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明回来了。前市委书记刘扬带着一帮老干部来医院看望陆东明，陆东明靠在病床床头上。他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束的鲜花。
陆东明见那么多的人来看望他，十分感动。他歉疚地对刘扬说："老书记，我惭愧呀。刚对靳局长说了几句话，把材料给了他，我的老毛病就犯了，一头栽倒在地，醒来已在医院了。以前我只知道自己是低血糖，没想到我还有严重的心脏病，这次是心肌梗塞。省城的医生水平就是高，给我动了手术，你看我恢复得很快。说实话，这次要不是您让我去省城，我不定什么时候一头栽下去就没命了，是您救了我呀！"
刘扬握着陆东明的手说："老陆，快别这么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们感谢你呀。我们江南市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城市，一个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怎么可以引进有污染环境的造纸企业？这不是贻害子孙吗？为了子孙后代的事，我们就是要坚决抵制破坏环境的造纸企业落户江南市。但是，老陆啊，这次你幸亏无大碍。要不然，我怎么向你的家人交代？不过，你这一倒，倒得好啊！惊动了省委省政府，影响很大。我就不信厉坚还有胆量再引进什么造纸项目！"
陆东明激动地说："老书记，为了不让有污染的企业进入我市，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为了江南市的长远利益，我就是搭上这条老命也无怨无悔！"
刘扬与陆东明都动了感情，两人你看着我，我望着你，眼眶里泪光闪闪。一帮老干部见了也无不为之动容。他们佩服陆东明，佩服陆东明的大义。他们慷慨解囊，这个50块、那个100块，纷纷把钱塞到陆东明的手里。说："老陆，你是为了大家才病的。你的精神令人感动，这点钱不成敬意，你就自己买些合胃口的东西吃吧！"陆东明忙大声说："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呀！"
刘扬说："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陆东明说："我真不好意思，你们来看我我已很高兴了，怎么还让你们破费呢！"
刘扬他们到医院时，柳理与霍主任刚离开医院十分钟。所以，柳理不知道刘扬他们来看望陆东明。
屠学明走进厉坚的办公室，柳理忙给他沏茶。厉坚对柳理说："今天我跟屠书记商量老城区改造的问题，不许人来打扰，我谁也不见！"
柳理点点头说："知道了。"他轻轻地关上门。
刚过了一会儿，柳理又轻轻地敲敲厉坚办公室的门，说："厉市长、屠书记，刘老找你们！"他的背后站着一位头发雪白、精神矍铄、面孔红润、身板硬朗的老人。
厉坚在里面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今天我谁也不见！"
柳理背后的老人向前跨上一步，拧开门锁推门而入，说："难道你们连我也不见吗？"
厉坚、屠学明一见老人，忙站起身来。同时跟老人打招呼："刘书记，是您呀。请坐请坐！"
来人是刘扬。
刘扬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屠学明把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刘扬面前的茶几上。
厉坚敬了刘扬一支烟，给他点上火。刘扬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两位领导，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屠学明说："刘书记，有话您尽管说。"
厉坚笑笑说："是啊，您老只管说，我跟学明洗耳恭听！"
刘扬说："知道不知道是谁让陆东明去省城上访的？明人不做暗事。我告诉你们，是我让陆东明去的。我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你们根本听不进群众的意见。我只好出此下策，不得已而为之啊！"说到这里，刘扬不说了，他想看看厉坚与屠学明有什么反应。
厉坚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屠学明解释说："刘书记，引进芬兰新思纸业集团的项目，我们是通过调研的，我跟厉市长还去芬兰考察过，认为------"
刘扬手一挥，打断了屠学明的话。他有点激动地说："我们共产党人做事为了什么？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三个代表'说了，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最根本利益。可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引进的是污染环境贻害子孙的造纸企业，做的是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事。下面是一片呼声反对你们引进这个造纸项目！历史上，凡是人民群众反对的事，没有一桩是好事！"
顿了顿，刘扬以老者的口吻说："小厉，小屠，不是我倚老卖老，要教训你们。你们要无为无不为啊！千万不要急功近利，千万不要做出违背人民群众意愿的事。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啊，你们要多听听方方面面的意见，这涉及子孙后代的事千万要慎重！"
屠学明在刘扬说话时不住地点着头，表示着对刘扬的尊重。他是刘扬、胡天成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在江南市市委宣传科当副科长时，刘扬慧眼识英，把他放到一个重点镇浦星镇当副镇长，他是从副镇长位置上一步步走上来的。刘扬退休时，他是江南市招商城党委书记。屠学明仍是脸带微笑，一副谦恭状，好像他不是市委书记，他仍是那个浦星镇的副镇长，在听着市委书记刘扬的训话。他不停地点着头，连声说："是！是！"
厉坚回地方后学会许多了。如果他在部队，他早会跳起来骂娘了。一年多来，他已学会了许多东西，也有点适应了，见怪不怪了。比如，地方上的行政命令，可不像在部队。一道命令下来，部队就会一级级地百分之百地服从、百分之百去执行、百分之百地不走样。可地方上不行了，地方上互相扯皮、推诿不说，许多行政命令到了下面往往走了样。底下的人却还理直气壮地说按你的指示办的，令厉坚哭笑不得。而且，地方上的人际关系更令厉坚头痛。这人际关系就像是一张蜘蛛网，你把他捅了一个洞，哪怕是个大洞。但一夜的功夫，那个洞就被补上了，完好如新。它又像是一棵大树，盘根错节，枝枝蔓蔓。就说眼前的这两位吧，一位是前任的前任市委书记，一位是现任的市委书记。按理说，现任的市委书记屠学明他完全可以不理刘扬的茬嘛。引进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的项目，他跟厉坚从深圳的投资说明会开始，就跟厉坚达成了共识，要引进这个项目。芬兰他也一起去了，跟人家谈得很好。而且，市委常委会决定引进这个项目的会议是他主持的。前段时间哈巴森来江南市，他也热情接待，表示尽早尽快地引进这个项目。可眼下这个刘扬说什么，他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你完全可以给刘扬解释清楚嘛，你只说了一句被刘扬打断了就不敢说了，怕得罪了这个老领导？你这个同志的立场到哪里去了？但厉坚又在心里原谅了屠学明，这就是复杂的人际方面的关系呀，这也是因为屠学明是刘扬一手提拔起来的关系。吃水不忘掘井人。他屠学明不能忘了这个掘井人，更不能得罪了这个掘井人！
但厉坚还是恼怒了。厉坚恼怒的不是刘扬的倚老卖老，也不是他教训人的口气。他恼怒的是刘扬让陆东明去省城上访，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很坏。他的造纸项目还没弄回来，鱼没吃到，倒惹一身腥了！厉坚想你刘扬在台上时，也不愿意群众去上访吧？你怎么使出这烂招呢？每一届政府每一个市长当然会有自己的规划，自己的做法，怎么可能按你的要求，想法去做呢？你口口声声说人民群众有意见，我的市长热线没接到过一个反对引进造纸项目的电话嘛，群众意见还不是你的意见？老百姓纵然有意见，也很正常的嘛！如果全听老百姓的，那还要政府来干啥？再说，你对新思纸业集团公司又了解了多少？人家明明是个环保型的企业，就因为它是造纸，属化工的，你就偏偏说它是污染环境。这不是乱说吗？还有，就你考虑江南人民子孙后代的事，我厉坚就不考虑了？我厉坚也是江南市人民的子孙嘛！让厉坚还生气的是，这个口口声声为江南市人民，为子孙后代谋利益的刘扬，他在位时，江南市的GDP人均仅200美元；胡天成时代的GDP也只是400美元，而目前江南市的GDP已达到1800美元！但GDP1800美元离厉坚心中所期望的还差太大。他心中有个梦，他的GDP要达到像瑞士那样国家的GDP（他认为中国要达到瑞士那样的GDP，那是一个遥远的梦。但他认为一个县级市人均达到瑞士人均的GDP，这不是个梦，完全可以达到）。为什么如今老百姓看病难，孩子上学难，这里有体制的问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为什么在瑞士那样的国家就不是个问题？根本的原因还是一个经济实力问题。人家国力强大，经济实力强大嘛！厉坚为了他心中的梦，他要奋斗，他要努力，他就是一天24小时变成48小时，他仍嫌不够呢！可如今，他要真干点事，这些人为什么要来使绊子，来扯手扯脚？要反对他发展经济？他还要耗费口舌，为这些人为的事情浪费精力？
厉坚的心中翻腾着，可他尽管生气，脸上仍带着笑对刘扬说："刘书记，关于引进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项目的这桩事，我们是经过考察的，是市委市政府已决定了的事。我们不是急功近利，我们引进的许多项目有的已经投产，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环保问题确实是关系到我们江南市子孙后代的事，我们不会盲目蛮干。我们还要创建国家环保模范城市呢，环保也是我们市委市政府在经济建设中的一项中心工作。刘书记，您放心好了！"
刘扬显然不满意厉坚这样的回答，他对厉坚、屠学明自嘲地说："看来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两位领导，我多嘴了！打扰了！"他说完，便气哼哼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