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智者驿往上看，那个三角顶的神殿并不高大。
顺着白石街往上走，临近跟前，狄小七才发现神庙的前脸深深埋在身前的高岗之下，前厦的雄伟基座是三块巨石，托着牛腿廊柱，廊柱的顶端檐花大气而不浮华，前厦内含，正门的两侧墙壁上浮雕的人物与其说是僧侣，倒不如说是宽袍博带的智者。
缓步走下几十级台阶，柏迟曼先生给她指点那些廊柱上的浮雕。
“你瞧，神庙建于五月堡诞生之前，却被智者们称颂为新古典主义的建筑风格，能从古迹里窥见新意，用你们的话说真是‘智者见智’；而这样一个雕刻着思想者的殿堂，现在却供奉着僧侣的至上神明，如果要与前一句话对应，倒也可以称之为‘仁者见仁’。”
三个一组的十几米高的柱子，每一根从基座向上都是一个香巴拉神明的故事，最多的是时轮之神Kalacakra。
“‘香巴拉’来自印度北部和藏西南的宗教信仰，是理想天国，它包括八瓣莲花构建的大地，中心是圣城Kalapa，有人说时轮之神就是圣城之王。也有人说，圣城君主只是个转世的菩萨，Kalacakra其实是佛陀的化身，他掌括无始无终的时间轮回。这种说法被记录在佛教的经文里。所以‘小香巴拉’这个名字不早于地球时间公元前八世纪。”
“是那个时代的行者把名字带了过来？”
“应该是，也带来了轮回信仰。这块大陆的起点不叫这个名字，或许根本没有名字。五月堡也不像圣城那样遍地宝石，夜如白昼，可这儿就是这块大陆的中心。小香巴拉这个名字的寓意告诉每个有轮回信仰的人，如果你相信，你就会向往，这里可以是一个脱离苦海的极乐园。”
“听起来和地球人的宗教信仰没什么两样。”
“Zera的信仰传承比Samsara更纯粹。时间的信徒都向往着香巴拉，尽管从来没有人到达过圣城，但那是他们心里的理想归宿。或许有人去过，谁知道呢，去了也没再回来，没人会离开极乐世界，返身苦海。”
“是因为这样的信仰，所以Zera才把地球和我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加起来称为Samsara，对吗？”
“‘Samsara’这个叫法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它的本意是‘轮回’和‘流转不息’。在Zera的世界观里，Samsara等于地球加上Bardo*①加上流逝中的记忆。
‘Bardo’是指生死之间的过渡，可以视之为未灭的灵魂。Zera相信地球上的灵魂和记忆有一个存续的时间，一些灵魂和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另外一些灵魂和记忆随着时间诞生，就像一道道环绕在地球宇宙里的记忆的波，并未消散，它们和地球一起组成Samsara。
Zera借用‘轮回’这个词，但如果把婆罗门教和佛教的轮回观与Zera的世界观对比，还是有差别的。宗教里的六道轮回是指众生辗转于三界六道，每个世界都是真法世界。与之相比，Zera的世界观里并没有周而复始的前世今生。”
“在五月堡我没有见过藏民，这一点比较奇怪，小香巴拉的原住民应该是印度人和藏民。”
“五月堡是零纪元那个年代之后逐渐发展起来的，在小香巴拉，可以用‘新移民城市’来称呼它。藏民的聚落集中在罗什经城。印地语游学者和遨游族人更喜欢到那儿去。”
狄小七想起了奥莉薇娅，那个姑娘正在搜集线索，而自己这边毫无进展。
她认为是达尔戈雷士或者什么别有居心的人毒杀了蒂媞，这是她从药师那里出来之后想到的，如果能找到那个插着吸管的饮料瓶，就能够让药师验证她的猜测，可是遨游族人已经把犯罪现场烧掉了。
“Zera和Samsara之间的夹层是指哪儿？”
“夹层是否存在仍有争议，这是桑龙的理论。他认为人类宗教和Zera的世界观是对应的，除了那些灵魂和记忆，六道轮回所描述的地狱苦海，就存在于夹层；天道神明，就如同Zera宇宙里的未知空间NAR。那个所谓的‘血楣’，就是意指通往夹层的门。按这套理论，人们常说的夜霊、游魂就来自那儿。”
“您不相信夹层。”
“是的。站在Zera看地球，我们称它是Samsara的一部分；站在地球上看Zera，它何尝不像轮回世界的一部分？所谓夹层，不过是桑龙为了给灵魂之恶和他永生的愿望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桑龙会不会和法王镇发生的事有关联？”
“种种迹象都难免让人联想到现实中的这个敌人。昨天有两个城卫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协会不得不从各个家族选拔人手补充防卫。有人质疑那个让行者们全部迁往孤松的计划，那是我和伯克利爵士共同策划的，五月堡缺少行者的保护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而且，他们还说，如果伯克利爵士在的话，以他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这不是您的责任，矛头不应该对着您。”
“敌人在四周环伺，五月堡不再安全，这是个事实。至于如何破解，既然学宫是以民主的方式决策，我只能等待。”
“瑟普特露面了吗？”
珀迟曼先生点点头，“他提出由我出任五月堡的行政长官，以行政指令替代协会的民主决策。这个长官叫‘堡主’太俗气，他提议设立‘尊护’一职，‘尊护’这个称呼来自上一个时代。新设的尊护对协会、联盟、学宫和城卫都有节制的权力，尊护之下设三名理事官，弗林和瑟普特居其二，一位德高望重，一位深受青年的支持，另外一个名额留给孤松的行者联盟提名。”
“没有城民的位置？”
“至少没有听到白石街的反对声。瑟普特说，他可以代表白石街，这似乎并不出乎预料。”
“哦。”
“我们不谈五月堡的事了，接下来你要看一段记忆，是一个人观看一段记忆的记录。”
“我还以为是来选一件兵器。”
“不了解对手，要兵器有什么用？这段记忆本来属于刺穹时代的一个晶霖塔人，它被一位行者记录了下来，所以你要看的是那位行者观看‘记忆’的记忆。流落在各个大陆的晶霖塔记忆都是‘记忆的记忆’。”
注：
*① Bardo 佛教语言，“中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