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周拂江一走进玉狮山庄就发现今日气氛格外不同,许是觉得门口的镇宅石狮都被擦得干干净净,许是往日里那些打量他的目光都不见了,但他也没往心里去,大约是众人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
周拂江去室内换上新球服,这衣服原本是统一做的,自然不算合身,好在玉狮山庄原本财大气粗,郡王府也有自己的针线坊,上身试过之后,再拿去修改,因而穿在身上既显得身材颀长匀称,也不会束手束脚。
他抖了抖衣角,就见一道身影走进来,含笑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大家都去蹴鞠场了,迟了可就赶不上了!”
青年名叫陈大利,加入玉狮社不过两年,只是运气不大好,千辛万苦的进来了却发现玉狮社开始走下坡路,早已不复从前的光鲜。
周拂江一脸茫然,他入社不过几天,还没来得及跟人打好关系,坏处此刻就体现出来了,球社里有什么新消息,他都不能及时了解。
见状,陈大利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是才来的,这事一个月之前大家就知道了,京里的大官奉命来咱们扬州府选蹴鞠高手,被选中的人将来可是有机会进入皇家球社,给达官贵人们表演!”
球社自然也分三六九等,哪怕是在扬州府,上百个球社球坊,能算一流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与私人球社不同的是,官府的球社从本质上而言就隐隐高人一等,更何况是专门为皇室服务的皇家球社,可谓是一个球员的终极目标了。
周拂江眼神微闪,不知道究竟是忘记告诉他了,还是故意不想让他知道呢?两人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却没想到陈大利今日特意来提醒了一句,无论如何他就要记这个情。
面上不显,周拂江笑起来:“多谢提醒。”
“咱们都是玉狮社的,不用这么客气。”陈大利憨厚一笑,摸了摸后脑,忙到:“那咱们赶紧过去,我昨夜睡得晚,差点忘了今日的事情……”
为皇家选球手是件盛事,只是皇帝不愿太过劳民伤财,因而才没有大张旗鼓的四处宣扬,只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有周拂江这种在家里关禁闭的消息闭塞,一时半会儿没听到风声。
陈大利是个热心人,见周拂江果然一无所知,一路上便同他科普:“此事牵头的是高大人,只是他身上有要务,平日里繁忙,这才让下属去各个州县寻找蹴鞠好手。”
陈大利挤眉弄眼道:“你可是高大人是谁?”
姓高?周拂江片刻没想起来,就听陈大利有些骄傲的说道:“这位高大人也是蹴鞠高手,当年便是凭借鸳鸯拐得了贵人青眼,如今一路高升,掌管禁军!”
说到后来陈大利眼冒金光,神色向往:“大丈夫当如是!”
周拂江听了,脚步丝毫没乱,声音也同往常一般平静无二:“陈兄说得是,若能有这番运道,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心中却犹如万千匹马奔腾呼啸而过,高大人、蹴鞠高手、掌管禁军——这三条加起来,周拂江只能想到一个人,历史上没出名,却在小说中屡屡被提及的大反派——太尉高俅!
正史上很难找出一本专门描写此人的传记,但只要看过《水浒传》谁还能不知道高太尉的大名,据闻此人心机深沉心思缜密,且深谙为官之道,善于逢迎,对讨好上司之事拈手即来。
据说此人原是苏轼的书童,后来又做了王诜的门人,一次替王诜去端王府送东西,正巧遇见端王正与人蹴鞠,球被踢到了高俅脚下,他立即使出一道鸳鸯拐将球反踢回去,结果端王惊为天人,将他留在了王府。
后来端王继位,这位高大人作为王府嫡系也跟着水涨船高。
此人能从小小书吏一跃成为朝廷一品大员,要说没有真本事自然是假话,可这个时代重文轻武,哪怕同级的官员,文官也要比武官高出半级,因而主流看不上走偏门的,而高大人恰好是靠着走关系被圣上提拔起来的。
可对于市井中的小老百姓而言,谁在乎你走的是哪条捷径呢?就踢蹴鞠的社员而言,高大人更是众人的榜样。
陈大利拍了拍周拂江的肩膀:“我是不行了,天赋一般,周兄弟你可要好好努力,你上次表演的白打实在精彩,我瞧着咱们玉狮社也没人能比得过你。”
周拂江自然要谦虚几句。
两人来到球场,发现球场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在场面并不混乱,陈大利凭着脸熟顺顺利利带着周拂江挤了进去,很快,高台上正在争论的几人就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却说陈焕是高俅的下属,高俅为讨圣上欢心,故而特意从各地挑选蹴鞠高手入京,为圣上立冠之喜庆贺。
可这选人也是有技巧的,昔年高俅凭借蹴鞠技巧出众得了端王青眼,他私心里也防着有人跟他走同样的路子,因而选拔时,看的不仅是技术,还有背景和心性,就怕出了个比他还会钻营的,岂不是反而做了他人的踏脚石。
在玉狮社中,邹敬虽为球头到底年岁有些大了,体力也渐渐比不得从前,吴元和张纯虽资历不及他,但两人都是继任球头的人选,三人表面融洽,实则已形成对立之势。
而京中选拔蹴鞠手一事,促成了吴元与张纯的联手,若吴元能顺利入京,张纯便能顺势将邹敬从球头的位置挤下来。
今日便是如此。
放眼整个玉狮社,鲜少有人能打败吴元,经过张纯的打点,被邹敬看好的周拂江更是半点没得到风声,此事连邹敬都瞒了过去。
眼瞧着吴元独占鳌头,邹敬心中焦急,便建议不拘甲等乙等,既然都为玉狮社的蹴鞠手,该给其他人一个争取的机会。
可张纯哪能如他的意,当即反驳道:“甲等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何必再让次一等来耽误大人的行程?”
正在争论不休,就见陈大利带着周拂江出现了。
邹敬有心给周拂江做脸,便低头恭敬道:“大人,咱们玉狮社今日来了位新人,蹴鞠技巧了得,更是白打高手,某瞧着不输旁人,不知大人可否给他一次露脸的机会?”
听闻白打高手几个字,陈焕神色微微一动,随后打量了一下周拂江,看到对方似乎身板并不如何壮硕,构不成威胁,便点头道:“既是邹球头推荐的,看看也无妨。”
很快,周拂江便被人领到了前面。
“听说你白打不错?”陈焕长得有些斯文,若不是身穿武官服,怕会被人当做文人。
周拂江擅长察言观色,见陈焕微扬着头,神色有些倨傲,便将身板又压低了几分,恭敬道:“在大人面前不敢夸下海口,但既然大人愿意给某机会,自当全力以赴。”
陈焕虽是带了任务来扬州府,可这遍地文人的江南之地,对他这样的武官并不怎么看得上眼,一路上受了不少轻慢,因而见周拂江面露恭敬,心中受用,伸手一指:“那你就把拿手的绝活露出来,若真是个厉害的,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拂江一转头,就见张纯突然站了出来,笑容爽朗,极为熟稔模样的道:“周兄弟你安心颠球,我来给你唱名!”
周拂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他先前就觉得张纯是个颇有心机的,今日一来,就见其他蹴鞠手在场中表演,而张纯却混到了陈大人身边替他解说球员的动作,什么‘无影幻腿’、‘流星赶月’、‘阴阳倒乱’名字取得极为夸张,却哄得这位陈大人喜笑颜开。
张纯与自己却谈不上什么交情,周拂江又不是个傻的,当日林澜颢带他来玉狮社,便是吴元与张纯挑头为难他,后来张纯更是挑拨吴元与他比试,虽说他最后赢了,可一来就得罪了球社的前辈,为他融入玉狮社增添了不少麻烦。
如今他表面上向自己示好,谁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可周拂江作为新人,又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前辈的示好,这种明知道前面有坑还不得不跳的感觉实在太操蛋了!
周拂江道:“那就有劳张兄”暗中却对着陈大利使了个眼色,可惜默契不足,对方一脸茫然。
几人的互动落到其他人眼里,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有人问道:“这姓周的什么来历?不仅咱们球头推举他,连张大哥也要替他唱名,面子可真大!”
有人酸溜溜道:“保不齐别人背景深着呢!”
“是极、是极,说不定是哪家高门府邸里出来的,咱们可惹不起!”
“管他什么来历!既然进了玉狮社自然要用能力说话,要是个软脚虾,还不是丢咱们玉狮社的颜面?”
先前那人附和道:“这话说得对!这次正好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说不得往后还得靠咱们这些前辈教他学个乖!”
“只可惜这么好的露面机会,没给咱们,反而给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你说球头他们是怎么想的?”
“估计是想给背后的人卖个好呗!”
这些人并不知道之前吴元与周拂江比试的事情,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周拂江这个新人,一加入玉狮社就受到重视,不少人心里羡慕嫉妒恨,免不了就想看他丢个丑跌落到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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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周拂江:听说有人想被打脸?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过这么奇特的要求!必须要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