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头捋着乱糟糟的胡须悠悠道：“学琴之前，我得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不许耍滑。”
陆殷认认真真地点了个头。
“你为什么学琴。”
陆殷刚想回答为了强大为了不怕人欺负，但是话还未出口就哑住了，这是琴不是刀剑，世上哪有为了强大而学琴的？
莫老头平静地看着她的脸，不发一言。
陆殷思索许久，艰难地回道：“因为我只能学这个。”
莫老头点了点头：“那你怎么看待琴这种乐器。”
陆殷有些懵，这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就知道这是种乐器吧，在她看来和鼓瑟箫管没什么区别。
陆殷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只好答道：“琴还能怎么看，就是种乐器，弹给人听愉悦身心的。”
莫老头不反驳也不赞同，只问道：“那你学了琴以后要干什么？”
陆殷呆住了，莫老头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简单，在其它的故事里听起来都是送分题，无论怎么吹嘘怎么辩解都是对的，但在她这，连一个字都难以答得出口。
陆殷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她又抬起头来，“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真要说出来的话，那么只能说我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卑贱，学了琴只是能使得自己有一技之长，不至于饿死。”
莫分明叹了口气，“这倒是实话。”
陆殷悻悻地点了点头。
莫分明又道：“丫头，你没想过靠自己真正的本事活下去吗？”
陆殷茫然道：“我有啥本事？”
“我是说，学到一身真正的本领，靠自己活下去，而不是像案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陆殷摊手道：“我也想啊！强大，谁不想？关键是有心而无力啊！我知道书上说欲想强大，得先有一颗强大的心，可是再有那心，我也是个瞎了的弱女子，不靠这张脸和脑子里的几首偷来的诗，我怎么活得下去？”
莫分明抚摸着一旁静默的古琴，语气淡然，“你觉得强大是什么？”
“刀剑，力量，一身高超的武艺，通天的修为，不惧任何人，不惧天地，不惧磨难，到了极处，连生死也一笑了之，我认为这就是真正的强大。”
莫分明点头道：“说的很对。”
陆殷疑惑道：“我以为你个老头会将什么真正的强大是心什么的。”
莫分明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人若是连天地生死都不畏惧，那他便应当有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心。”
陆殷喃喃道：“这可说不好。”
莫分明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一个人真的敢直面生死，但还对别的畏首畏尾，那他就不是真的无畏，而是把生死当成了逃避！”
陆殷心中一震，黯然道他说的没错，自己那时的一时英勇真的只是逃避，逃避一切罢了。
莫分明看着她那张渐趋苍白的脸，缓声道：“莫想那么多，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是个人都想逃过这吃人的命运，逃得过的就逃了，敢上的就上了。活下来的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逃走了也没什么觉得羞愧的，众生皆苦，何必笑话他人？”
陆殷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强大，第一个词就说刀剑，你觉得会用刀剑便是强大？”
陆殷答道：“刀有万兵之勇，剑有千夫之志，自然强大。”
“那你为什么不说琴？”
陆殷摇了摇头，“琴，归根结底也是娱人的工具，我问过曲晓声，他说声乐的确可以杀人，但娱人的就是娱人的，登不上那争霸的台面。”
莫分明缓缓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但你还是错了。”
陆殷表示洗耳恭听。
莫分明正了正身子，“刀剑能杀人否？”
“自然。”
“能否救人？”
“亦然”
“药石能杀人否？”
“自然。”
“其能救人否？”
“当然。”
“那声乐能杀人否？”
“......能。”
“其能救人否？”
“......”
莫分明笑了笑：“你为何不敢说出来？刀剑能杀人亦能救人，药石用的好是救人的药用不好便能毒死一条性命。学会了他们都可以算的上是强大，为何我之琴道，能杀人能救人，却不能算的上是强大！”
莫分明最后一句话已经是用怒喝的口吻说出来的，陆殷感受到了其中的几许厉气，颈背上不由自主地淌满了汗珠。
陆殷咬牙道：“自然能算的上是强大。”
莫分明眯了眯眼，“你不服？”
“服服服！”怎么能不服，在一个称之为琴魔的疯子面前说弹琴不厉害不牛气，自己这不是找抽嘛！
莫分明不语，只手覆于琴弦之上，屈指轻拢一弦，口中缓缓道：“三山共拢九天月，一斗风雨寄弦音！”
语未尽，弦先动，那弦在一只布满黑茧的指间遽然崩起，震出无限回音。那回音散落满地，转而直入云霄，随着句中那个名为“烟雨”的词遂渐扩大，在那个“弦音”二字中涨到了极点，霎那间，天地之中仿佛只有那一根弦在震动，回音袅袅，久久不绝。陆殷被阵阵的弦音轰的肝胆俱裂，头痛欲崩，只感觉这人世间只剩下了这么一道弦音，贯穿了春秋，贯穿了南北，贯穿了她整个脑袋。
一声轰鸣，九天之上有雷霆震震，须臾之间，大雨倾盆而下，陆殷被那突如其来的雨浇得浑身湿透，但她似无所觉，仍然怔怔呆在原地，面向那方才发出弦音的古琴。
莫分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天地四周，被那四方墙壁环环挡回，震出了无数回声，这座简陋的小院在这雷雨之下大笑之中显得摇摇欲坠，但他全然不顾，仍站在原地放声大笑，那大雨把他浇得像只落了汤的老秃狗，一顶乌黑的光头在雷电中亮的反光。
风雨渐散，莫分明终于停下了笑声，他瞥了陆殷一眼，轻蔑地说道：“如何？”
陆殷抹了一把脸上滴答的雨水，大声道：“神迹啊！”
莫分明嘴角微微翘起，“这算不算强大！”
陆殷猛然点头，“算，算！”
“你还服不服？”
“服服服!”
莫分明又笑了起来，叉着腰流着雨水，得意得像个斗胜了的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