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修手扶柜台,不眨眼地望着盛泰兴店外穿梭的人群,思绪仿佛穿越时空进入一个繁华的商业场景,自言自语道:“到哪儿去聘请懂行的老师傅啊?”
穆四妮看丈夫发愁的模样甚是心疼:“别急呀,慢慢会遇着的。”突然想起,回身道,“芸香妹子,你来苏州时间比我们长,熟人比较多,能不能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后生出师赋闲在家的?”
芸香仔细想了想道:“人倒是有一个,咱对门的张掌柜,人家经营绸缎生意多年,既懂行又有经验,人也聪明,人品、仪表、口才俱佳,大可聘到咱店里来。”
芸香提到这一层,徐敬修和穆四妮相视一眼,也知道这张诚是位难得的好掌柜。可细细一想,脸色马上转为忧郁。“唉”地叹口气道,“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两家铺子离这么近,挖了人家墙脚,恐怕会引来不痛快啊!”
芸香上前一步道:“咱这不叫挖墙脚,又不是人家还在他家铺里干着。”
“啊?你是说张掌柜已经离开了王家铺子?”徐敬修问道。
“一山不容二虎。王老板虽然是个秀才,但却是个有眼无珠的草包,不会经营,也不懂得用人之道,靠祖上遗留来的这座百年老字号为生。那个刘掌柜和张掌柜不和,刘掌柜设诡计陷害了张掌柜,张掌柜现已被逐出了铺子。”
徐敬修把眼瞪得溜圆,扫过穆四妮的脸吃惊地问道:“中了刘掌柜的诡计?”
穆四妮看看对面铺子,道:“据说王家小姐在铺子里订了一件罗裙,本应该是刘掌柜让王小姐的丫头拿走,偏偏王小姐的丫头这几天生病回老家了,张掌柜正好回王府交账,刘掌柜就让张掌柜顺便捎带回府。谁知王小姐正在沐浴,这时刘掌柜与王东家正好看到张掌柜在王小姐窗前,便硬说张诚偷窥王小姐沐浴。王东家一怒之下,把张掌柜给辞退回乡下老家了。”
徐敬修听完芸香与穆四妮的一番叙说,肯定地说:“陷害,这肯定是陷害。”
芸香接着道:“张诚为人忠厚,才不会干那种苟且之事!相邻都说是刘掌柜妒忌张掌柜的才能,设下圈套陷害了张掌柜。”说着停了一下,眼珠一转道:“张掌柜在王家铺子做掌柜已有多年,方方面面都能拿得起来,路子也熟,咱要是能把他请来,肯定是个好帮手。”
徐敬修想了想道:“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
穆四妮接道:“有什么不好的?我看芸香说得在理,他要是还在对面铺子里,咱挖人墙脚确实不好,但现在是他们已经把人家给辞回老家了。请过来,没有什么不好的!”
徐敬修心想,不遭人妒是庸才,受倾轧排挤的人,大都诚实、聪明、能干。但想到那天在茶馆遇到张诚的一幕,如果自己直接去请,万一碰个软钉子,以后就不好开口了。
芸香看他没有说话,以为他心里已经认可了,就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拿些绸缎到附近几个大户人家走走,悄悄打听打听张掌柜家的住址,顺便让他们看看咱家的货不但新颖漂亮,而且价格实惠。再跟这些管家和丫鬟拉近一下关系,来咱家买东西时,咱就送布头作礼,这些管家、丫鬟得到实惠,以后也就乐意到咱家铺子里订货买东西了。”
徐敬修与穆四妮用惊奇的眼光看着芸香。
芸香不好意思地笑笑。
考虑琢磨了几天,徐敬修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张诚给请过来。
这天徐敬修手提陆稿荐酱猪肉、火腿出了门。
坐在船上,徐敬修看着宽广的河面,听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想着请来张诚的利弊,心中规划着未来铺子里的生意,逐渐陷入沉思中。直到小船靠岸,听到船家喊着下船,才回过神来。
来到宜兴山间光福镇,打听清楚住址,徐敬修敲响了张诚家的门。
张诚看到突然到访之人,吃惊地盯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惊讶道:“这不是盛泰兴的徐老板吗?到访寒舍有何贵干?”
徐敬修笑笑,恭恭敬敬地一声道:“张兄,我来看看你。”
张诚上身穿黑色旧夹袄,下身是黑洋绉扎脚裤,两只裤脚扎得极其挺括,拱手道:“徐老板请进。”
徐敬修随张诚绕过配房,来到后院上房,一口一个“张兄”叫着,二人寒暄礼让落座后,张诚心想,徐老板突然亲自登门,必有要事。
徐敬修问道:“张兄为何不在苏州另寻生计,怎回了乡下?”
张诚苦笑一下,道:“苏州开销太大,家里也需要照料,就回来了。”心想,别寒碜我了,门对门的能不知道我是被王东家赶出来的?
徐敬修点点头道:“府上可有什么人?”
“伢儿有两个,娘亲在堂。”
“这么说,连你自己,一家五口,家累也不轻啊!”
张诚茫然道:“是啊!”
徐敬修接口道:“您可有心意再回苏州继续干你的老本行?”
张诚急忙摇摇头道:“你说我还有颜面回苏州城吗?他们都说得我一文不值……”说到此,只听里屋一个沧桑的颤音传出:“我儿一向为人忠厚,他们诬赖好人!”
张诚扭头向里屋喊道:“娘!别说了!您今天刚好一点儿,别再把您给气着了。”
徐敬修忙站起身道:“失礼,不知道伯母在里屋,我得给伯母请个安。”
张诚忙一把拉住他道:“别客气,家母常年有病在床,这不,我被王家铺子辞掉后,一气一急,病情又加重了。”
徐敬修道:“你在王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你是中了别人圈套,是他们亏欠了你、委屈了你,你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张诚无奈道:“谁亏欠谁?本就是难以说清的事,别人爱咋想咋想吧!我现在也看开了。”
徐敬修刚要说话,突然里屋一阵咳嗽,惊得张诚慌了神,赶紧站起来跑进里屋,手抚老娘的胸道:“娘,您哪里不舒服?”
徐敬修也紧跟着进了里屋,看到张母白发苍苍、病体恹恹,伸过手去摸了摸张母的额头,不烫,并拢两指搭在她的左腕上,体表汗津津、湿漉漉的。
张母咳嗽着问道:“你是先生?可摸出些什么来了?”
徐敬修收手,问道:“伯母可是觉得胸闷?”
张母有气无力地回道:“确有些气滞,老是咳嗽胸闷,白天还好些,夜里更厉害。”
徐敬修点点头道:“伯母有痰饮,并无大碍,别担心,我明天带五服中药过来,伯母吃了定会见好。”
张诚感激地望着徐敬修,“徐老板,你还会看病?”
徐敬修沉着地说道:“我从小在药铺子里长大,略懂一些。”
张母神情一振,抬起头看着徐敬修道:“你真能帮我治好?”
“小病,小病!”徐敬修很机警,马上宽心说道,“小毛病,吃几服中药,我保您老两三天见效。不是小侄吹,不出十天小侄准能保您老睡个安稳觉。”
“真的吗?真碰到好人了,诚儿在家左右无事,徐老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就是了。”
张诚听老娘这么一说,倒感觉自己没路可走了,急道:“娘,您就不要操那么多的心了,安心养您的病吧!”
徐敬修知趣,听得张诚话里有埋怨母亲之意,便安慰张母说:“伯母,谢谢您对我的信任,不过为人忠孝当先,您身体不舒服,张掌柜该留下来侍奉您老人家。天不早了,我先告辞,明天天亮我来给您老送药。”
张母感激得想要坐起来送客,徐敬修赶紧双手按住她道:“伯母,等我把您的病治好了,您再送我。”
张母欣然地摇着他的手道:“好、好,等我病好了,一定送你。”
张诚拱着手,很勉强地说道:“谢谢!我很赏识你的能力。”
徐敬修大为高兴,拱手道:“我很仰慕你的才干。明早见,告辞!”
上得岸来,徐敬修没有直接回铺子,而是快步去了药材店。走进店铺,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边道:“师傅,麻烦您给抓五服药,黄芪15钱、桔梗6钱、瓜蒌9钱、荆芥6钱、紫菀10钱、百部8钱、白前8钱、甘草6钱、陈皮8钱、白术10钱、茯苓10钱、党参10钱。”
抓药的先生瞪眼看着他,伸手道:“拿方子来。”
徐敬修摇摇头。
抓药的先生道:“你没药方?”
徐敬修还是摇摇头。
抓药的先生道:“就是你刚才说出来的药方子呀!”
徐敬修指指自己的脑袋,道:“都在这里边呢,刚才我都把它给您倒出来了。”
抓药的先生顿了顿,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拿起柜台上的毛笔和草纸道:“劳驾你,把刚才说的药方写到纸上,我照方抓药。”
徐敬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好、好、好,我这就给您写方子。”
傍晚,盛泰兴铺子里搁着门板,只听得穆四妮在屋里喊道:“伯母已经同意叫张诚帮咱了,你还不抓紧点?”
徐敬修道:“人家老母有病在身,我能忍心硬拉张诚来咱铺子?真没有见过你这不顾小节的女人!”
芸香细声地劝慰着:“徐大哥,你就少说一句吧。”
穆四妮大喊道:“我不顾小节?这铺子里没有一个懂行的掌柜行吗?这生意能做吗?芸香你听听,你听听,人家母亲都同意了,他是不是应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好让人家知道咱的意思?你自己没能耐还有理了你!”
徐敬修也大喊道:“我没能耐!好!明天你与我一同前去,看看人家老母亲都什么样了,你忍心让人家马上来咱铺子?”
穆四妮道:“好!芸香,你明天看铺子,明天我陪他去。今天咱什么也不说了。”说完“噗”的一声把油灯吹灭了。
第二天一大早,穆四妮双手拎着两包点心,徐敬修提着两包中药,早早来到张诚家门前叩响大门。
这次张诚的态度,与上次大不一样。
“啊,老弟!这么早就来了?你怎么还把弟妹给带过来了?”拉着徐敬修的手,亲热非凡。
徐敬修特意仔细看了张诚一眼:“老兄,你今天气色不错啊!”
张诚哈哈大笑,向屋里喊道:“阿福他娘,阿福他娘,你出来!”
门帘启处,走出来一位三十八九的中年女子,个头不高,一副男人相,但走路娇柔,很腼腆地向客人笑了笑。
张诚道:“阿福他娘,这就是我昨儿跟你说的徐老板,这是徐太太。”
阿福娘道:“快进屋!快进屋!”顺手接过穆四妮手中的点心,“这可是中药?”
徐敬修举手道:“那是给伯母的一点孝敬,这才是伯母的中药。”
张诚忙从徐敬修手中接过中药。
徐敬修上前挑起门帘儿,张诚笑笑示意穆四妮先请。穆四妮微微一笑,示意阿福娘先请。
阿福娘把双眼睁得滚圆,将穆四妮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然后俯身为礼,提步进屋道:“徐太太,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吧还带点心作甚?”
“一点点心意而已,嫂子。”穆四妮边说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红纸包递了过去,“嫂子,一点点薄礼,为嫂子添妆!”
徐敬修为穆四妮的举动暗暗吃了一惊,先也不知道她还有这一手,顿觉身心一轻,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不、不、不!没有这个规矩。”阿福娘看着张诚的脸极力推辞。
张诚皱眉道:“这礼我们不能收,常言道,无功不受禄。”
徐敬修接口道:“若是嫌礼薄,老兄就不收。再说,这是送嫂子的,与你无关。”
张诚也无话可说,只好再叫阿福娘道谢。
阿福娘捏在手里,才发觉是一副玉镯子,显得为难而感激:“惠我甚厚,真正是受之有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深深一揖。
张诚道:“老弟,请上座。”
阿福娘赶紧走过来搀扶着穆四妮想坐下来说话。
徐敬修摆摆手道:“咱们还是去后院看看伯母吧。”忙回身拿起药包,问道:“伯母昨晚咳嗽得可厉害?”
张诚边走边道:“夜里比白天更为厉害些。”
来到正堂后,张母见到徐敬修很是惊喜,挪动身子想坐起来,终因体力不支未能如愿,便伸出枯瘦无力的手握住他,咳嗽着说:“你来这么早呀!这位……喀、喀、喀……这位是你太太吧?”
徐敬修点点头,顺手把中药包放到床头的桌子上。
张母丢下徐敬修的手,双手捂住穆四妮的手打量一番,道:“让你也跟着跑一趟,累了吧?诚儿,给快徐太太上茶。喀、喀、喀……”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穆四妮被她一拉,脑海中瞬间有了母爱的感觉,倍感温暖亲切。望着善良的张母,情不自禁地为她拍拍背,揉揉胸,想起昨晚自己的言语,感觉有点有愧于人。
徐敬修道:“张兄,咱俩去熬药吧?”
张诚极是感激,道:“我一个人就行,你一路劳累,喝点茶歇息会儿吧。”
张母也嘶哑地说道:“不劳你费心了,让诚儿去就行。”
穆四妮道:“伯母,没事,让他一起去吧,这熬药的事儿他在行。”
张母看他们去了,长叹一口声道:“唉……徐太太,你信别人说的吗?我家诚儿是被人陷害了,我家诚儿……喀、喀、喀……”又不停地咳起来。
阿福娘赶紧端起水,托起张母的头,低声道:“母亲,咱不提了,来,喝点水。”
穆四妮轻轻拍着张母的背道:“我们不信,山塘街人都知道张掌柜是好人。”
“他们这么做,叫我家诚儿可咋出门见人!我家诚儿还咋给人站铺子!”
张母咽下口水,泪流满面地望着穆四妮:“诚儿爹去世得早,在我四个月身孕时就……”
穆四妮很是惊讶,心中暗想:原来张掌柜是遗腹子,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啊!
缓缓气,张母有气无力地道:“唉……我家诚儿命苦啊!小时候就常被人欺负,都说他是没爹的儿。”
“娘!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咱就不提了啊!来,药熬好了,咱喝药。”说着张诚进来,把汤药碗递向阿福娘。
“我来吧。”穆四妮起身接住了碗。
阿福娘不好意地伸着双手道:“徐太太,这怎么能劳你……”穆四妮用嘴试试已经不烫,一勺一勺慢慢喂起了张母,不大工夫药碗见底,掏出手帕给张母拭了嘴。
徐敬修看着穆四妮,心想:平时做事跟土匪似的,今天怎么变性了,心思缜密,大方得体,不由暗暗点头赞许。
张母双手捂着穆四妮的手道:“孩子,你的母亲多大年纪?”张母一句“孩子”,把两个人的心拉得更近了。穆四妮一听“母亲”两字,眼泪顺颊而下。
张母和张诚夫妇大为诧异,愣了好一会儿,张母才问道:“孩子,咱不哭啊,是不是老姐姐她……”
穆四妮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里,更不知母亲年长几何。我和哥哥从小被遗弃,是好心的养父母将我俩捡来养大的。”
徐敬修在一旁神色泰然,拖长声腔说道:“四妮——不说啦。”
张母嚅动嘴唇,似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穆四妮拭去脸上的泪水,埋怨道:“我就说!你从小有爹有娘,永远无法体会我的心情!”泪水一滴一滴从眼里滚落。
徐敬修第一次见她如此伤心哭泣,颇感意外,想想这几年来,真的没有体会到妻子心里的感受,吧唧吧唧嘴无话可说。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也大致明白了四妮的用意。
穆四妮继续哭诉道:“我长这么大,连我的娘在哪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不知是死是活。”
一番话,说得老实的阿福娘,也跟着眼泪汪汪地望着她不知所措。张母更是菩萨心肠,早已泪流前襟,心疼得为她擦拭着眼泪,“孩子,不哭了啊!”
穆四妮抬起头道:“伯母,反正您老也没有女儿,不如我就做您的干女儿吧,我叫您娘好吗?”
张母泪眼未干,欣喜地望着张诚,再回头看看徐敬修:“这、这,我这老婆子还有这福分?”
徐敬修一听穆四妮要与张家结亲,心想如此这般成了自己人,以后张诚就是自己的大舅哥,就更能用心为自己铺子着想,这倒是好事。但他转念一想,怕鲁莽的穆四妮只是图一时嘴快,并没诚意认干娘,就迟疑着没有答话。
张诚一看,赶紧说道:“娘——咱可高攀不起啊!”
听张诚这么一说,徐敬修恐引误会,急忙道:“伯母能接受,我们是求之不得。只是内人性格直爽,说话不经大脑,我怕她以后嘴快,伤了您老人家的心啊!所以才有所迟疑。”
话说得很实诚,也很委婉。
穆四妮见状,瞥了他一眼,说道:“娘!你别听他乱说,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这“娘”字一出口,张母就乐开了花,笑道:“我就喜欢心直口快的人,好相处,有事不说出来,憋在肚里不难受啊?”
徐敬修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态,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话说?”
张诚也憨厚地笑道:“娘,您看您多有福气呀,到老了还能收个干闺女。”
阿福娘也笑道:“娘还不是为咱着想,娘知道你为人憨厚,怕你在外再吃亏,找个精明的妹妹和妹夫保护你。”
张诚点点头笑笑,道:“妹妹,妹夫,这头啥时给咱娘磕好呢?”
徐敬修毫不迟疑,一口应承道:“择日不如撞日,娘都叫了,四妮,咱还是给娘磕头吧。”说着拉着穆四妮的手跪到在地,“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
张诚兴奋地说道:“往后我干妹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这头给咱娘磕到了地上,咱就是一家人了,阿福他娘,还不快去打酒买菜去!”
阿福娘高兴地拉起穆四妮的手道:“走吧,妹子。嫂子也不知道你们爱吃啥,咱俩一起去,尽着妹妹、妹夫爱吃的买。”两女给张母请过安,双双提裙说笑着向外走去。
张母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往后你就是我家姑爷了。我这一高兴,也不咳嗽了,姑爷这药太灵了吧,哈哈哈……”张母略停一下,郑重道,“姑爷,我有事要托付于你。”
“干娘,请吩咐。”徐敬修微感不安。
张母道:“你大哥七岁给人家绸缎铺子打长工,十五岁能坐店,二十多岁就当上了掌柜,上有老下有小地养着一大家子,没有家底自立门户,只能给人家站铺子。你大哥虽说年纪比你大不少,说实在的,有时候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嫩得很,远不如姑爷你。他为人忠厚老实,常被人欺负,往后你这姑爷可要多照应着点。”
“干娘!”徐敬修笑道,“你把大哥说成这个样子,连我都有点替他不服。”
张母道:“我自己的儿子,哪有故意贬他的道理?实在情形如此!”
“干娘请放心。往后我会当自己长兄一样敬他。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张母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道:“你弟兄俩到前厅喝茶聊天吧,也商量商量你们生意上的事,我有点累,稍睡会儿。”
“是,还是干娘想得周到。”徐敬修感觉到这老太太实在是个明白人,拱手告退。
张诚拉着徐敬修从后院来到前厅内。
徐敬修道:“倘若把一家都接到苏州,一个月大概要多少开销?”
张诚想了想道:“三两银子足够。”
徐敬修心想,倘若能把他们全家接到苏州城,岂不更妙?想了想道:“每月三两银子,一年也就三十六两。大哥,有家绸缎庄想请你去做掌柜,年份一百二十两,另送三两行头、零用,年底参与分花红,你看如何?”
张诚疑惑着,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这种好事能落自己头上,一时竟茫然不知所措。“妹夫,请你再说一遍。”
徐敬修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张诚才确定没听错,但还有点不大相信,细细看徐敬修的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张诚略带点气愤地说道:“王家都把我的名声毁了,我哪有颜面再干老本行啊?”随后问了一句,“不会是你要请我吧?”
徐敬修干脆地道:“大哥!是我请你,请你做咱家铺子的掌柜,只等你一句话事情就算定了。”说着从怀里取了五十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兄弟对绸缎生意不在行,希望哥能帮帮兄弟。”
“你的为人我早有所闻,咱现在是一家人了,想让我站铺子还用谈银子?”
徐敬修想了想道:“亲是亲、财是财,亲兄弟明算账,这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你呢,再说了,我找别人不也得给人工钱?”
张诚想了想道:“你说说你的打算,我听听。”
徐敬修道:“只要你来,铺子里的大事小情都由你管,铺子外的事我来跑,大局你定。”说着又掏出一个红包递过来,“这些是今年四月到明年三月一年的薪份,你先拿着,把一家老小接到苏州安顿好。”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张诚激动得心里发酸,眼含热泪,尽力忍住,吵架似的把银子往外推,“徐老板!”
徐敬修把眼一瞪道:“叫我什么?”
张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啊,妹夫,像你这样还没进门就支付一年薪酬的老板,说实话,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徐敬修最钦慕有本事、有骨气的人,恳切地道:“大哥!你今天一定要收下,跟兄弟就不必再客气了,你不肯收,反倒让兄弟不便说话了。”
这样的条件,照理说张诚应该一诺无辞。但他仍踌躇难决,一是王家绸缎铺子对他的打击太大,寒了心;二是将心换心,徐敬修如此厚爱,自己就更得慎重考虑清楚。倘若自己接受了这份差事,不仅没有迅速打开局面,还因自己的事影响到铺子的生存发展,就太对不起人了,如此,倒不如现在就拒绝。当然,拒绝的话他也实在难以说出口,首先老娘那一关就过不去,思之再三,说道:“让我先想一想好吗?”
徐敬修道:“想啥想,用不着想了!咱这么定了,不要叫我三顾茅庐了!”
张诚道:“照这样说,大可一干。不过,你准备给我个什么身份?”徐敬修明白铺子里有规矩,大权都在大掌柜手里,股东不得过问。他原本就有打算,便毫不迟疑地道:“对我来说,你是大舅爷,对铺子来说,是股东,也是大掌柜。你不是替人家做掌柜,是替咱自己做生意。”
这个解释很圆满,张诚表示满意,毅然决然地道:“那就一言为定,铺子里的事情我来做,外边的关系你负责。”
“中!就这么定了。”
张诚听他把家乡话都说出来了,惬意地笑了。
“大哥,你也知道,绸缎这一行,我刚进入不久,好多事不太了解,苏州城里同业共有多少家?”
“大的有十八家,像咱这样小的可就多了,据我所知有五十六家。”张诚胸有成竹道。
“噢!有那么多,大哥可知有哪五十六家?”徐敬修惊讶地问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诚从上城数到下城,把同行的牌号地址,一口气报了出来。
徐敬修听后,打心里佩服张诚的记忆。张诚从用人之道、进货渠道,一直讲到同道规矩、注意事项、生意之道。张诚讲得兴高采烈,徐敬修听得全神贯注。
第二天,张诚在山塘街盛泰兴旁边租了一套小院,院子不大,但毗邻铺子,便于两边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