赐如此贵重的物品给弟妹?”司马高问。

袁氏嘴一扁,道:“兄长这是何意?嫂嫂也得了赏,只不过弟妹的这一份好一点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司马高沉声问道。这玉佩明明在秦国,无端端的到了太后手里,本就出奇,如今更是出人意外,太后竟然眼也不抬地赏给了别人,若是说太后不识货,那就是公鸡下蛋母鸡打鸣,麦杆上结菽豆,不可能!

“太后为何要赏弟妹这块玉佩,弟妹不知缘由,大伯要想知道,就只能去问太后了。”若他不是司马尚的兄长,袁氏根本不屑理他。

“还不说实话!”司马高扬起了声量。

长兄如父,袁氏不敢与司马高犟嘴,却依然死咬着说不知道。

司马高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吗?你可知道,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就算你不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出两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天下大白!所以,我劝你最好现在赶快说出来,也许还有弯转的可能,如若不然,出了什么事,阿尚饶不了你。”

“大伯难不成以为我会害夫君?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他!”袁氏不以为然。

“莫非是武安君?”郭开近日几次三番上奏,说李牧蓄意谋反,郭家和太后跟李牧的仇怨,人尽皆知,难道是跟这事儿有关?

“是又怎样?比能力,夫君哪一点比他差!”袁氏咬牙道,李牧杀了她弟弟袁恒,她对天发过誓,她一定会报仇,她绝不会放过他。

司马高蹙眉,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只不过在王后的奏简上按了个手印而已。”袁氏答道。

“什么奏简?”司马高强按住怒火。

“武安君通敌叛国,收受了秦国的好处,想在北方自立为王。”袁氏盯着帛画上那对妖魔一般的碧眼,一字一句,她终于为兄长报仇了。

“愚蠢!”司马高突然拍案而起,咆哮如雷,震得躲在门口的猫都跳了起来,转眼消失不见。

袁氏惊得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叫道:“我愚蠢?”袁氏指给帛画上的人,冷笑道:“在大伯心里,大概只有这个女人才能称得上聪明吧!大伯可知道,她是李牧的女人!”

“她的事无需你告诉我!“司马高震怒,他早知道,在李牧来取玉佩之前就知道了。他不相信好端端的一个人会凭空消失不见,更何况她是那么机灵一个人。所以,他找人去彻查过,他知道所有的事,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你做的那些事我清楚得很!”

袁氏豁出去了,道:“那又怎样?夫君都知道,却并未罚我,大伯以为是什么原因?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他默许我那么做!说得再明白点,他也想那么做,只是没有办法亲自动手而已,我帮了他!”

司马高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袁氏讲的是事实,只是做为兄长,他不愿相信他的弟弟竟是那般窝囊。可他毕竟是司马高,没有什么能影响他的冷静,司马高冷哼一声,道:“狠毒的愚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在阿尚心里算什么?他把你当什么?”

袁氏怔了。

“你以为你控告武安君叛国,阿尚就能成为大将军?愚蠢!愚蠢!”司马高怒斥,道:“主将叛国,裨将辅佐,同罪!同罪你知不知道?”

袁氏跌坐在地,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太后说了,只要我按她说的做,夫君就能成为主将的。太后说的,太后不会骗我……”

大将军李牧的营帐里,将军司马尚正跪案前,肃伤道:“大将军,属下有罪!”

李牧把眼光从书案上移到了司马尚身上,蹙眉问:“司马将军犯了什么罪?”

“末将犯了死罪!”司马尚把兄长让人传来的消息一点不落的告诉了李牧,伏地待罚。

太后安排的游园会,徐夫人,也就是卓行的表妹也在其中,太后把袁氏带去偏殿小屋时,她悄悄地跟在后面,听到了里面所有的对话。

“我知道了。”李牧道。

“属下有罪!请允许属下暂时离营,属下就是死也要去大王那儿说明实情。”司马尚?首跪地。

李牧盯着司马尚,道:“若是大王要降罪袁孺人,你当如何?”

“我…..”司马尚语塞,半饷,才道:“她本犯了罪,大王要罚,也怨不得别人。”

“你起来吧!”李牧拿起案上的简卷,阅起兵法来。

“恕属下触犯军规,待事情结束,属下愿回营接受处罚!”司马尚站起来,转身欲出营帐。

李牧“啪”地把兵法掷于案上,大喝一声:“站住!”

司马尚滞于帐帘前。

“你今天若是敢出了这个营区,我直接按军规斩了你!”李牧怒吼。

“那将军就按军规斩了属下!”司马尚说着径自出了营帐。

“来人!”李牧朝帐外一声怒喊,随即进来两个侍卫,“把司马将军给我捆起来!”李牧令道。

侍卫出去不过片刻,司马尚已经被结结实实地绑了回来。

营帐上,雨声霎霎。

近半个时辰的沉默后,李牧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兵法,道:“今日之事,即使没有袁孺人,郭开跟王后迟早也会找到方法陷害我。如今,只看大王信不信我,大王若动摇了,做什么、说什么都没用。”

“那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司马尚痛苦道。

李牧凝视司马尚良久,道:“我为什么杀袁恒,你心知肚明,军营之外他做的那些混事我且不提,几次三番想要加害于我,还胆大包天私自对犯人行那般卑劣之事,我看到的那一次,绝不是第一次,所以,即便那人不是阿梨,我也一样会杀了他!”

“属下罪该万死!”司马尚低头道。

李牧沉默少许,道:“如果你真想要这个位置,我可以让给你。”

司马尚慌张抬头,眼眸里透着难以抑制的悲痛。郎中比试时输给李牧,他是心服口服的。然而,日久天长,人心会变;他确实想过,如果当初自己拔了头魁,他跟李牧的角色会不会互换?他从无加害之心,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袁氏兄妹背着他做的那些事,他一清二楚,却一直假装不知。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咎由自取。

李牧淡然道:“我不究底,是因为我相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会处理好一切。然而,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司马尚的兵符为何会出现在此?这定然不会是他自己呈上去的。司马高很清楚李牧为何绑了司马尚,然而,他不敢冒险,如果他不让司马尚的贴身侍卫偷出兵符,司马尚很有可能会豁出命去为李牧辩解,与李牧共进退。父母早亡,长兄为父,司马尚是司马高一手带大的,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他一条命。

“武安君,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李牧的沉默让赵王很生气,他至少要为自己辩白一下不是吗?他这是默认了吗?

“臣若说自己遭人陷害,臣忠心为国,不曾有半点异心,大王信吗?”李牧冷静道。

“不信!”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信。至少,不全信。

“既是如此,臣无话可说。”既是如此,说什么都没用。

“大王,看吧,他终于无话可说了!”郭开道。

赵王不置一词,偏殿里静得压抑。许久,赵王终于开口:“武安君李牧通敌叛国,当众弑君,罪不可赦,赐死。然念其过往有功,所有李氏族人不受株连。”

李牧听了,向赵王拜了两拜,谢赐死之恩。

退出偏殿,李牧身后跟着的还是刚才带他进来的老侍官。再次经过那棵棠梨树,不仅是李牧自己,连老侍官也吓了一跳,不到一个时辰,满树的棠梨竟然全部落到了地上,血淋淋的一片。棠梨树下,依稀站着一个人,湖绿色的双眼,微笑着望着李牧。

“阿梨!”李牧失神唤道。一眨眼,阿梨又不见了。

“武安君!”老侍官有些不忍,他一生在宫中所见大大小小多少事,却甚少如今日般伤感。毕竟,武安君是百姓心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英雄。

李牧抽出宝剑,正欲自尽,老侍官忙阻止他,提醒道:“武安君且慢,人臣不得在宫中自杀。”

李牧只好收了剑,穿过司马门,又疾速出了棘门,随意选定了一个地方,右手举起宝剑欲再次自尽,可是手臂太短,剑刃够不到脖子,李牧不禁自嘲地大笑了起来:李牧啊李牧,他曾经还为廉颇将军和白起叹息,到头来自己也落得一样的结局。

李牧往身后看,那儿正好有一根柱子,他于是往后一退,整个人靠在柱子上,仰天低喃:“阿梨,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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