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霍博士的眼神有些不安，但坐得稳稳的。
冰原人出言谨慎，但并不怯懦。可以理解，比起未知的黑暗，不如相信眼前的光明。罗霍博士说不定会因为能够和一个来自晶霖塔的冰原人围炉夜话而感到欣喜。
艾瑞克和他的孩子们从此会拥有一个新的故事，故事里那个最好的机师罗霍曾经端着酒杯，在这儿和一个来自晶霖塔的冰原同乡平等地交谈，还有瑟尔。或许，他们还要谈起一些事，或者一起经历些什么，让那个故事进一步发展，更加紧张刺激，也更加丰富多彩。
瑟尔的眼里只有应该显露的紧张和崇敬。他放下了自己的酒杯，屈伸一下手指，恭谨地俯身去侍弄那把泥壶，垫着干净的手帕，给房客稳稳地斟了茶。黑茶色泽浑厚，茶香氤氲。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可不像一贯的我。来，再来一杯醇茶，解腻开怀的上品，围炉夜话的好伙伴。”
老费的皱纹渐渐舒展，炉火之光在那里恢复了柔软的曲线。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这茶够劲儿，看来是它影响了我。”
瑟尔的眼里没有茶，他的心思都在晶霖塔人身上，他说：“小香巴拉已经很久没有晶霖塔人的故事。真的荣幸，能遇见您对喜欢听故事的瑟尔来说是何等的幸运。”
“哈哈，瑟尔，或多或少，我确实知道些晶霖往事，都是在我离开那里之前。”
“那几个名字也是在那个时候和你一起共事的？还有那个年轻人，都是晶霖塔人？”
“没错。”
“哦……我听说，只有受择的、有专才的世家子弟才有资格到晶霖塔服役，那里的人都不是凡人。”
——瑟尔，你该想一下，老费说过的时间和一个年轻人的年龄之间的差距！老费离开晶霖塔多久了？那个灰眼睛的晶霖塔人到底有多年轻？
骊珠在思考这里面的玄机，另两个听众会注意到这一点的。
老费微笑着摇头不语。
瑟尔接着说：“我刚才在想，无论接下来我能听到什么好故事，那个灰眼睛是个引子，或是个关键，我把卑微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我说我熟悉他，但我并不真的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后来的事。”
“他叫什么名字？”
“刚才那首诗歌不错，作者不是什么无名诗人，他也是个晶霖塔人，名字叫薄德.布洛克希尔。”
老费的回答不切题，他在思考，或者联想到了其他的故事，他的眼神里隐约能看到跳跃的火焰。过了一会儿他说：“最初，薄德总是这么称呼那个年轻人——‘那个幸运的乡下孩子’。”
“哦……”
老费喝掉了杯中酒，醉眼朦胧地说：“我该上楼了。我走了很远的路，刚才就有点儿倦。”
瑟尔失望地摇头，“好吧。我理解为我们要聊的故事还没有开始，明天才会进入正题。”
“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句话从您嘴里说出来，味道可不一般。”
已经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的罗霍博士起身，瑟尔嘿嘿地笑，忙活着给博士递过皮袍和手杖，送到门口。
“明天早点儿来，罗霍，雪峰下的篝火旁有个晶霖塔人，我们得热闹热闹，如果觉得必要，带上你的竖琴，我的朋友。”
***
费尔德曼.贝瑞特不想让人跟上去，问好房间就上楼了。
脚步声和楼梯震落的灰尘显示出房客的肌肉僵硬、躯体沉重。
骊珠和瑟尔一起仰望着天花板。
瑟尔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摊开双手，“晶霖塔人！乡下孩子？嚯，这世界！”
今晚他十足兴奋，难怪，房客说的如果是真的——骊珠相信那是真的——瑟尔理应兴奋，整个小香巴拉只有珀迟曼长老曾经到过晶霖塔，而包含晶霖塔的世界才是Zera人心中完整的世界。
但瑟尔好像没注意到老费说的那句话：“他们在河曲已经再次现身。”指的应该不是斯瓦朗、奥西莫，而是他的敌人。晶霖塔人的敌人会是谁？无论是谁，他们很快就会出现在雪峰下。骊珠想起那个冷冰冰的印象和那个贼，想起老费先前说过的“埋伏”。
瑟尔打着酒嗝，蹒跚着回去睡了。
骊珠留在那儿打理余下的一切。
忙完了，他躺在了拼起来的桌子上。睡在炉火旁边是个不错的选择，后面的板房还没生火，另一条黑狗还在黑暗中游荡着呢。罗霍博士说的没错，那是野兽，不是狗。骊珠的眼前浮现出垂涎的大嘴和无光的眼，接着是那张模糊的、冰冷的脸孔。
他隔着裤子摸了摸右边小腿的外侧，火辣辣地，黑狗的爪子给那里留下了三道长长的红线。
他翻了个身，不再想这些烦心事儿，把念头转向未知的旅程和新房客。
按赵骥和根特的准备，他明天或后天就要离开，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共度篝火之夜。尽管他捞不着和少年们一起玩耍，只是坐在大人们中间，他还是很享受晚会的热闹带给他的欢乐。烟火、美食、歌舞和游戏，那是个充满友谊和热情的夜晚。房客会参加明天的晚会，他是个晶霖塔人，还有那个灰眼睛，还有埃尔文、辛格、方亭、秦和桓……老芬奇是不是？老费称呼他“孩子”。
骊珠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扳指和残片，它们被体温慰热，只有扳指内壁那颗晶石仍是凉的。
那是一颗奇异的石头，有蓝莹莹的亮光，他能从光里看见火，旋转飞扬的火焰像朵花，像老费进门那会儿抛给他的螺币。
他把那枚螺币掏出来对着炉火观察，那东西的花纹绕着中心旋转，环纹之间有火焰状的斑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枚螺币都要漂亮。
瑟尔酣然的呼噜声响起时，炉火已安静下来。
骊珠的视觉渐渐被那个旋转的花纹带入朦胧，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再翻身之前就睡着了，醒来后一点儿梦的痕迹也没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