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嘴上说得坚决,心里却没什么谱。
她只是有直觉,觉得这种生意上的风险是常事,钟璟掌家之时一定也给自己留了后路。
她让魏奇去找钟璟,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都还没回来。
安宁握住魂珠,召来魏奇,问:“怎么去了这么久?钟璟呢?”
魏奇答曰:“大人不在祠堂之内,不知去往何处了。小的再去附近找找。”
安宁有些坐不住了,空等着总不是办法。
她回到房中翻看着钟璟的账本,心想一定有什么线索藏在染坊的日常经营之下,等着她去寻找。
有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兰仙。
去岁的账本中,染坊利润的四成皆来自于这个名叫“兰仙”的布料。
今日登记的欠账中,也有一笔兰仙的帐,给安宁留下了特殊的印象。
其他的客商大多都是来讨要定金或欠款的,只有这位来自胡记商行的伙计要求赔偿,说是交给他的兰仙布是次品,染坊退了他货款,但他不满意,要求十倍货款的赔偿。
安宁打算去问问刘管事有关兰仙的事情。
正巧,转过回廊,就看见刘管事在内院门外踱步,似是在纠结什么,安宁上前打招呼:“刘叔。”
刘管事这才看见安宁,神情犹豫地说:“少夫人,老奴正有事想向您禀报。”
“去书房吧。”
二人在书房坐定,安宁先问:“刘叔所言何事?”
刘管事捏了捏衣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少夫人,这事儿原本不应该我来说。只是少爷现在还没回来,夫人又没经历过这些。现在三房里能知道这些事的就只有我了,我若不说,怕是日后就没脸见少爷了。”
听这意思刘管事知道不少事情,安宁催促道:“您说。”
“这事儿要从钟家的老太爷说起,老太爷自祖上起,就是做丝绸庄生意的。到了他这辈,就把丝绸庄的纺、织、染、绣四道工序分开了,传给了四个儿子,咱们三老爷继承的就是其中的染坊。
“三老爷初继承时,染坊只做简单的漂染,让丝帛去黄显白。后来生意越做越好,慢慢也开始染复杂的样式和颜色。所以咱们的染坊分了三个院子,漂坊、彩坊、印坊。漂坊就在原来的老太爷买下的院子里,彩坊和印坊则是三老爷后来添置的……”
刘管事说到这里,语速渐渐慢了下去,若有所指地看着安宁。
安宁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说……彩坊和印坊不属于钟家,而是三房的私产吗?”
“不,不”刘管事摇头,“钟家没有分家,依礼而言没有私产。老奴的意思是,虽然夫人将染坊交给钟二爷打理了,但彩坊和印坊的地契还在夫人手里……”
“哦……”安宁明白过来,刘管事的意思是可以买卖或典当地契,度过明天的危机。
但,这不是安宁想要的结果。
染坊搭建不易,不管是买卖还是典当地契,都会损害染坊的经营。
钟璟父子苦心经营染坊几十年,就这么糟蹋了实在可惜。
这件事是由钟二爷引起的,那么代价就应该由他来承担。
见安宁犹豫,刘管事说:“我知道,典卖家产是不肖无赖的做法,但总比把主宅让出去强啊。少夫人,我知道您是个能拿主意的,您可要当机立断啊,等太阳落山了,便找不到地方典当了。”
“我明白,若其他路子都走不通,我们也只能这样……”安宁说。
刘管事睁大了眼睛,期待地看着安宁:“您还有其他办法?”
安宁笑笑,没有接话,拿出手中去年的染坊账本问:“刘叔,这个‘兰仙’是什么?我见着今日登记的册子上,也有一笔这样的账。”
刘管事道:“我是三房内务的管事,染坊的事不太懂。不过……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兰仙就是兰染仙帛,是钟氏染坊的一项特技。府里就有,我取来给您看。”
不多时,刘管事捧着一匹蓝色的印花绸缎上来,上面印着各式的神仙图案。那花纹清晰,仿佛数字印花一般,令安宁大吃一惊。
她没有想到,这里的织染技术已经可以达到这样成熟的地步了。
刘管事继续解释到:“少爷数年前改良了在丝绸上印染上蓝白图案技法,染出一种颜色厚重鲜亮、花纹清晰、带着香味的绸缎。又因着年节时,人们要在被褥、镜面、桌椅上,盖上神仙绣像祈福,少爷便专门染了这种带着仙像的绸缎,虽然价格贵一些,但十分畅销。”
安宁点头,表示理解。
印染出来的绸缎再贵,也比手工刺绣的要便宜许多。
生产让普通民众可以承担的奢侈品替代物,钟璟确实具有互联网精神,哦不,确实具有经商头脑。
更何况这绸缎品相极好。光滑平整,在日头下看还泛出红光,稍微晃动一下便能看出蓝紫渐变的颜色,放在鼻下还能闻到淡淡的、清幽的香气。
担得起‘兰仙’二字。
“胡记商行的人说,钟二爷给他们的兰仙是次品……”安宁若有所思道,“是不是说明,染坊现在染不出兰仙?”
刘管事一拍脑袋,说:“是的!我差点忘记了!兰仙所用的靛青是少爷亲自改良,亲自配出来。少爷不在,即使是染坊里的那些老人儿,也没法染出兰仙!”
“原来如此,这是独家秘方啊……”安宁心生一计,决定去会会钟二爷。
安宁对刘掌柜说:“刘叔,麻烦您去请二爷来府里一趟。”
“这……”刘管事犹豫道,“二爷怕是不会来,少夫人若想和二爷商讨,还是去二房府上拜访为宜。”
安宁摇摇头说:“非也非也。与人谈判重在气势,我们要充分发挥主场优势。你去请他,他若不来,你便跟他说‘兰仙’两个字,他一定会来。”
刘不太懂安宁在说什么,但决定按照安宁的吩咐去办,立即出门了。
安宁去钟璟房里,找到一本记录着采购染料的账本,拿刀细细裁下两张,折叠几次,字面朝上放入一个信封中。
安宁又找来李氏,让她将彩坊、印坊的地契拿出来,说:“娘,一会儿二爷过来,您什么也别说,让我来与他周旋。”
李氏揪着帕子咬着牙说:“宁儿,染坊是三爷一生的心血,不能毁了它。我宁愿……宁愿让给二爷。”
安宁安抚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不出半个时辰,钟二爷登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