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医院本身就带有冰冷的性质,病房里温度极低,让人不由得想要打寒颤。赵悦此时就是这个状态,她坐在病床上装作镇定自若地看着面前这两人,尽量控制了声音说道:“两位警官这么晚了还来我这里干什么?”
“哦,”吕里牺四处望了一下,把门口的单人沙发搬了过来,又将胡希按坐下去,自己半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这才接着说,“这不是昨天把你给吓着了,心里过意不去,来看看你。”
赵悦冷笑一声:“不劳挂念,二位请回吧。”
“急什么,多聊一会儿呗,一个人在这儿……”吕里牺说着,故意前后左右整个病房打量了一圈,“怪冷清的。”
赵悦看到了吕里牺的动作,不由得想起了昨天晚上他说的话,表面上仍表现得强势的样子:“警察工作就这么闲的吗?段婉莹的案子不用查了?”
“嗯~”吕里牺用了个四声,似乎是很赞同,“有道理!可是那个吧,已经查清楚了啊。”
“既然已经查清楚了,还在我这边做什么?我跟她的死可没有关系。”赵悦面色不善地说,“我想休息了。”
“有关系。”一直端端正正坐得像个雕塑的胡希忽然开口了。
赵悦一愣,反问道:“有什么关系?她死的时候,我在图书馆广场,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看到的!”
“哦,那……吴征死的时候,你在哪里?”胡希盯着赵悦的眼睛,清晰而严厉地问。
赵悦闻言一下呆住了,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不记得了,哪有谁把每一天都记那么清楚……”
“男朋友死的那天,你都不记得?”吕里牺眼神似带有揶揄地看了她一眼。
“男朋友?哼。”赵悦鼻子里哼了一声,整个人忽然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吕里牺作出一副“明白了”的表情点了点头:“好的,前男友。那我问一下啊,他是怎么死的?”
“交通意外,你们不是查过了。”赵悦眼也不抬,只动了动嘴唇。
“是啊,”吕里牺摸了摸下巴,“平时遵纪守法的三好青年怎么闯起红灯来了?还那么巧车辆刚起步他就跑下去了,这不像是有什么急事,更像是一种自杀行为。”
“我怎么知道?”赵悦轻描淡写地说,“那你就当他是自杀好了。”
“当他是自杀?好好的可没有自杀的理由,刚换了一个漂亮有钱的新女朋友,没道理突然想去死吧?”吕里牺瞟了一眼赵悦说道。
“呵,是啊,春风得意。”赵悦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讥讽,她转过来看着吕里牺,“你不是能看见鬼?那你直接去问问他啊,有什么想不开?”
吕里牺笑了笑:“能用科学的方法找线索就不要去麻烦地府嘛,那不是见鬼了。”吕里牺声音一低,“哎,跟你说,我们去查了路口监控,你猜,发现了什么?”说着从胡希的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是监控视频的截图。
赵悦脸色一变,嘴唇竟有点颤抖:“什……什么?”
吕里牺像没听见一样,把照片扔到赵悦面前,然后走到门口柜子那里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又给胡希带了一杯过来,看着赵悦越来越紧张的神色,终于才开口:“他从安全岛上下去的时候……那姿势,很奇怪啊,你看啊就像这样。”说着放下水杯,一只手扯着领口,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咙,朝着赵悦的方向弯下腰突然往前跨了一步。
赵悦吓得脸色发白,身体像后靠去,手指抠紧了被子,白白的被单上都抓出了一条条的褶皱。
吕里牺转过身对胡希说:“我觉得我应该去学个表演之类的,看我学得多像。”
“……”
胡希从包里拿出一个病历本:“我们去查了吴征的病史,他有严重的粉尘过敏。”然后又指了指床上的截图照片:“他从安全岛下去的时候,手里掉了一张糖纸下来。”
赵悦脸色变得惨白,手也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只听见胡希继续说:“我们去找了这款糖果,是由糖皮包裹着酸味的糖粉,咬开糖皮,糖粉会在嘴里爆开。”
“他不是闯红灯,而是突然发病,身体不受控制,跌下了安全岛。”吕里牺看着整个身体都发起抖来的赵悦总结道。
“所以……那颗糖是谁给他的?”胡希盯着赵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赵悦面色煞白地坐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胡希的话一字一句地压在她身上。
就在吕里牺以为她会一口气接不上来晕过去的时候,赵悦忽然平静了下来,手还是有点颤颤巍巍的拿起那张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马路对面的一个橘色身影:“是我。”
她用手指缓缓地摸着照片上的吴征,语气平和地说:“我们几乎是从小就认识了,双方父母是世交,住得也不远,小时候吴叔叔就说干脆定个娃娃亲,与别的不同,我们这桩‘父母包办’走得十分顺畅。小的时候他很内向,长得不高,老是受小姑娘欺负,最后都是我给他出头。”
赵悦自说自话,完全没理会面前的两人:“再后来他长高了,渐渐的,比我高了一个头,人也活泼起来,聪明,成绩好,还爱打篮球,每次引得那些女生尖叫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把他藏起来。他每天接我上下学,会帮我解决难题,经常给我补课,我们约定好一起考上南城大学,上大学军训第一天他就当着教官和全排同学跟我表白了,他说终于等到一起长大的这一天了,以后还要一起变老。”
“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互相认识对方新结交的朋友,进同一个学生部门。没有课的时候,天气好就拉着我去外面到处走,下雨的话有时候呆在图书馆,有时候在咖啡店,日子平淡但充满了温暖,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细水长流下去。”
赵悦停了好久,再开口已是满含着愤怒:“他突然跟我说要分手,语气很决绝,我不明白,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回答。再后来……断续从朋友那儿听说,他和段婉莹在一起了,我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你就计划要杀了他吗?”胡希看着她叹了口气。
谁知赵悦听了这话竟像发了狂一样吼道:“是他背叛了我!是他骗了我!他对我说他最喜欢我了,他一辈子都只会爱我一个……但是他却牵着另一个女生,像没看到我一样,跟她说说笑笑地从我身旁经过!”
吕里牺看着声嘶力竭的赵悦,一时不知如何跟她解释。
“不是这样的。”胡希低声开口说,“他没有背叛你。”
“什么?”赵悦闻言抬起了头,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骗你,”吕里牺接着胡希的话说,“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该死的坏蛋从中作梗。”吕里牺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明这个事,总不能说有个不明来历的人给吴征多绑了一条高仿姻缘线?
胡希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将食指放到了赵悦的眉心上方,赵悦奇怪地看着他,她突然一愣,脸上的表情悲伤了起来,等胡希把手拿开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如同你看到的那样,他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你,即使是变成了鬼,仍然守护在你身边,即使,是你亲手杀了他,他也从未怨恨过你。”胡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吕里牺也紧跟着他离开了,留下肝肠寸断的赵悦,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
茕茕洁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吕里牺坐在副驾驶上,几次欲言又止,胡希目视前方说:“想问什么?”
“赵悦……”
“我已经把证据都送往了司钦局,这归他们管。”
“那吴征……”
“进了忘川河,他说这辈子遗憾了,想下辈子能再去找到她。”
吕里牺听了,忽然想起了面具人的话,思考了半天还是想证实一下:“面具人……”
胡希听他这样开口不由得一愣,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忘川是一个骗局,不存在什么带着记忆重生,进去了就只有无边的炼狱。”吕里牺顿了顿,偷偷地看了胡希一眼,“他说这是神对不听话的人的惩罚。”
“你信吗?”胡希将车靠边停好,转过上半身看着吕里牺。
吕里牺朝他一笑:“开始是有点信的,不过既然你就是那个神,我不认为你会做这样的事。”
“你……知道了?”胡希轻轻地问。
“回家吧,”吕里牺放下靠背闭上眼躺了下去,“好累,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