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和侯大帅约在下午五点,是她主动打的电话。
地点还是在王纯打工的东北菜馆。颇有点在哪儿跌倒,就在哪爬起来的意味。
她特意早到了一会儿,先把钱押在了收银台。上次说请老同学吃饭的,却因情绪失控中途逃了单,心里过意不去。
来之前,倾心电话和陈铎报备了,这是他昨晚要求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开会。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桔子一点也不意外他们在一起。意料之中。中午她和桔子煲了半小时的电话粥。这两天行程紧,桔子累得中午十二点还赖在床上。
“我和你说,遇到陈铎,你就算拾到宝了。”桔子电话里给倾心上政治课,“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兴矜持那一套了。像陈铎这种品相的男人不好找。”言外之意,叫倾心抓紧把人睡到手。
打死她,也干不出来。
昨晚陈铎把她拉到怀里,她的脸颊贴在他衬衫柔软的布料上,下面是他重重的心跳声。现在想来,还觉得不太真实,像做了一场春梦。
——陈铎,是自己的男朋友。
她订的包间在走廊最尽头,紧挨着厨房的109。
白色运动鞋踏在深红色的地砖上,没有声称响。她穿过走廊,两边的包间门关着,很安静,这个时间客人还没上来。
倾心推开109的包间门,回身看到厨房虚掩着的门里,一个烫着金色卷发的女人背对着门,正在备菜。
灶台上的不锈钢托盘里码放着抟成团的酸菜,一阵下水声,女人回身把洗菜盘里抠出的垃圾,丢到墙角的红桶里。
这个动作,让倾心看清了她的容貌。
暗黄的皮肤,眉宇间被生活刻下的倦容,还有割得太宽的双眼皮,都让她无法将面前的女人和当年打扮入髦,气焰嚣张,男朋友排成排的王纯联系到一起。
十年的光阴,足够改变一个人。可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王纯变成今天的样子?
倾心怕她看到,进了包间。人坐到椅子上,恍不过神,但可能肯定,才看到王纯的一刻,心里没有恨,只有同情。
“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来这里。”这是侯大帅推开包间房说的第一句话。他拉开椅子,在圆桌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今天穿了一件姜黄色的长袖T恤,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上次的事都怪我。”侯大帅抱歉的笑,拎起桌子中间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是我的问题。”倾心也笑了:“你说的对,人总不能背着回忆过日子。”
“之前想介绍心理医生给你,看样子应该不用了。”侯大帅说完,一杯茶水,几口就喝光了。“渴了,”他放下杯子:“出门急,车里没备水。”
他上午做了一台手术,中午特意赶回家洗澡换衣服来的。
“是因为陈铎?”不想绕弯子,侯大帅捞过倾心的杯子,给她也来了一杯。又给自己杯子续满。
“是吧,”倾心微微的笑,没多余的话。
侯大帅顿了下,心忽地往下沉,又喝了口水。距上次见面过去了两个月,如此推算,即使她和陈铎在一块,时间也不长。
那么……男未婚女未嫁,总还有机会。
这么想,心里就舒坦多了。他对她的心思,要追溯到少年时的情窦初开。因为哥们儿汪禀浩,他从没提过。
世事无常,汪禀浩英年早逝。
他知道汪禀浩坟边的那棵青松是她种的,还有挂在树上的风铃。除了她,没有人会为他做这些。
汪禀浩死后,父母又生了一对龙凤胎。汪禀浩这个曾经不让父母省心的孩子,便渐渐从记忆里淡去了。
而粗线条的他,也只是偶尔回去看看。
“我才看到王纯了,”见他捏着水杯不说话,倾心开了口。“唉,”她接着叹口气,“想不到,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打开背包拉链,把一个装着现金的信封推给侯大帅。“你把这个给她,别说我给的。她这个样子,应该不想见到我。”
上次听侯大帅说,王纯离婚独自抚养孩子,过得很辛苦。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知道其中的酸楚。
侯大帅扫了眼封口,很厚一沓,抬眼看她,“放下了?”
倾心点点头,“放下了。”想尝试过新生活。
“我上次只大概说了一些情况,其实远比那惨。王纯和流氓丈夫离婚后曾一度堕落到红灯区做小姐。图来钱快,不用吃苦。起初赚了一些,可后来不甘心自己卖肉的钱还要被夜总会妈咪刮分,就出来单干。不想得罪了黑社会大哥,被打个半死。先前赚的钱也都搭进来了,就连手术费都是我帮忙付的。”侯大帅简单给她讲了王纯这些年的经历。
“难怪…….”倾心皱眉,脑子里闪过那张饱经沧桑的脸。
“像她这样,想找个男人再婚都难。只可怜孩子。”侯大帅靠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替王纯唏嘘不已。
“还好,她现在总算洗心革面。”
倾心啜了口茶,茶叶很涩,“我觉得有些事,冥冥中好像注定的。”包间门被推开,服务生进来上菜。
她静默的看着服务生把铜锅放到桌子中间的凹槽处,点上火,又出去。才接着说:“我好久没有梦到汪禀浩了,他真的走了。”
“那就忘了吧,”侯大帅深深的看着她。
“嗯,生活还要继续。”她拿起筷子,指了指铜锅:“吃吧,你电话里不是说晚上值班吗。”
“替同事值班,”侯大帅无夺的笑,“谁叫我单身呢。”年少建立起来的友谊真的很容易给人一种单纯的快乐。
“陈铎,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是出于私心,怕她再受伤害。
倾心岔开了话题,不愿多谈。一是她和陈铎的故事太长,不知从何处说起。二是对感情的不自信,导致的患得患失。
桌上的手机有短信进来:“吃完了吗?我去接你。”是陈铎。
“快了,我开车了,不用接我。”短信发过去,陈铎没再回。
侯大帅瞥了眼倾心的手机,心里不是滋味。
散场倾心先走的,给侯大帅留时间把钱交给王纯。
倾心走出饭馆还不过五点钟,这顿饭吃的很快。
车停在饭店门前的车位里,几步之遥,倾心刚要开车门,就见入口处一辆黑色劳特莱斯开过来,停在自己的车后面。
是陈铎的车,她关上车门,转身瞧挡风玻璃,贴膜看不到里面,直到后车门被推开,陈铎像电影慢镜头一样走过来,真的好帅,好帅……
“傻愣着干嘛,”陈铎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过来,我送你回去。”不等倾心有异议,小李从驾驶室钻出来要走了她的车钥匙。
他开完会,按她说的饭馆名就找来了。偌大的城市,无数家相同名字的饭馆,就这么大海捞针的找来了。
“晚上不能陪你,有应酬。”他一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
热恋中的人,一天不见都想得慌儿,这是硬挤出的时间,只为看看她。
“又没说让你陪。”她小声嘟囔,心里却很开心。
陈铎也不生气,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想你了,”他笑,“一整天都在想。”
倾心也抿嘴笑,转头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正是下班高峰期,“别耽误你的正事。”怕堵车,影响他接下来的行程。
“讨老婆难道不是正事。”红灯,车子停下。“明天我陪你去机场送逸阳两口子。鲜花订好了。”
“嗯,”有点小伤感,桔子要回温哥华了。
陈铎举起她的手,亲了下,“还有我。”
“那个…….”倾心忽闪着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陈铎问。
“我没洗手。”说完,就见陈铎的眉头蹙起来,倾心忍着笑,可眼神出卖了她。
“调皮,”手指被他咬了下。倾心忘了某人可不是好惹的。接着她就听陈铎说:“我已经让安迪通知你,后天回公司上班。”
“为什么?”倾心不服气,“我还有五天的假没休完。”
陈铎看了眼信号灯,边开车边说:“因为老板一天看不到你就魂不守舍。”今天就是。
倾心默了声,心被他撩拨得轻飘飘的,像裹在棉花糖里。
她又何曾没有想他,从起床,到和侯大帅见面,再到现在,心里,脑子里,都是眼前开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