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致远与玄露正好奇地打量,却见从大船的方向徐徐驶来一只小船。两人便摆船又向小船靠近。渐渐可以看清船上除了一名船工,还有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坐在船头。
那人见到崔致远的船煞是紧张,船工也停了摆船,似乎踌躇起来。崔致远甚是不解,便远远地拱手道:
“借问一声……”
话声未落,忽见那人腾地站起来,一脸惊慌,手指着崔致远的身后,颤颤巍巍。崔致远与玄露急忙回头,却见不远处黑漆漆的江面上无声无息地驶近一艘快船,船身乌黑,在夜色中不易察识。船上隐约看清三四个一身黑衣的人,却都是包头束腿短打扮,手中拿着兵刃。
崔致远心中叫道:“不好,许是遇见了‘劫江贼’。”
回身再看那艘小船,船工正在摆转船身,欲往回驶。忽听黑船上有人高声喊道:
“停船勿动,否则莫怪伤了性命!”
黑夜里听得见拉弓搭箭的声音。船工随即不敢再动了。崔致远也惊得不知所措。再一看,那黑船已然靠近,此时看清船上共有四人,先向他们的船驶来。只见一个黑衣人已经俯下身子,要用手中的铁钩去拉他们的船舷。崔致远忽然意识到玄露正站在那船舷边,他急忙轻声叫玄露,却见她面朝着贼船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崔致远心想不好,许是她被惊呆了。
正着急,却见玄露的手在身后轻轻地摸到腰间那条长鞭。崔致远心中一惊,抬头再看那船离他们已近在咫尺。黑衣人中有人搭船、有人拉弓,却没人留意立于船边的这个小姑娘。
玄露不动声色,待贼船靠近,忽地从腰后甩出长鞭。夜空中只听见一声锐利的鞭哨,随即那持弓的黑衣人便应声惨叫,翻身落入水中。其他人未及反应,那长鞭便似疾风闪电般袭来。鞭梢势大力猛,剩下的三个黑衣人也是三声惨叫,都被抽落水中。
玄露放下鞭子,纵身跳上贼船,拾起黑衣人的弓箭。此时水中的贼人忍着痛,纷纷挣扎着要爬上船。玄露开弓搭箭,对准其中一人就是一箭。那箭直入胸膛,贼人惨叫着在水中翻腾。玄露毫不犹豫,又是一箭射向第二个人。片刻间两人毙命水中。另两人见势急忙忍痛向远处猛游。玄露寻箭又要搭弓,崔致远此时猛然恍过神来,急忙叫道:
“玄露,不要!”
玄露停住弓,回头看他,脸上仍是蛾眉倒立、杏眼圆睁。崔致远忙说:
“让他们去吧,休伤太多性命……”
玄露定了定神,看那两人已经游远,便不再开弓,却仍四下观望。
崔致远轻舒口气,用手揩去额头浸出的汗,心里叫声“好险!”看了眼水中那两具尸体,不禁又暗吸口凉气。
他回身再寻那只船,只见商人和船工也惊得呆若木鸡。见崔致远看他们,才醒过神,急忙在船上拜揖道:
“多谢二位相救!”
崔致远也急忙拱手:“敢问足下可知这贼船从何而来?为何偷袭我们?”
“想必二位是刚到此地,还不知道这里有兵寇出没。”
“啊,难道是黄巢的军队已经杀来了?”
“黄巢却还未到,只是出了个秦将军和毕将军,自称是黄巢大军的先锋。已在此间驻扎许久,专行劫财敛货,杀人掠命也不在话下。所以我们这些商船不敢靠岸,只是停在江心。到了夜间用小船偷偷载人上岸。谁想……”
崔致远听后,心中甚是不安,又向那人拱手道:“不知足下所乘那艘苍舶欲往何处?”
“那艘船吗?”商人回望了一眼江心的船影,“那是俞大娘的船。”
“俞大娘?”身后的玄露接过话来:“可是江西的俞大娘?”
“正是。”
崔致远问玄露:“你认识这个俞大娘?”
“不认识,不过江西人都知道船老板俞大娘。她的船号称天下最大,专行于江西与淮南。”玄露又问那商人:“请问她的船可是要回江西?”
“正是。”
“何时起程?”
“就在今夜。此时此地不宜久留,因此间用小船装人卸货之后,便要挂帆返航了。二位可是要去江西?”
崔致远回身看着夜色中的玄露,又低头看看船舱。舱中毫无动静。刚才虽经一番厮斗,却未惊醒紫香。
玄露纵身跳回船上,钻进舱中。崔致远听她在里面轻唤紫香,可紫香只是几声呻吟。玄露掀帘出舱,向那商人问道:
“大船上可有郎中?”
“有,俞大娘的船上养生送死、吃穿婚嫁一应俱全。”
玄露转过头看着崔致远,她眉头紧锁:“紫香发烧昏过去了。我要带她去大船上看郎中。崔大哥,我想我们不如就此话别。紫香和我正可乘俞大娘的船去江西。小船留与你,愿此后一帆风顺,我们……后会有期。”
崔致远呆住了:“可是,紫香还……”他木木讷讷不知说什么好。
“紫香已病成这样,这小船上又冷又潮,她不能再躺在这里了。”玄露语气坚决,说着低身又要进舱。
“可是……”崔致远心里着急,话没说出来,却伸手似要拦住玄露。玄露转头凝视着他,两目炯炯,表情严肃。
“小女子虽然自小生在道观,却也听说大丈夫志在千里,需以安身立命、建功创业为务。崔大哥前途远大,早听说你志在长安。料你定会卧薪尝胆,一举成名。到时我们姐妹更会钦羡不已。望多保重。”
玄露对他说话的声音虽小,却字字铿锵,不容他辩驳,只让他惭愧难堪。
她说完又转向那商人问道:“不知如何上俞大娘的船?”
那人想了想:“这位船工便可带你们上船,不如你们等他摆我上岸后,就乘他的船去。”
玄露略一思量说:“或可先生上我们的船,这位崔大哥不去江西,他载你去岸上。我和舱中的一位病人随船工同上大船,如何?”
商人想想说:“如此也好。”
玄露转身进舱收拾包裹。崔致远仍立在舱外,心中说不出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听玄露叫他:
“崔大哥,进来帮个忙。”
进舱后,见玄露已经把紫香用被褥包得严严实实,又用长绳扎好。两人慢慢地把她抱出舱外。那边商人和船工把两条船并上,帮着一起将紫香抬到那艘船上。
崔致远只听见紫香痛苦地轻哼了几声,她的小脸埋在被角里,额头浸出汗珠,崔致远轻轻为她拭去。此时他的心里却已浸出泪水。
玄露只收拾了几个小包,大部分东西都留下了。她跟着上了那只船。这边商人也拿着包袱上了崔致远的船。玄露和崔致远两人各在船上互视无语。船工问了一声,玄露点头,那船便吱呀呀向江心摇去。她的身影静立在船上,回望着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烟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