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走了一个星期。
因为时差的原因，两人每天的通话时间，不是在清晨，就是深夜。有时陈铎那边熬得晚，倾心上午会接到他的电话。
可那时她都在公司上班，周围都是同事，草草聊两句就挂了。
周五一早，倾心就和侯大帅约好晚上七点接站。
表妹暮晨两口子带老爷子来B市做脑瘤手术。手术就在侯大帅工作的医院做。
暮晨的老公李程阳和侯大帅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两家又是邻居，关系处得特别好。李程阳的老爸退休前是县武装部的干部，侯大帅能当兵就是李老爷子的功劳。
倾心下午多喝了点咖啡，连跑了几趟厕所。弄得于瑶以为她吃坏了肚子。倾心起身再去时，于瑶在后面笑着比划：“倾心姐，已经第四趟了。”
咖啡利尿，她喝的黑咖啡，效果更明显。
女洗手间在行政部玻璃门外面，斜对着电梯间。一进门是三个并排的洗手盆和梳妆镜，再推门进去才是一间间的格子蹲位，私密性很好，就是不隔音。
里间没人，倾心随便拉开一个门进去。外面有开门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混杂着洗手时的水流声。
她听着声音不熟，不像行政部的人。
起初也没太在意。可后来，隐约听到两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仔细听，确实在说自己。
“对，就是尹倾心。从分公司空降到行政部作秘书的那个。”
“是她呀？我见过，长得蛮好看的。”
“听说是老板到普华视察时瞧上的，是老板的秘密情人。你以后见到她说话千万要小心。”
“真看不出来，长得一副清纯相，原来是这种人。她也不想想，像老板那样的钻石王老五能娶她吗？也就图一时的新鲜。——欸，你听说了吗，咱们公司第二季户外真人秀邀请的嘉宾里，有位模特好像和老板关系也非同一般。”
“是吗？我就说这世道哪来的灰姑娘王子的故事，那都是言情小说里胡编乱写的.......”
她有心理准备，和陈铎在一起会被人评头论足，可真亲耳听到，还是会难受。
外面那两位，从八卦又扯到了口红的色号。这回声音略高了几分，可倾心没心情再听，只等着她们补完妆出去。
半分钟，外面的人走了，她从里面出来。
人站在洗手盆前，打开水龙头。水流顺着指缝流下去，有点凉。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情低落。
是因为听到的流言蜚语吗？
是，也不全是。
感情是流动的，未来会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但他相信陈铎，倾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拽了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水渍。把听到的话连同纸巾一块丢进了垃圾桶。
车子昨天刹车异响，送到4S店检修。倾心搭地铁到火车站与侯大帅汇合。
火车难得准点。倾心和侯大帅在人山人海的出站口，很快接到了表妹一家。李老爷子气色还不错，暮晨两口子分别拖了两个大号的行李箱。
前天表妹打电话过来，担心公公年龄大，怕术中有各种不测的风险，说要多带些东西过来，方便照顾。
倾心家离医院太远，她花钱在医院附近给他们租了套公寓，价格贵了点，但屋子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俩口子可以倒班休息，也可以给老爷子做些可口的饭菜。
两个大男人把四大件行李塞到后备箱，倾心打开后车门，和暮晨一块扶着李老爷子上车。
“我订了全聚德，给李叔接风喜尘。”倾心笑着，哄老爷子开心：“来B市一定要吃烤鸭。”不见得多好吃，但外地人来了，多数会去吃。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老爷子高兴，“听暮晨说，你还给我们租了房子。”
“我住的地方太远，这样方便些。”倾心说着，侯大帅和李程阳上了车。
李老爷念开始叨儿子和儿媳的好：“我这病呀，省城就能看，他们两口子不放心，非拉我来这儿做手术。”
“他们孝顺您是应该的。”侯大帅发动车子，笑着瞥了眼李程阳，“他赚那么多钱，这时不花，啥时候花。”
李程阳在县城经营海鲜酒楼，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土豪。老爸突然查出脑瘤，虽然是良性的，但到底不放心，手术当然要到全国医疗水平最高的地方做。
包间有点大，五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看起来有点空。侯大帅帮忙把多余的椅子撤到一边，李老爷子坐在首位，四个小辈围坐，倾心因为请客，坐的离门最近。
除了烤鸭，她还点了几样清淡小炒。老爷子一个劲嘱咐，别点太多，浪费。
菜上的很快，服务生当着大家的面把刚出炉的烤鸭削皮剔骨，刀功干净利落。剩下的鸭架子推回去熬汤。
“这个有点意思，”老爷子虽然生病，心态却很好。
做子女的就没那么轻松，暮晨把孩子送回了娘家，特意跟过来照顾公公，程阳海鲜店的生意也交给店长打理。生怕有什么闪失。
大家边吃边聊，“医生都联系好了，”侯大帅说，“明天入院检查。如果各项指标合格，周一就可以手术。”主刀的是他们医院的脑外科主任。
样样都安排得妥当，老爷子心里别提多高兴，话匣也打开了。“听你妈说，你对象是知青全丽云的儿子。”老爷子和倾心说“你好福气啊，这孩子我见过，一表人才，怎么没见他来？”
暮晨也寻思，姐夫怎么没过来。
“他去美国出差了。”倾心抿嘴笑，有些不好意思。
“像他这种大公司老板都是空中飞人，忙得很。”老爷子接着说：“你找了个好人家，他母亲人很好，父亲官做得大。”
服务生把熬好的汤端上来。
暮晨瞟着侯大帅脸色不太好看，给老爷子盛了碗汤：“爸，你尝尝，清水熬的。”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侯大帅的心思，李程阳上学时就知道，自然也瞒不过暮晨。过去是好兄弟，如今又冒出个陈铎，侯大帅心里堵得慌。
“大帅呀，你的个人问题也要抓紧了，你看我孙女都满地跑了，你妈总和我念叨。”
又来了——李老爷子热心肠，当年是搞思想政治工作的一把好手。
倾心帮着敲边鼓：“就是，李叔都着急了，你得抓紧。”说完，忍着笑给老同学夹了一块鸭皮。
侯大帅白了她一眼，鸭皮没蘸酱就扔嘴里了，油腻腻的，满嘴都是油。
“爸，您就别操心了，外科大夫根本不愁找对象。”李程阳替哥们儿说话。
“这个，这个……”老爷子眨了眨眼，放下筷子。“不愁找对象，也要抓紧嘛，年轻人不要太挑剔，要考虑祖国下一代的问题嘛，是不是？”老爷子职业病犯了。
四个人交换一个眼神，没忍住，都笑了。同时想到《我爱我家》里面的老爷爷也是这副腔调。
安顿好表妹一家，夜里十点多了。
侯大帅开车送倾心回去。暑热消退，天气阴晴欲雨。
车子经过大门口的路边摊，撸串的膀爷拎着啤酒瓶子，吆五喝六的劝桌前的几个男人喝酒。
这个摊位，都快成小区的一道风景了，一年四季生意兴隆。
侯大帅轰油门，车子直接开到单元门前。
“我送你上去。”侯大帅趁说话的功夫把车窗收上去，先跳下车。
车子底盘太高，倾心提着长裙，踩着脚踏板下来。和站在车头等她的侯大帅说：“不用送，这里治安很好。”
侯大帅定定看了她一眼“放心，我就送到楼道。”明显曲解了她的意思。
“不是，”倾心面露窘色，“两步路，真没必要送。”她解释道。
侯大帅没说什么，拉开单元门，身体撑着，瞄了眼楼道里面，确定没人才让她进去。
倾心笑，“被你这么一弄，我反倒紧张。”
当过兵的人，警惕性都高。“晚上上楼一定要小心，万一藏着色狼看你怎么办。”侯大帅吓唬她。
“我有防狼神器。”倾心真就从包里掏出个像化妆瓶一样的东西给他看。
侯大帅拿在手里掂了掂，“就是个催泪喷雾。”糊弄人的东西，真遇上个浑蛋，鸟用没有。
东西还给她，侯大帅挥了挥手：“上楼吧。不用惦记李叔的事，医院有我呢。”
“嗯，拜拜！”倾心转身上楼。
楼道昏黄的灯光，将她纤长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一副漂亮的剪影画。侯大帅看着看着，心里憋得难受，叫住她：“倾心…….”
她扶着栏杆回身看他：“怎么了？”
侯大帅向来不是脱泥带水的人，感情也是如此：“你和陈铎不合适。”语气严肃，“别嫌我说话难听，就算他现在喜欢你，以他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他会珍惜吗？”
换言之，如果陈铎移情别恋，你受得了吗？
人站在楼梯上，默了声。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次，也问过自己很多次，陈铎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可没有答案。
“我怕你受伤害，”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楼道里特有的音效。“上学时，我就喜欢你，现在也没变。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可我希望你永远幸福。”
说来说去，其实他比倾心还怕陈铎变心。从小喜欢大的姑娘，即使娶不到，也希望她永远都好。
她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低头看自己扶在栏杆上的手指，茫然无措。
侯大帅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他，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记住，”他声音突然顿住，“记住，还有我……还有我这个老朋友。”
倾心视线移向立在一楼转角处的侯大帅，他的脸隐在半明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她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温热的风夹着潮湿的空气，卷着豆大的雨点顺着上方的窗子刮进来，裙摆在风中瑟瑟发抖：“上去吧，”侯大帅转身推开单元门，灯光从他脸上掠过。
倾心看到他萧瑟的脸，从未有过的暗淡。
