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殷和大和尚像两个僵尸一样走在林间路上，谁也不说话，只有大和尚的咳嗽声和指方向时那闷声闷气的声音偶尔作响。
陆殷看不见东西，但她知道现在这和尚的脸色一定很臭。
她很担心这和尚把佛珠要回去，更担心他要和自己秋后算账。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毕竟是自己先坑了这和尚一把。
大和尚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陆殷心里一咯噔，这秃子是要算我的账了？连忙哭声道：“大师啊，您看在我就是小姑娘的份上饶了我吧！如来佛祖不是说过吗，大人不记小人过，好男不跟女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大和尚皱着眉头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瞥了眼女孩一脸认命的表情，忍不住一阵头疼，出声说道，“我没想跟你算账。”
陆殷的头埋得更低了。
大和尚沉声道：“也没想要回那串佛珠。”
陆殷抬起头来：“真的？”
“真的。”
“你出现在那里，我遇见你，这是我们的缘分，你能拿到那串明静珠，也是你和它的缘分。我们佛家讲究缘法，既然给了你，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陆殷想，等哪天佛珠突然丢了那一定算在你头上。
“那大师干嘛叹气。”
“师兄交给我的事情，我一件也没完成，能不叹气吗？”说罢，大和尚又瞪了陆殷一眼，“都是你这小丫头片子害的。”
陆殷想，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自己学艺不精打不赢人家，被我威胁了屁都不放一声，妖怪跑了担心的不是黎民百姓，而是自己，这算哪门子的和尚？但她也不敢明说出来，顾左言他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大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玄明。”
陆殷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原来是玄明禅师。大师，您所说的南华寺还有多远啊？”
玄明道：“按我们现在的速度，走到明天晚上就到了。”
陆殷停住了脚步，她感觉这个和尚是在故意整她。
玄明又颂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莫急，贫僧有一件宝物，坐在上面可日行三千里。”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物来，低念几声咒文，那宝物嗖一声盘成三丈之长，自己一个纵身便跳了上去。
陆殷上前摸索了一会，上面圆圆滑滑，颗颗分明，这不就是放大了的佛珠吗？这和尚到底有几串佛珠啊！不由问道：“大师，您刚刚怎么不拿出来啊，白走了这么多冤枉路。”
玄明道：“方才贫僧重伤在身，难以御物，经一番功夫调理才得以好转，莫多言语，快上来罢！”
陆殷想了想，笑道：“既然大师现在好多了，那我也没有一直打扰大师的道理。大师一路好走，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转身便想开溜，谁知那和尚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抓的她一阵生疼，冷冷说道：“施主，不是常说送佛送到西吗？你就陪贫僧走这一遭吧！”
陆殷哆哆嗦嗦地爬上了佛珠，紧紧抱紧面前凸起的一颗珠子，心里一片愁云惨淡。
玄明和尚也不再多言，低念了几声咒文，那佛珠竟平平稳稳地浮了起来，又轻喝一声，那佛珠便如一叶扁舟向东方飞去。
耳畔风声呼啸，浑身透骨冰凉，陆殷感到刚刚升起一股失重感后，身子竟直直向前冲去，不由心下惊奇，伸出手来向四周舀去，那风从手间流过，逍遥而去。她不由怔怔发呆，看来自己猜的都是真的，这个世界不光有妖魔鬼怪，还有佛道神仙，如今连飞行都如此轻而易举，那自己的眼睛，自己的.....
陆殷垂下头去，自重生以来，自己一直逃避这个事实，甚至借这个身份做一些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尝试，扮可怜装无辜信手拈来，但一直以来都扮演的是一个弱者的角色。在常羊山是如此，在十家村亦是如此，如今更是要扮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来求这个来历不明的和尚放过自己。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这么做，可是若真是为了活下去，那他当初为什么还要选择结束生命，为什么要跳那个楼？现在又为何这般辛苦，翻山越岭杀人逃命，这一切都又为了什么？
往世之事未净，处身之地未清，前方之路未明，陆殷又一次地茫然了。
这种茫然直到她到达南华寺的时候都没醒过来。
玄明敲了敲她的脑袋：“发什么愣，到了！”
陆殷“啊”了一声，随即手忙脚乱地爬了下去，结果立足未稳，吧唧一下摔倒在地，只听到周围传来了几声嗤笑，尴尬地红了脸。
“笑什么笑！”玄明瞪着眼睛，“还不快去做功课！”
几个路过的小沙弥连忙立身合十，齐声道：“是，师叔。”
陆殷拍了拍腿上的尘土，驻紧手中的竹杖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面向了前面。从小母亲就教育他，来别人家做客要知礼，仪态容装端正，虽说这一世换了个身份，甚至都不知道具体的礼仪，但也不能这般为人嘲笑。
隐隐约约地，她听到那群远去的沙弥们说道：“那是个瞎子。”
陆殷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玄明将佛珠收回，说道：“走吧。”
陆殷不敢多问，跟在大和尚的背后亦步亦趋地前进。
寺院不算很大，装饰有些老旧，有些墙壁甚至有了缺口，豁口上布满青苔地藓，显然是多年未经修缮，这在佛风袭盛的南国来说极是少见，若不是寺院香火不旺，便是庙里众僧懒惰所至。但寺院里来来往往的香客与忙碌的僧人们都否定了这些可能。
玄明带着陆殷绕过了大雄宝殿，来到了后院僧房静室，陆殷听到周围的喧哗皆绕到身后，周围再无其余脚步声作响，心中暗生警惕，不由握紧了怀中的尖刀。
玄明无视了她的动作，站在静室前轻轻叩门。
陆殷听到四周忽然一静。
玄明双手合十：“师兄。”
有老僧开门还礼：“师弟。”
玄明走入门内，回头对陆殷道：“稍等。”老僧闻声看向了女孩，陆殷心里猛地一惊，刚刚似乎有光掠过。
门呀地一声关住，陆殷无奈，伸手摸索了几下，将包裹放了下来，靠着墙根坐下，沉默了一会，从怀里掏出赵家家里出来前准备好的干粮，可惜无水，喉咙极是干涩。
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声音，这间屋子仿佛被隔离在了天地在外，陆殷心里极是惊讶，想必是那静室里的人不愿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施法于此。
这一手笔，有点玄幻小说的味道，陆殷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久，等的陆殷靠在墙边昏昏欲睡，几欲跌倒，门忽地吱呀一声敞开，玄明和尚从中走了出来，脸色看不出什么别的神色。他一眼瞧到倒在一旁的陆殷，眉头微皱，抬手拍了几下：“醒来，方丈要见你。”
陆殷打了个哈欠，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抬起竹杖敲打着地板走进房中。
房门从后面关上了。
陆殷摸索了一会，听到侧旁有个苍老的声音言道：“右手边有个蒲团，先请坐下。”
那声音很平和，是种老爷爷特有的声音。陆殷心里平静了许多，找到蒲团位置后坐了下去，随即开口道：“大师，有水吗？”
老和尚从桌上提起一个大茶壶，给她倒了一杯。
“请。”
陆殷摸起茶杯饮下，那茶水却是有些凉了，但甘甜清冽。一杯已尽，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再饮此杯。”
陆殷接了过来，冲老和尚露了个感激的微笑。
如此连饮五杯，陆殷感到腹中渴感已消，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对老和尚说道：“多谢大师，您有什么问题便请问吧。”
老和尚出声道：“小施主是从何处而来。”
陆殷想了一下，道：“我从来处来。”
老和尚愣了愣，道：“小施主莫开玩笑。”
陆殷摸了摸脑袋，书里的老和尚一问这句话，主角一说来处来，那和尚无不是拍手叫绝大称慧根，怎么这话头在她身上就不灵了呢。
常羊山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十家村刚杀完人更不敢挑明，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说自己怎么来的，想了想，便拿出当初骗赵大的借口：“我是从西边的山林里出来的，自幼随父打猎为生，半月前父亲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挨不住饥饿，便一个人下山来了，正巧遇到了玄明大师，后来的事情您应该知道了。”
老和尚道：“小施主不认识那个蛇妖？”
陆殷道：“昨夜前，我们素未谋面。”
老和尚奇道：“那为何你会救这样的一个妖孽。”
陆殷问道：“玄明大师没有和您说明山神庙里发生的事情吗？”
“他只道你受了那妖精的蛊惑。”
陆殷无奈，只得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自然省去了自己曾经在十家村生活过这一事实。
老和尚默坐半响，出声道：“老衲无法评价施主所为，但可知施主乃是一性情中人。”
陆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施主可知那妖精何方来路？”
陆殷自然不知。
老和尚道：“那蛇妖非是云州精怪，乃是来自宋国。”
“宋国？”
“离此地千里之外一方国度，那蛇妖脱胎于宋国摩柯院。”
老和尚等了半响，看不到陆殷脸色预料中的神色，不由疑道：“施主不知摩柯院？”
陆殷怔想，我应该知道吗？
“我是从西边的山林里出来的，自幼随父打猎为生。”陆殷低声道：“对这世间的人情世故一概不知。”
老和尚道：“这摩柯院乃是南国第一大寺庙，受千万人供奉敬仰，亦是这世间的佛宗圣地。”
陆殷恰到好处地提问到：“如此佛家圣地，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妖精呢？”
老和尚瞥了她一眼，幸亏她没问什么是佛宗，不然光解释就得说上三天三夜。随即答道：“这蛇精乃是居于摩柯院周山上的一只生灵，一次误入院中，寺院中人慈悲为怀，自然未伤害于它，但也为防它扰佛门清净，将它放生于山林之中。谁料半月之后，那蛇居然爬了回来，寺中众人以为它通了佛性，与我佛有缘，便不再放还于它，哪想那蛇妖在庙里听佛经百年，竟一丝佛性未生，自化形后便偷了佛塔顶上的真佛舍利，连夜遁入山林之中，一连近百年查无踪迹，众人以为这妖精已经不在世间。可其自数月前却又复出，并出手偷袭了摩柯院的玄成大师，剥了他的袈裟扬长而去。这数月来摩柯院出动无数高僧欲抓它归案，但此妖生性狡诈，又极擅遁法，每每被其逃脱。而所过之地无不荼毒生灵，殃及百姓。”老和尚摇了摇头，念了一声：“善哉！”
陆殷明白了，难怪这老和尚郑重其事地来找自己，这蛇妖就是他佛门的家丑啊，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还偷了东西，跑了就跑了，结果还回来招摇过市，那所谓的摩柯院顾及颜面，发了某种通缉令，让各州国境帮忙留意，自己好巧不巧碰了上去，这才有了昨晚的一幕。
但陆殷并不认为事实的真相就是这样，自古以来，佛门最是注重形象，一个蛇妖在佛门再怎么有缘，怎么可能令其在寺庙里行动自如，而且看这蛇妖的行径，分明就是在打击报复，四处张扬，抽他佛家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