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融融,川流不息,再次相逢,却只是陌人。
夕颜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空旷辽远,却又近在咫尺。
那个人,醒了?
借着洒进窗口的银白月光,夕颜随手披了件衣服,打开地宫入口跳了下去。
夕颜第一次进地宫是和母亲一起,母亲告诉她,守护那个沉睡的男子,是翎人族每一代的王的秘密和使命。
夕颜至今还记得他的模样,他就躺在哪里,安静,那么安静,一头白发如雪如瀑,孤傲圣洁,不可亵渎。
母亲说,他是神,但违背世间法则,使用禁术,耗去大半灵力,原本永生的寿命开始飞速流逝,仅仅三天,一头黑发就变成了白色。
先祖与他是挚交,不忍他陨落,将他强行冰封,又在自己的寝宫下,修建地宫,从各地搜寻灵草,种植在这里,起疗养之效。
稚嫩的女孩扬起天真的眸子。
“他会醒吗?”
“会的,他是神,是翎羽的神,也是天下的神。”
“什么时候。”
“等你长大的时候。”
这么多年后,夕颜早已认定母亲是骗她的,她在半空中伸展出羽翼,周围的黑暗,很快散去,鲜红的液滴点亮了门上精致的刻纹。
刀锋划过指尖的疼总是后知后觉,夕颜缩起翅膀,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向深处走去。
幽谛似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洞府中,不管怎样撞击都无法洞穿那些灰白的石头。
“你是谁。”
幽谛发现她眉宇间和镜心很像。
“我是翎人族女王夕颜,我知道你叫幽谛。”
幽谛有种不好的预感。
“镜心、、、”
想来幽谛和镜心先祖的情谊不浅,夕颜小心翼翼地开口。
“先祖在三百年前就仙逝了。”
一瞬便是三百年,幽谛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活下来了,而故人早已西去。
“您先在此修养几年,这里的灵草都是镜心先祖费尽心思准备的,等您恢复完全了,我就带您出去。”
“我要出去。”
“可您现在。”受损的经脉还有完全修复。
“还请小友帮我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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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了,裘逆的还在行尸走肉般活着,兽族的寿命本就比人族多了一轮,这对他来说更是煎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族与兽族的隔阂在一点点的消融,三百年前那些枉死的英魂,都快要被忘记了,真是可悲。
“兽王阁下安好。”
三百年,对于破镜期的眠璃来说不过是人生的四分之一,他还是三百年前迈入破镜期时那副年轻模样。
“在下飘零族族长眠璃,兽王的烦恼,眠璃可以解决。”
男子的笑容温润暖雅,裘逆燃起了复仇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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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祁大陆的枫溪楼的后山山顶视角极好,远处的楼榭高台,入眼时,浩远,渺小,仿佛先前印象中的雄伟高耸都是错觉,飞絮收回视线,窥视着那一方小小蓝幕中漂浮不定的残云,总算得了片刻安宁,意识松散流离后便开始昏昏欲睡。
但自从树下几句稚语响起后,她眉峰上挑,愈加陡峭。
“我赢喽!我赢喽!!”
小黎光举起手兴奋地蹦跳,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都是笑意,相比之下,失败男孩的平静倒显得有些古怪。
小白瑰阴郁地松手,手中石子一块块的掉在了地上,幽蓝怎么会输?忽地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一亮,愤然不平。
“黎光,你耍赖。”
小黎光茫然地看着白瑰,空中胜利的旗帜滑落,有些低落,有些委屈,但还是鼓起勇气辩解。
“大家可都看到了,我的石子丢的最远。”
“就是你耍赖,你肯定用灵力对幽蓝的石子做了手脚。”
“我没有,之前说好了不用灵力,我不会用的。”
幽蓝站在原地看着黎光和白瑰两个孩子计较,心底默然,脸上也就没有半分情绪。
树下孩童争论个没完,飞絮终是忍无可忍。
“你们有完没完!”
三个小孩俱是一惊,四处寻找说话的人。
一双眼睛,了无生气,却又偏偏微微泛着些猩红,一声不响地,嵌在一颗孤零零的头颅上死死盯着白瑰。
“快,快看!”
白瑰循着黎光僵硬的指向望去,一时竟被一双眼睛给吓呆了,但她可是星祁的公主,并不像普通女孩那样弱小,回神还算迅速。
“你是谁,竟躲在哪里窥伺!”
莫名,又夹杂着某种居高临下的质问,飞絮淡淡扫过树下的几个小孩,不屑嗤笑一声。
“窥伺?几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被飞絮看轻的白瑰,顿时涨红了脸。
“我告诉你,我是星祁的公主,得罪我,没你好下场!”
自己人受了欺负,黎光哪里还记得刚刚还和白瑰有些矛盾,随即附和道。
“就是,你下来,给我们道歉。”
树下孩童气急败坏的样子,飞絮莫名觉得好笑,便不急着结束这种幼稚的游戏,重新躺回树梢。
“为什么要我下去,你们上来啊。”
抬头打量过活了几十年的正值壮年的大树,又看了眼身边的幽蓝和白瑰,小黎光犹豫了下,不服气的应了。
“好,你等着。”
黎光慢慢蹭到树下,可他其实不会爬树,一时眉头拧紧。
好歹是相识了四年的孩子,幽蓝给了小黎光一个不丢面子的机会。
“算了,黎光,她也不是故意吓唬我们,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幽蓝替他打了个圆场,黎光长舒了口气,可白瑰还在生气,黎光便乖乖点了头。
“好,听你的,我就不上去了,可是,幽蓝,你一定要去替我们去煞煞她的威风。”
话落,黎光就和白瑰一同瞪着两双大大的眼睛期待地盯着幽蓝,幽蓝无声地惊呃半刻,无奈地抬起眼帘瞥了眼高木上的少女。
“我试试。”
他的手慢悠悠的舞起,御风的口诀默念。
“风令!旋。”
周围原不可见的透明丝线缓缓流动成气旋,将周围的落叶慢慢卷起,也将幽蓝整个人托了起来。
落到飞絮所在的枝桠后,幽蓝手心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的汗水,自小幽蓝那场大病,已经四年了,普通的灵力消耗,对这副身体来说,还是吃力,他想,要尽快熔炼幽谛的本体才行。
飞絮看着幽蓝,眼睑频率的跳动快了那么三分之一。
‘哟,还真上来了。’
幽蓝读懂了,心里默默应了。
‘嗯。’
简短的招呼结束。
幽蓝给飞絮一种危险的错觉,她不得不起身,摆脱那种被幽蓝俯视的虚无渺小感。
“你放心,我并没有打算为难你。”
被幽蓝看穿了几分的飞絮,并没有太大的失意,她可记得幽蓝上来时都有些勉强,她低头轻笑,眉目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
“你此刻所站的位置,与你所说的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幽蓝沉默之际,飞絮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抢先道。
“小子,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原谅你们,怎么样。”
明明是她先挑起的事端,为何向他提条件,幽蓝一直觉得这姑娘面生,不像是枫溪楼的学徒,转而问道。
“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呵。”警惕心不错。
飞絮轻笑,自是没打算说真话。
“本小姐,自然是从来处来,”去处去,可鬼知道去处在哪,怅然的情绪转瞬即逝,被一抹冷讽所替。
莫名其妙的回答,幽蓝盯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恍惚。
“手伸出来。”
等幽蓝回过神,手已经被对面的人握住了,明明是盛夏,她的手却凉凉的。
“好了,走吧,我原谅你们了。”
飞絮挑挑眉,语气没了之前的凌厉,所有的怒气仿佛在瞬间消融。
虽然不敢肯定,但关于一些古怪邪恶的术法,幽蓝也听过一些,此时还是有些懊恼刚才的失神。
“你做了什么?”
看幽蓝那明明担忧却又假装镇静强势的眼神,时空仿佛错乱,指下无端抚错了弦,明明连他们的样子都模糊了,飞絮在心里叹了口气,身体忍不住靠前,恶作剧般凑到幽蓝耳边。
“别担心,我这么喜欢你,肯定不会伤害你的。”
从来‘没有人’和他靠的这么近!
这个人!
幽蓝生气地退后,想离开她的气息。
“啊、、!”
望着自己掉下去的某人,飞絮无语地将灵力祭出,心情很愉悦。
树的枝叶蔓延开来,减缓少年下落的速度。
不明情况的黎光和白瑰,眼看着枝叶间滑下一个影子,但几乎等影子落地后才发现,那是幽蓝。
“幽蓝!”
“幽蓝,你没事吧。”
为了掩饰慌乱,幽蓝忙笑着安抚白瑰和黎光。
“没事。”
飞絮落地后向远处而去,留下了一个背影和一句余音。
“小幽蓝,期待下次见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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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练小有所成的黎光,幽蓝和白瑰三人第一次正式出任务,时间匆忙,地图简陋,在白瑰多次怀疑质问下,手持地图的黎光对他们所处的位置终于产生了怀疑,选择了错误路线。
、、、
“放了它!”
不知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清灵又夹杂着不可言说的邪佞。
笼中被困的庞大身躯,空洞眼珠,费力地转动了下,黯淡地垂下眼皮,重归死物。
“什么人,胆敢拦爷爷们的路。”
‘嗖!’
没有任何废话,一支火红的箭矢透穿了一具年轻的躯体,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噗通’一声直直栽倒。
“老二!”
偷猎者们被彻底激怒了。
“兄弟们,把她找出来,千刀万刮,给老二报仇!”
无数的光点掠向四周,焦烟袅袅而起。
“可恶!”
飞絮从树枝上跳下,手中的淡蓝色水层迅速覆盖到地面上。
“兄弟们上!”
、、、
半刻钟后,黎光等人发现了路线问题,回赶的途中,三人中修为最高的幽蓝突然停了下来。
白瑰:“幽蓝师兄,怎么了?”
以白瑰和黎光对幽蓝的了解,幽蓝这么做必定是发觉了什么。
“附近有灵力波动,很强烈。”
黎光:“难道是?”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想法一致,霆兽已经遇险。
黎光:“走,我们快去看看。”
、、、
“很好,还有4个。”
飞絮灵巧的转身避过,移到偷猎者身侧,手中箭矢毫不留情的刺进那人胸膛,彻底穿透,原本褐红的箭矢,像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她将箭矢旋转拔出,地上徒留烧焦洞口的尸体。
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掠过剩下的每一个人,那剩下的四人被她盯得越来越冷,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
为了这只霆狼,偷猎团伙总共来了十个人,捉霆狼的时候折了一个,在飞絮手里折了五个,照这么下去,他们的命都会丢在这里。
“我告诉你,小姑娘,我们上面有人,识相点,大家交个朋友,不然你一定会死的很惨!”
“有人?”
嘴脸的讥诮冷酷到极点,飞絮的杀戮之心更甚。
“那就一起吧。”
飞絮手中的光点起伏跃动,没有半瞬停歇扑了出去,
“等等!”
黎光制止的声音淹没在腾腾烈焰中,妖艳的兽,抑制不住饥渴的灼热,将四人毫不留情地吞噬。
白瑰等人匆匆赶来,没来的及留下一个活口。
放眼望去,偷猎者的死状,无不凄惨可怖。
“这位姑娘,你怎能下如此毒手?”
飞絮收起手中的弓,审视几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人。
“看不上,就有多远,滚多远。”
她的语气很轻,但并不意味着她此刻无心与人计较,但显然这轻飘飘的口气,让别人误以为她知道私下取人性命有错,没有底气不敢争辩,白瑰也因此没有丝毫退让。
“杀人偿命!即使他们有错,也有律法处置,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结束他们的生命。”
飞絮低头弯唇,眸中无笑意,这辈子,早已记不清杀了多少人。
再开口时,飞絮抚摸着黑沉沉的弓,凌厉的气势已丝毫不掩。
“想活命,就赶紧滚,这深山野林,莫名其妙死个人,再正常不过。”
显然飞絮并不是个好惹的角色,黎光担心白瑰的安全,上前将白瑰护在身后。
“吓唬谁呢,我告诉你,马上给我师妹道歉。”
目光扫过黎光,飞絮突然不想搭理他们了,转身就要走。
“姑娘,留步。”
敌人倒下的一瞬,她眼中的杀意烟消云散,清冷而理智。
被白瑰激怒时,她浑身上下冒着一股邪气,高傲而睥睨。
幽蓝觉得这人不简单。
“姑娘帮我们完成了任务,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姑娘的。”
飞絮看着原本静默在一旁的少年,向她拱手一礼,略感奇特,眼角扫过关在笼中半死不活的霆兽。
“它,是你们任务?”
幽蓝噙着淡淡的笑,浅浅的酒窝忽隐忽现。
“正是。。”
飞絮打量着说话的少年,越看越得熟悉,熟悉却又模糊,她再次审视三人,皆是身穿星祁枫溪楼内门弟子的装束,心念咒语感知下,浑身血液涨痹不安。
“你叫什么。”
鉴于幽冥家公子幽蓝的名字,星祈无人不知,幽蓝微微错开和飞絮对视的眸子。
思绪翻飞,呓语而出。
“澜,依。”若流川之将澜,定有所依。
飞絮奇怪的沉吟一声,看幽蓝的眼中溢出奇怪的笑,慢行几步,凑到他耳边。
“小幽儿,你对我撒了谎,所以,六年前的诅咒要应验了。”
身侧的指尖凌乱飞舞,飞絮看似不经意地和幽蓝擦身而过。
幽蓝一时有些懵。
艳红的袍子,绯红的指甲,黑色的长发,等幽蓝想起她身份时,已经晚了。
印成!
“不好意思了,小子,这只霆狼,是我的。”
话落,飞絮连同那只笼子一同消失不见。
手心的酥麻伴随独特的甜香不断蔓延,幽蓝低头,注视着掌中的那个古怪的符号,漆黑眸子里的幽深,转瞬即逝。
、、、
飞絮掠回丛林深处,解了某处洞口的禁制。
“小家伙,快出来,你娘回来了。”
糯糯软软,毛绒绒的一团从黑暗中跑出来,懵懵懂懂的眸子锁定自己的妈妈后,摇起尾巴,和妈妈蹭到一起,嘤嘤嘤个不停。
霆兽皮肤上原本触目惊心的伤痕在飞絮的帮助下已经全部消失,小霆兽完全不会因此受惊。
“谢谢你。”
一路上那只霆狼没有任何反应,如今见到自己的孩子,倒对飞絮友善不少。
“不必谢我,我跟那小家伙有缘。”
如果不是那毛茸茸的一团,凑上来缠她,飞絮也不会管这闲事。
“你能与躁动不安的雷电产生联系,所以它才对你感到亲切。”
闻言飞絮没有说话,没动杀心,算是默认。
霆狼用爪子从口中拿出一颗紫色的珠子。
“这雷霆珠,是我已故夫君的内丹,给你,算是谢礼。”
飞絮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那是一颗有味道的雷霆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