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和尚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把那件黑衣放进了包裹还给了陆殷。
“袈裟之事牵扯太多不便多论,但终归是因我的一时贪念,摩柯院才遭此劫难。这件衣服你且收好,切莫被他人发现,须记得,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庆元和尚言辞句句恳切。
陆殷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查询有关师弟的事情,关于他的来历,关于他的过往,但每次在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之时都戛然而止。我始终怀疑这背后有什么人在掩饰着某些东西,或者说,是某些真相。”
“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终究是查到了一些事情,有关那场风雨,有关那场地龙翻身。”
陆殷默不作声,仿佛这一切皆与她无关。
庆元和尚端详着她那张削瘦而不失清丽的脸庞,微笑着说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在你身上看到了些许他的影子。”
陆殷出声道:“也许他和我一样,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吧。”
庆元和尚笑道:“或许是吧。”
窗外的阳光温和明媚,带着春天特有的清新,一只桃枝转进屋内,延伸到桌前,庆元和尚轻抚着桃枝,动作如抚摸小兽的皮毛,他摇了摇头,声音略显疲惫:“既然你不愿多言,我也不便多问,暂且去吧。”
陆殷却坐在原地不动。
“怎么?”
“我......去哪?”陆殷僵硬地问道。
“去你该去的地方。”庆元淡淡说道。
这不是打机锋,仅仅是一句劝告,陆殷却发出了一声苦笑:“我不知道该去哪,”
“为何?”
陆殷低下了头,轻声道:“我现在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该去哪,该找谁,又或者,自己是谁。”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在那里躺了不知道多少年,后来是借着一死了之的机会离开的。我在洞里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但是我出来了以后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我出来了以后谁都不认识,他们欺负我是个瞎子,是个女人,想要强要了我。我逃了出来,遇见了一个妖精,我想着妖精是有神通的,也许她能帮助我离开这片鬼地方,或者能治好我的眼睛。我已经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看见天空是什么颜色的了。”
陆殷突然无声地哭了起来,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许久之后,她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轻笑着说:“让您见笑了。”
大和尚轻声道:“无妨”
陆殷长呼了一口气,对着和尚笑了笑,站起身来,拿起了放在跟前的那只竹枝。
庆元和尚突然出声道:“稍等。”许久之后,一张薄薄的信封塞进了她的包裹之中,庆元和尚看着她疑惑的表情,微笑道:“额与乐圣曲晓声私交甚好,你带着额的信去宋京找他,也许他能够解答你内心的疑问。”
陆殷心下惊喜,忙向庆元和尚行礼道:“多谢大师!”
庆元和尚微微一笑。
陆殷拄起竹枝转身离去,门外的青山如挥毫连墨,蜿蜒不尽。阳光之下,女孩身后的影子又细又长,如同一只画横的毛笔。而那只瘦小的肩膀上背着一个更小的包裹,步伐蹒跚而茫然。大和尚望着她那消瘦的背影,不知怎地,心里猛地一动,对着她的身影高声道:
“何须更闻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那身形却是一顿,许久之后回过头来向他行了一礼。
和尚站在山巅之上回礼,轻轻叹了一口气。
……
清风徐徐,白云悠悠,陆殷在僧人们的指引下离开了摩柯院,离去时并未见到那个念叨着“阿米豆腐”的小和尚,使得她的心里多少有些患得患失。
不管怎么说,蛇妖之事终于是告一段落,陆殷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日后若再见到那个死丫头,她一定大声呼救,叫来周围所有的修士,大家一起伏魔天地间,仗剑诛妖邪,想来那些自诩为正义之辈的名门修士们一定不会拒绝这等扬名之事。
庆元和尚一直想套出她的来历,只可惜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索性如其所愿说了个大概,但显然那和尚也并未知道什么关键,不然也不至于连点关键内容都没有。
和尚口中所说的摩柯大师似乎的确是一个突破口,与自己一样来历不明,出来之时有天地异变,甚至有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但他师兄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查出什么,自己又怎么可能知道其中真相?况且那和尚实在言语不实,说了那么多始终不肯松口衣服或者袈裟的具体作用与来路,讲了个故事就想空手套白狼,只可惜自己连小白鼠都不如,什么也没问出来还白惹一身骚。
果然这种满腹经文的秃头个个都是能言善辩的演说家,日后再见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
肚子还是很饿,佛寺里的斋饭不见荤腥,怎么可能喂饱一个快要饿死的人?陆殷摸了摸包裹里的银两,心中有些满意,和尚们虽然用心不纯,但还是待她不薄。白给她拿了足足二百两的银子,这些银子足以让她支撑到那京都。
摩柯院建在一片山谷之中,出谷即是集市,更何况如此名山大宗,进山朝宗之人实在太多太多。陆殷搭着一个同样出谷的香客的车到达了山谷外的集市,原打算予些银两,谁料到对方大声言道佛门之地怎可叹铜臭之事,陆殷苦笑几声只得作罢,内心对这迷蒙的世道多了几分好感。
一碗清汤面,陆殷几口饮尽,仍然意犹未尽,一拍桌子,再来一碗!
五碗之后,陆殷打了个又长又响的饱嗝,直奈何这里离佛门圣地太近,鸡鸭鱼肉不见踪影,纵然是有,那价格也是贵的惊人。兜里钱财稀少,前方路途艰辛,还是且行且珍惜吧。
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几个人对她指指点点,大约是什么礼教崩坏,没有素养,应该被浸猪笼之类的废话。气得她眉头一挑,如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怎能还被这些俗世条例约束。正待“出口成章”,那面馆的老板娘却走了过来对她一阵苦口婆心,吓得她扔下一枚银子拔腿就跑。
吃饱喝足后就该考虑穿戴住行,身上的那件衣服早已在多日的风尘中残破不堪。陆殷在路人的帮助下寻到一间风誉良好的成衣店,在店员的帮助下挑选了一身天青色的裙裳,摸起来细滑柔软。没有选那些名贵的绸缎,长途跋涉穿不了那些娇贵的衣服。
天青云白微阳路,街草斜去衣如风。
女孩走在集市之间,脚步轻盈风姿悠然。两边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她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微笑,那阳光撒在她的肩上,仿佛一个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