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老是否是一个传说,我不知道。
“三年内飞机第四度失事,公众质疑战界入口的合理性”,“本报讯,昨天一架载有四十三名旅客的民航飞机在金沙岛上空突然坠毁,机上无一人生还……”
读到这里,吴主编一拍桌子,指着我斥道:“夜里电视滚动新闻明明报道四十四人,这种人命关天的数字也搞错,你写的什么稿子?”
我惴惴不安道:“我查过,四十四人是根据登机人数公布的,而现场只有四十三具尸体……”
“还有一个呢?凭空消失了?飞了?被你吃了?”吴主编讥笑道,然后脸色一沉,“取消你明天到战界采访的资格,把钛濎牌交出来,换别人去,给我静下心来把事情调查清楚!”
真是晴天霹雳!
我知道吴主编说一不二的性格,抹抹眼泪,咬着嘴唇将钛濎牌——进入战界的磁卡扔在桌子上,沮丧地退出办公室,驱车直奔航空公司。开了一半我又改变主意,拐入后大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敲开老巫婆的家门。不错,她就叫老巫婆,从我记事起大家都这么叫。她好像无名无姓,而且对这个称呼并不反感。
“阿宁,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哪个粗鲁的男孩子?”她笑眯眯地问。
“吴主编不让我去战界采访!这是我童年的梦想,也是我成为记者后费尽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机会。我为此订购了全套设备,又做了几个月超强运动量训练,就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全部抹掉……”说到伤心处我又伤心起来。
战界是政府为修术士练功、较量技艺在高空划出的区域,一来防止惊扰普通人,破坏建筑和公共设施;二来便于集中管理这些神出鬼没的“不安分子”。它受到最严厉的管制和最繁琐的法律约束,只有注册修术士才能自由出入。
公众一直对战界十分关注,我趁势申报采访战界的选题,打算实地采访部分修术士,让广大读者更直观、更深入地了解他们的生活。吴主编很感兴趣,动用私人关系找通空中管理局高层,硬是在年度计划中额外增加了一个指标——每年只有大约一万人能进战界参观,他们是在几千万名申请者中随机产生并经过严格的审查筛选确定的。眼看明天就要前往梦寐以求的仙境,却因为一个微小的工作失误与它失之失臂,我怎能不伤心。
得知事情原委,老巫婆笑道:“只要在日落前查清真相,说不定主编会改变主意。”
我眼睛一亮,随即又慢慢暗淡下去:“不可能,失事现场已全面封锁,航空公司方面除了例行通告什么都不肯说,参与调查的警察们也被要求不得泄密,我都不知道从何查起。”
她沉默片刻,起身走到西墙面前,垂首合掌,嘴里念念有词,接着手指缓缓在墙上画了个金色的方框。渐渐地,框内浮现出一架通体燃烧的飞机,由远而近摇摇晃晃越飞越低,接着“轰”一声坠到地面,里面滚出几十个被火苗裹挟的人影,挣扎着,哀号着……
“这……这不是飞机失事时的画面吗?”我失声道,“你竟然会这种法术?”
她“嘘”了一声,示意我继续看。
飞机残骸还在燃烧,地面全是尸体,远处隐隐传来警车、救火车和急救车的鸣叫声。这时奇迹发生了:一个小伙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整整衣服和头发,四下扫了一眼,踉踉跄跄离开了现场,他在画面上消失三四分钟之后,各种车辆才呼啸而至。
我一下子跳起来:“他就是失踪的第四十四个人!他的脸呢?为什么看不清脸?”
老巫婆叹了口气:“年纪大了,功力也在减弱,要放在十年前,都能数得出他有几根眉毛……我只能帮到这一步,剩下的事得你自己去做。”
“怎么做?”我茫然问。
她轻轻刮我鼻子,道:“你呀,真是傻得可爱,像你这样大学刚毕业,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只要嗲一点,甜一点,应该所向披靡的!知道吴主编老是对你没好脸色的原因吗?因为你太嚣张、太强势,没有哪个领导喜欢张牙舞爪的女下级。”
“人家就爱直来直去嘛……教我几招法术吧,我喜欢立竿见影。”
“不要以为法术是万能的”,老巫婆正色说,“你看所谓修术士,穷尽毕生精力修炼的结果是什么?无非在战界打赢几场架,多占些虚无的地盘而已。记住我的话,有时一个微笑远胜过无边法力。”
“说了等于没说,哼!”
我悻悻出门,坐在车上生了会儿闷气,一一打电话给报界同行,看谁抢到最新消息。果然,一位学姐告诉我,那位幸运儿的身份已经揭晓,他叫吉特,26岁,园艺师,事发后一小时警方已在他的住所找到他,但警方不肯透露更具体的情况。
“你是资深名记,警察们也敢不给面子?”我调侃道。
“小丫头,别以为事情都那么容易!”她话锋一转,“知道谁负责调查此案?刘佳!”
“完了!他在大学里就是有名的铁嘴,要从他嘴里挖出新闻比登天还难。”
她悠悠道:“未必,听说他对你有点意思……”
又来了,简直跟老巫婆的腔调一样,我立即挂断电话,倚在座位上想睡会儿,谁知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吴主编可恶的嘴脸。
小女子不吃眼前亏,温柔就温柔吧,又死不了人,遂拨通刘佳的手机,以嗲和甜为原则,用让自己胃部翻腾的语气请求帮忙。
他从未听我这样说过话,怀疑哪个同学跟他开玩笑,等确信是我,又打起了太极,说什么“内部机密,暂不公开”。磨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他不承认自己乘坐这班飞机,说可能是修术士搞的恶作剧。”
“不会吧,这也有假?”
“以前有过类似案例,因此警方不好采取进一步行动,仅限令他七十二小时内不得擅自离境。”
“他家住哪里?”
“这个……”他犹犹豫豫道,“你不能骚扰人家,更不能以警方名义进行强迫式采访。”
“当然当然。”我满口应允。
车子停到吉特门前,有个帅小伙子捧着三盆花从屋里出来,朝我的车瞟了一眼,径直走向右侧草坪,背影与从死尸堆里爬起来的小伙子一模一样。
“吉特!”我叫道,飞快下车迎上去,以最甜美的微笑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蓝宁,星空快报记者……”
“赶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他根本不看我,冷冰冰道。
“吉特先生,我只是想了解……”
“我已经对警方说了应该说的,那就是全部”,他将三盆花摆成三角形,然后直起腰,“我是个危险的人,不要靠近我!”
我自然不会被他三言两语打发掉,干脆转到正面直视着他道:“你是否知道这样对待女士很不礼貌?或许我们应该换一种交谈方式。”
他眼角余光向两侧一瞥,神情间露出焦急之色,匆匆道:“快回你车上,有人要追杀我!”
开什么玩笑?眼下是地球最安宁最和平的时期,密布的安全系统和实力雄厚的空中警察,即使修术士也不敢轻捋他们的虎须。除了不可预测的交通事故和自然灾难,刑事犯罪案件已降到史上最低水平,听说警察总局正考虑裁减一部分无所事事的警察。
刚准备反驳,突然眼睛一花,草坪上多了四个人,青铜面具,玄色长袍,鹿皮短靴,正是修术士的传统打扮。长袍下摆绣的紫色小龙则代表他们的级别——地神级。
修术士共分七级,由低到高依次是术士、术师、散仙、地仙、地神、天神、天王。天神和天王级都是神仙之流的人物,屈指可数,正常来说能修炼到地神级别已是了不起的成就。区区一个吉特,竟然惊动四名地神出手,事态严重可见一斑。
刹那间我脑中涌出十多条关于修术士行为的禁令:修术士不得在公共场合露面;不得针对普通民众施展法术;不得……。几乎是同时吉特抓住我的胳臂向右侧一推,我踉跄几步正好跌入三盆花形成的三角区域,“唰”,几堵高墙平地而起将我围在中间,奇妙的是墙体触摸起来冰凉光滑,却透彻明亮,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场面。
此时草坪上成了火的世界,四名修术士头顶各盘踞一条凶恶的火龙,嘴里喷出成千上万个火球射向吉特,吉特双手各执一面圆镜左挡右支,他的衣服似乎有灭火功能,火球沾到它便自动熄灭。过了会儿又冒出一名地神级修术士,挥手间无数石块从天而降。这样一来吉特明显呈现顶不住的迹象,动作有些慌乱,慢慢移到花盆附近,背倚冰墙继续抵抗。
石块撞在冰墙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一旦落地便化于无形,我顿时明白冰墙本是吉特为自己做的避难所。而我稀里糊涂闯上门,又不听他的劝告。为保护我,他只得孤身迎战才落得这么被动。
不多时修术士已增至六人,攻势更加猛烈,电闪雷鸣,水火齐下,吉特单膝跪地,愈发抵挡不住。
为何警察迟迟不来?为何他不躲进冰墙?
打电话报警,没有信号;拚命敲击冰墙,墙壁屹立不动。我徒劳地大嚷“放我出去!”
吉特终于被打倒,伏在地上奄奄一息,修术士们却不依不饶继续打击,眼看尖刀、石块、火团和冰雹接二连三打在他身上,我悲愤到极点,只觉得喉咙一甜,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