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近日阴森,常常有狂风暴卷。早些时间起来的时候,欲游看着焉沉放下了他给的斗笠,那时候他在浑浑噩噩的睡梦里,睁开眼确认旁边无人,素枕上放着一卷小纸,内容大概是,去找诀千,有办法一道进地窖。
欲游把纸在手里不断摩挲,发现卷纸上有一点香烟灰烬,他想到了什么,把小纸放在香薰炉上,片刻晕染后看到里面的暗文写着:望二殿下查明除阳一族漏网之鱼,我在西南天门等你消息。
欲游去隔间去找一早起来禅坐的书袖,他似乎是早就知道来意:“诀千昨晚来找过我了。“
“看来他是已经都安排好了。“欲游恍然道。
书袖舒气凝神:“说到底,也就是他的家事,你若不想淌这浑水,我们现在就可全身而退。“
欲游笑着摇了摇头:“我对他的事,很感兴趣。“他捏着手边纸条,“先去找诀千吧。”
焉沉卧在她的房顶上,今天是他要走的日子。他很早就等在了她的窗外。思玄却不是从主厢里走出来的,而是东厨。
“知道你想家想得急不可耐,不过你这也太早了。”思玄看到他立在顶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错乱,“下来。”
焉沉看着她挽起的袖口,明白她大概是起了太早,想要做点吃的饱腹:“你吃完叫我。”
“给你做了送别汤。”思玄已经习惯他慢半拍的不解风情,“喝了汤我就送你出去。“
焉沉显然很惊异,没有人这样对他,他从屋顶上起身,翻到了院里,思玄看着他,不自觉地担心:“单薄了些。”
焉沉难得挤出一个笑容:“谢谢,”然后他走在了前面小声说,“真好。”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这样被人在意的感觉好,还是能回家真好。
“你说什么?”思玄小跑跟在他身后。
“我说喝汤。”
冥界有一个传统,出冥界时必须饮一盏忘忧汤,否则会迷失在风尘里。只是思玄不知道,这一壶忘忧汤会让人心悸情欲全空,忘忧汤本就以其草药为引子,就是让人抛除冥界杂念,不再遁入冥界。此后能不能想起,全靠一个人想着另一个人的意念,如果只是萍水相逢的蜻蜓点水,那一抹心悸很快会被抹平。
“喝了这碗汤,出去的时候记得不要回头,一直往我给你指的路走,只要心静止水,就能看到外界明亮的灯光。”思玄笑着说,她看着焉沉挽起唇畔,支起手端起碗刚准备喝,就听见思玄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关于帮你整那个神仙我已经有办法了,你就安心等我回来。”焉沉舔了舔下嘴唇,勾了勾嘴唇,“下个月轮回门开之前,我回来找你。”
“你要是骗了我,我指不定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家在西南,那没有人不认识我,就像你在这一样。”这是焉沉这么多天,第一次真正的坦诚以待,“若你气不过,我任凭你闹。”
西南天门外,已经有人等候焉沉多时了。
“公子。”一个看上去有些白发的老人牵着一匹马等在他落地的地方。
焉沉收下双剑,支腿跨在了马背上,少年意气风发,眉眼都是自信与从容:“老简,去通报吧,我回来了。”
老简乐呵地在前头牵着马:“贵尊念叨你多回了,在天上没有被为难吧?“
“老简,“焉沉大概是重回故土,心中轻松欢喜,”谁敢招惹我啊,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
“你是西南小霸王。“老简笑着打趣他,”本不该叫你回来的,贵尊一是怕你不适应,叫你回来松一松气,二是除阳一族本就是你在处理的,贵尊虽然先是抓到了几个叛乱分子,但也不知从何审起,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遗漏,为了完全斩草除根,只能传信给你。“
“挺好的,“焉沉淡然道,”本想着我这次历练得不到结果,也能被天边遣送回来,只是提早了点时间,回来松口气也是好的。“
“贵尊说,回去道个别还是必要的,人都在牢笼里压着了,受审完吃两顿家常饭你就回去。“说是让他回来接手什么要紧事,说白了,就是想他别太憋屈,回家把气舒顺了,也就好过了,“听说上头让你们去了冥界?”
“不是什么要紧的任务,也无性命之忧。”焉沉如实说道。
“慕安夫人还在殿里,回去的时候你就说受了责罚回来。”老简说道,“夫人不是不关心你,是你们分别太久了,难免生分。贵尊的意思也是让你对她多一点尊重,不要叫旁人落了口舌,引得众人都不快。”
“她什么时候走?”焉沉也不避讳对她的厌恶,“她是天上来的眼线,是吗?”
“这话不准再提了,夫人不是这样的人。”老简反驳他,“你没出生的时候,夫人义无反顾地嫁了我们这西南偏远的宫殿,几年里,任劳任怨,我们比谁都清楚,不是施压得太狠,她断不会抛下当时,尚在襁褓里的你,这一切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在殿前的时候,发现贵尊和夫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逃回来的,故不敢大肆喧章。贵尊伸出双臂捏了捏他的双臂,反正四下也没有什么尴尬的旁枝,都是亲信尔尔,他直言道:“平安就好。”
焉沉先作揖行礼,边走边说:“我听说除阳一族的余孽已经被手底下的恶人押进地牢了,我想尽快去看看。”
贵尊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说:“这事不急,听说你在这一遭受了不少磨难,若你是委屈了,就回来。“
“父亲在上,儿子在外一切都好。“焉沉踱步跟在身后,”无人苛责于我,万事也算大可掌握。“
“果然,这四年马上征战,让你成长不少。”贵尊欣慰地展颜,“本想拖人打听你的,又怕搅了你,这信鸽也是三传才找到捷口放给你。“
“天上宫规众多,是麻烦了些。“焉沉直言道,“后来去了冥府,眼线一众都难以安排,倒是轻松了。”
殿旁有人推开高门,贵尊慢慢走近了殿中,对着旁人吩咐道:“老简。先阿让人上菜吧,为吾儿接风洗尘。”
老简安排在中殿,所有人先行叩拜礼节,老简在倒酒时小声嘱咐焉沉:“记得和慕安夫人道声平安。”长辞父母者,在外游荡,归家时都要进父母三盏尊酒。
老简斟酒完毕,就看着焉沉扶酒杯跪在厅堂中:“孩儿远辞,望父亲…母亲一切安康。
“孩子起来吧。”慕安伸手欲扶,老简在一旁略感欣慰地笑了笑。
贵尊笑道:“入座吧,梵文礼节心意尽到便好。”他看着焉沉吃得急,“慢慢来,我让你的地安十四部下都在外给你排了小酌之席,等你吃完这一餐,大有时间和那些人小饮几杯。”焉沉知道父亲是了解他得很,他感恩之余挂上了笑意,放慢了咀嚼。
“父亲,若是收到冥府之信,可直接交托给我。“焉沉想到了自己在冥界还布下的小局。
“这次仙盏七家可都到了学坊?”
“除了双当门曲度年应该都去了。”焉沉回忆道。
“那孩子也是凄惨,听说成了万年鬼差,去那不见天日的阴曹地府做往来官,可不是什么闲等差事。”
焉沉在心里明白了,这个天帝天生就是这趟的性子,恩威并施,狐疑敏感,除此之外,他有着仙盏七门势力的维护。位高权重,帝位稳固。
诀千领着书袖和欲游,到了幽魂地窖。
焉沉在和诀千告别时,留下了西南的念安丹。这种丹药可以使人在短暂的灵力受制中,恢复灵力。虽不可能是十成地完好,但也有八分修正。
“看来他是有了万全准备的。”书袖捻着手里接来的丹药。
诀千也是应和:“他这个人,不是万全之备,怎敢让我们几个一道,就来替他顺手牵羊?”
“他这可是渔翁得利。“书袖半开玩笑半正色道,“只是几粒念安丹,几个回旋辗转的来回,就把我们都捏得恰恰好。”
“你这把人说的功利心,不免太重了些。”欲游制止道。
诀千服下念安丹:“三人凝神,只需一刻,便能寻到个洞口。”
“积怨而结的屏界,破解之后,很可能会得到冤魂缠身,出去后,记得来我房里给你们净度。”书袖说完便也服下了念安丹药。
一刻钟未到,就感到有冥冥咒怨声起,结界中有裂缝而开。“一道进去吧。“欲游收起配萧,两道音律屏开最后一盾防御。
幽魂地窖也是阴森得很,那一片凡暗测深,走了好长一条黑道,才看见幽幽之火,照亮了前沿之径。
阴冷,黑暗。
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人不颤而栗。
“这一卷一卷的书我们该从何翻起。“诀千看着昏暗下的灯火,底下都是堆积成箱的卷册。
“我们这,可还有文院副殿。“欲游提醒道,看着本来事不关己的书袖,一瞬间就被卷入其中。
诀千也是一副恍然大悟:“那还麻烦书袖了。”
“告诉我,焉沉想找的是什么?”书袖忍下脾气。
欲游笑着抢话道:“除阳一族!”
书袖扬起一捧鬼火,看着书架上的名号。翻到了什么,拉开了文卷:“这除阳一族,可是巫术之家?”
“西南除阳,当时也是出名的很。“诀千说道,“当日,我收兵从西南天门路过,遇到他们除阳一族因为巫术一事谋动乱,并把手下的散兵都派送给他们,因为都是新面孔,混入帮他们当诱饵了。”
“一族共多少人?”书袖继续问。
“八十四。”诀千答道。
欲游感叹道:“这么个小族,居然能掀起这般波浪,其中各人都是难得的巫术之才。”
“是啊,”诀千回想道,“当时焉沉与他们统族长老协谈十九日,有意与他们交好,排他们的姓名进西南氏族谱中,协谈没过七日,没想到他们假意奉承,转头就发起动乱,更甚之前,焉沉也是无奈之举,只得一举歼灭。”
书袖在名录上数着姓名:“这名簿上只有姓名只有七十六。”他皱着眉,“抄印可是不易,这冥界记抄姓名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
欲游已经抄起了一张卷纸:“这不是应了他的事么,我来抄罢。”书袖看着他执拗,只能在昏暗里给他续点上一支鬼火照明。
诀千看着书袖览书柜,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他依着葫芦画瓢,趁着两人忙着誊抄,他已经翻到了池真一脉的卷轴。他滚动开书轴,果然如书袖所言,那几个忸怩的字扭挤在一起,看得他眼睛发昏,灯光又暗,他更是头痛。
“不想最想要这殊荣的,还是诀千将军。“书袖在他眼前照亮一寸光。
“这是仙盏七门的殊荣。”诀千斩钉截铁道,“仙家百门若是得到,我们不仅低人一等,更会在天帝面前再失信誉。”
“我知道你是何打算,但我更明白,这个出头鸟当不得的。”书袖扯下他眼前的卷轴,“你可知这池真一脉是什么族脉?”
“天后当年依仗家族势力与天帝合璧,池真一脉便是他们稳固天边的幕僚。”诀千心理也是清楚,“天帝如今已经顾问地位,想要过河拆桥。”
“仙盏七门中是人人皆知的事,”书袖说,“这犹如天帝的逆鳞,不可触碰。”
“正是因为逆鳞,别人更触不得。”诀千按下他的手,“书转兄怕是已经在来前和你都谈妥了,辞眠对着欲游应该也有嘱咐。这事若不是仙盏七家,任何旁的人,都可能是头顶灭族之灾。”
“将军想保全万户太平,那我们更得从长计议。”
“我已经想过了。交卷时,理直避弯,直面戳破,天帝好面,不会再堂堂众人之面驳我们七盏之面。”
“不可。”书袖摇了摇头。
诀千一时反应,看清他眼里满是担忧。
“这事我们得瞒着欲游。”书袖把手里摊展开的卷轴慢慢缩回,“或许,等烟尘回来。我们可以问一问这西南战神。他既能谋划今日之便,为他获利,我们也能因此作为筹码,讨得一个万全方法。”
“焉沉聪明,但不适宜天中权斗,若我们把他搅进来,倒显得我们心气颇深。”
“他本就是慕安之字,有着半分天家血脉。”书袖把卷筒交还给他,“若这是他的命,他就得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