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近日游魂特别多,可三界之中,并没有战乱之火,东律看着幽魂录上的增多的名录,渐渐没了头绪,河博和赤杰也在舒春阁里陪着东律翻动这些卷录,希望能看出一些异样。
赤博河杰就是思玄口中没有血缘却也称为她长辈的其中之列,赤博算长爷,河杰来得晚一些,算七爷,还有多数长辈,反正一个个的随便什么,都好像能说三道四地指点她的不是。
东律告诉他,因为冥界之泉,所有人来这里都变得无牵无挂,和她不同,从小就在冥界生长,有父亲庇护,自小受人尊崇而自然长大。来这里镇守冥界秩序井然的不管是人仙妖魔,来这里,都已经是踏过往事,选择重新开始生命,于是就有了为冥界渡者皆可排族列谱的规矩。
说是一个依托,在这寸草不生,满目过去全是荒黑的地界,寻一个表面的依托,仅此而已。
“冥主东律,此事却又异样,不如三界之中的劫渡使看看有何异常,等他们回应,我们再做打算。”河杰翻阅所有典籍,思虑万全之下,还是只得到这一个答案。
赤博虽没有发表意见,但看神色,应该和河杰的想法出入不大,东律虽然也知道这是上策,但更是忧心:“这么重要的事,应先禀天帝吧,不然三界中启用那些劫渡使,这可是一批不少使者。一旦启用,这些使者的身份将再无隐藏的可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冥主东律思虑并无差池,这虽然算不上上策,但已经是在不用伤人灭神的情形下,最好的应对之策了。”赤博解释道。
“你们意下,是那几位劫渡使合适呢?”东律抬眼而问。
河杰想了想:“孟婆府常年驻在鬼门入口,孟婆虚颜去妖魔界最合适。”
“不行!”思玄从殿堂的一旁跑了出来,“孟婆不行!”赤博和河杰看见她又是横冲直撞地跑进了殿前,不满地皱了皱眉,又是这个毛丫头。
东律则是温声问道:“怎么,你都听到了?”
“不怎么!”思玄说得理直气壮,“因为那孟婆虚颜是我姑姑,启用劫渡使是何等危险之事,她不行。”
“胡闹!你这妮子平日骄纵也就算了,怎么正殿之议你也要插上一嘴,还是如此荒唐之词!”赤博在堂上直接斥责了她。
东律不着急责骂,轻轻地问着:“那你可有什么更好地对策?”
“我还不知什么前因后果,只听说你们要派姑姑要去那凶险之地,就急忙进来了。”思玄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河杰反驳道:“若论起凶险,什么地界比得上冥界,咒怨阴魂她都能应付,只是妖魔之地,她怎就去不得?”
“前因就是近日没有战火,却莫名多了很多幽魂,这样的数量不管在三界何种地界都非同小可,要知道战火无眼,战乱之中很多冤魂都记不上性命,都是些无名氏,若无战事,那这些幽魂便蹊跷。”东律耐心地解释,“后果就是,长爷想要一探究竟,决定启用劫渡使,孟婆只是考虑的人选罢了,并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思玄想了片刻,随口道:“为什么非是战争,才会多那么多无名氏呢?”看着他们都是一脸惊异,仿佛她所说的话在意料之外,她解释道,“古就有祭祀之坛,前几日不是有贵胄之身而亡了,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大人物,祭祀仪式本就是以生人活祭,数量由权位高者定夺,这些你们都考虑过吗?”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前几日还是我亲自超度的魂识。”东律回忆道。
“这么简单的事,就要启用劫渡使,我看事长爷和七爷小题大做了吧。”思玄满是得意的神色,“有些事有因才有果,如果不是祭祀,也会有很多可能,比如自然灾害,饥荒之绝,都会死去大批的人。你们不去考察这些容易的,轻易地就让无辜之人陷入危局,这样不太好吧。”
赤博知道自己占不了上风,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还有很多意料之外地小聪明:“虚颜怎么说按辈分也算你姑姑,虽她不长你几岁,但是辈分就是辈分,你总以姐妹相称,以你为守,让旁人都会乱了规矩。”
“好了好了,阿玄说的,还有待确认,但不否认她说的不全无道理。”东律慢悠悠地说着,但听得出,他对思玄这次很是赞赏,只是一点线索的引子,她就能把所有串联在一起,日日关她在幽魂地窖看那些幽魂录,看来也不是全无用处,“还有阿玄,长辈的话,还是要听的,明白了吗?”
“好好好。”她应得漫不经心,知道东律对她是再简单不过的责备了,而这些责备也不过是带着关怀之意。
她就一直知道,东律会永远爱她,会永远护着她。
这样的底气是她骄纵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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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山,孟婆府在风沙之顶漏出黑黑的一个影。
孟婆在熬着她的汤药,她日复一日,熬制着,献给那些初来黄泉之路上的所有魂魄,让他们淌过银河,走进冥界。
“姑姑。”思玄冒出脑袋,盘坐在她的正椅子上。
“一看你就是又没处去玩了,”虚颜缓缓搅动着,“我这黄沙百里,比起你那人烟罕至也不逊色丝毫,怎么老来我这寻有趣?”
“姑姑,我刚给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呢。”思玄的口中有些骄傲自满的口吻,带着笑意。
“哦?谁又惹的你了?”虚颜声音柔柔,倒是不惊讶她的能力。
“他们想派你去魔届启用那里的劫渡使,那是个多险恶的地方啊,我才不想让你去那么远受罪。”思玄绕着衣袍上的丝带,“是长爷他们自己思虑不全,不怪我找他们的不是。”
“看你是又受他们教训了,冥主一向会袒护你,你不会吃亏的。”虚颜淡淡地摆好碗盏,用勺子舀起汤药稳稳地倒进碗里,端起一盏吩咐道,“你在这呆着,有东西来了。”
虚颜拉开隔断帘,走出了汤药坊,思玄乖巧地坐在了坊间里,等着虚颜回来。
虚颜把汤药放在桌子上:“可记得自己的姓名?”
“鄙人姓孟,名颇番。”
虚颜推开往生录,翻阅到他的姓名:“你一生并非作恶之人,我会勾上你的姓名,会有人接你,度过银河忘川,踏进冥界,等待轮回。”虚颜把汤盏推到他眼前,“是打算现在喝吗?”
“我有遗愿未了,进了冥界就没有地方说了,这孟婆府是最后能听我几句的地方了。”孟颇番看着汤药。
“孟婆府是做些交易,但不能那些改人生死,延绵长寿,逆天上之不违,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虚颜莞尔,“孟婆府收生人泪和百花籽,若你有这诚意,让花栽种在黄沙之蛮地,荒诞一点的交易我也是接受的。”
“我要孟氏成为人间大姓,百年,千年之后,孟家后人成为人间主宰。”孟颇番从衣袖里拿出一袋种子,“我来之前就在各种奇闻逸书中翻阅到孟婆收百花籽交易的事,这是我在大限之前能寻到的所有花籽。”
“我在这几百年,从来没有人的花落下痕迹,没有人的树可在这扎根,每一次我都我都说交易,但实则真正收到孟婆恩惠的前无古人。”虚颜把他的花籽倒在桌上,拨动着,“后世能不能给你一个答案,我也说不准。你知道你在和孟婆汤之前有火化之期,身毁魂飞之前你都可在黄泉孟婆府逗留,给你的种子找一片安落地,留下你最后一滴生人泪。”
虚颜嘱咐完最后一句,扶起她月白色的广袖,她眉目生的清清冷冷,这是思玄见她第一次说的,就是看着她心就好像静下来,不浮不躁,那种气质,是她从旁人中没有看见过的,虚颜走回了内院,在汤药旁边找不到思玄,她掀开帘子轻轻召了她两声:“玄儿,你还在吗?”思玄大概是等得太无聊了,听到声音自己一激灵地弹起了身子,冲到了她眼前。
“姑姑,你回来了!”
“有事等我回来?”换做早日,这般无聊的等待,她定时等不了的,想必她是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了。
“姑姑,我之前就想问你,你为什么想要百花籽?”虽然在冥界就有孟婆了人心愿一说,但历来孟婆都是清心寡欲之流,了人心事不过也就是她们随手的心愿,觉得有趣就帮一帮,有些能灵验,有些不能。反正在这黄沙之中,一守就是几千年几万年,打发打发时间而已了。
“我答应一位故人,要在这黄泉之上为她载一颗花,那时候我心无牵挂,做了孟婆,她是黄泉劫渡使,只要有时间,就像你一样,总来我这。”虚颜很少说这些往事,或许是思玄让她觉得熟悉了,“后来她犯了戒律,就再也没来过了。”
“那她也是个怪人,居然要一朵黄沙中的花。”
“她没见过花,她一辈子只在这黄沙里游荡,”虚颜想到她,心里空空的,“劫渡使你也知道,就算魂灭,也只是一缕青烟,不会来我这里,所以我再也没见过她。”
“你为她留一份念想,也是很难得的情谊了。”思玄笑着,“姑姑,你是时间漫漫,没有念想,所以以一朵花作为消磨。以后我都会来陪你的,我时间长。”
“大概吧,时间长了,有个念想也好。”虚颜叹了一口气,看着思玄盘旋在身边,感觉这歌问题只不过是她开头的抛砖引玉了,“你还想问点什么?”
思玄知道瞒不住虚颜,缠在她身边撒娇道:“姑姑,我遇到了一个骗子,很奇怪的那种。”
“哦?你这小霸王还会折在别人手里?”虚颜讶异了片刻,“入了冥界,什么人还能骗得了你?”
“说了,很奇怪。”思玄回忆道,“不是游魂,有生灵气息!也不是血统高贵的神仙,也不是丑陋无比的妖魔,会驭双剑,手上多是茧子,应该是常年习武之人。”
“那可能是天上来人历练了,你这样聪明,这些时日,还没有眉目?”虚颜在摆好的茶桌上,等着茶开。
思玄急忙道:“有眉目,有眉目,他同我讲他是从西南来的,我回去查了生人明册,袭军位的公子,相仿年龄的多得很。”思玄看着她不急不慢地摆着茶则把茶叶放进壶里,“姑姑!”
“你这般急躁,说来说去,也不知道问了什么。”虚颜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着急的模样,觉得她年少情窦初开的模样,尤其有趣。
“他来找我,要我带他出去,他需要回家。我当时觉得无聊便想逗逗他,我便拉他陪我消遣时日,这本是个正常交易,”思玄看着虚颜,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我觉得,是我太耿耿于怀了……”
“出去就再没见过?”虚颜把烫水浇灌在茶壶身上,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他后来,回来过!”思玄的语气又一次着急地兴奋了起来,“可他好像不记得什么一样,我以为是有什么理由他要避嫌,可是着冥界之中,谁敢妄自放什么眼线,我又觉得他可能是家中事情繁忙,闹得他心烦意乱,所以才不愿意搭理我,我善解人意地给了他几天时间,可后来我问他,他还是不知道……”
“你送走他,走得是黄尘道?”
“自然是黄尘道,那儿离天口最近,之前爹爹送哪些神仙都用的那。”
“他就那点年岁,不能凭修为渡己力而出,必定喝了忘忧汤吧。”
“自然,这个汤还是姑姑你教我做的呢。”思玄回忆道,“这个方法古书上也有记载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他确实平安出去了,也在黄昏阴阳交错的时候回来了,都是走的黄尘道。”
“你这汤,药引为断情草,虽能在黄尘道上助人摒除杂念,修形俱凝,但也会让人淡化情欲,忘却俗尘情爱。”虚颜解释道,看着她渐渐羞红了脸。
思玄恍然道:“姑姑,什么情欲,俗尘情爱!”她有些懊恼地抬下了本来兴致高昂的眼眸,“那,他还会想起来吗?”
“能不能再见都是问题,想不想得起来,有什么要紧?”虚颜只是淡然地让她宽心,她说的思玄也一定会想明白的。
谁还会三番两次来着冥界之中呢,他=他又不是亡灵,他也不是像曲度年这样的神仙。他或许,只是个天边名不见经传的士兵,又或者只是个西南镇守的小官,可他又为何有资格来这冥界历练呢?
按理来说,身份平庸又普通的人,怎会折煞自己的仙灵来这种地界,可他若是身份尊贵,怎么能自由出入,身边毫无保护。
她真想不明白了。
她吹着滚烫的水,声音越来越小:“姑姑,我想再见他……”
“你还小,想见就去。”
“可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你不是说是天上来的吗?”
“我什么身份呀,怎么好去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